伊森探头看进通气管里。
可以钻得进去,不过很勉强,穿着连身帽棉衫大概没办法。
他将手从袖子里拉出来,脱掉棉衫后直接把它从峭壁扔下去。裸露的手臂立刻冷得起鸡皮疙瘩。想到他的双脚必须负责制造出大部分的阻力,于是他将袜子也脱了,免得待会儿一路下滑。
他先把头伸进开口。
一开始时,他的肩膀挤不进去,不过挣扎了一分钟后,他终于将半个身子塞了进去,两只手伸在最前面,脚则还在外面施力将自己往里推,脚趾头抵着薄薄的金属片,冻得要死。
当全身都进到通气管后,他突然感到一阵惶恐。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肩膀紧紧挤在两面墙之间,而且他到这时才发现他不能后退,至少没办法将肩膀从管子里推出去。
能让他移动的唯一力量来自他的脚趾。显然它们只能往前推,没有后退的能力。
他一寸一寸地往前进,在通气管的光滑内面移动,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
开始感觉到攀爬岩壁所造成的肌肉酸痛,神经麻痹。
这段距离里没有一点点光线,他陷入完全的黑暗,听着自己缓慢移动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
只有他停下时,回音才会消失。
然后便剩下全然的静寂。有时,金属反应温度的热胀冷缩会让管子突然发出很大的“碰!”一声,总会突然吓他一跳。
五分钟后,伊森想要回头看看开口处。他的内心很渴望再看到一点光线,从中得到一丝慰藉,可是他没办法将脖子转到那么后面,于是他仍旧陷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
* * *
他像乌龟一样,一直爬,一直爬,一直爬。
黑暗往四面八方延伸,将他包裹在里面。
爬到某种程度后,也许过了三十分钟,也许五个小时,也许一整天……他不得不停下来。
他的脚趾头因为一直用力而抽筋了。
他消沉地躺在金属板上。
发着抖。
渴得不得了。
饿得不得了,却没办法把口袋里的食物拿出来。
他听到他的心脏在金属板上喘息,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 * *
他睡着了。
或者,昏倒了。
或者,死了几分钟。
当他醒来时,他发狂似地敲打着通气管的四面墙,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的眼睛是开着的,却只见到一片漆黑。
伊森怕自己被活埋了,他以为自己过度换气的声音是有人在他耳朵旁尖叫。
* * *
他继续爬,觉得自己已经爬了好几天了。
他待在黑暗中愈久,看到的光影幻象就愈频繁。
鲜明艳丽的色彩。
虚构的北极光。
在黑暗中萦绕不散的璀璨。
他在密闭的漆黑中爬行得愈久,就愈难克制脑袋里浮现的一个疯狂念头。这一切都臣疋假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松林镇是假的。峡谷是假的。那些怪物是假的。连自己也是假的。
那么,这是什么?那么,我在哪里?
在一个又长又黑的通道里。可是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你是谁?
伊森·布尔克。
不,说真的。你是谁?
我是班恩的爸爸。泰瑞莎的丈夫。我住在西雅囤的上安皇后区。我在第二次波斯湾战争时负责驾驶黑鹰直升机。退役之后,我是特勤局的探员。七天之前,我来到松林镇——
这些都只是事实。和你的身分、你的个性没有关系。
我爱我的太太,虽然我曾经对她不忠。
很好。
我爱我的儿子,虽然我几乎都没陪在他身边。只是他天空里一颗遥远的星星。
非常好。
我无意伤人,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总是失败。我伤害了所有我受的人。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发疯了吗?
我有时候会以为我还在那间行羽室里。以为我从没离开过。
你发疯了吗?
你告诉我。
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你。
* * *
一开始,他以为那不过是他的另一个幻想,可是却不像其他幻想那么光怪陆离,不像烟火那么缤纷。
只是前头一点持续的蓝光,就像快消失的星星一样的微弱。
当他闭上眼睛时,它就不见了。
当他睁开眼睛,它又回来了,仿佛成了他幽闭恐惧症的世界里唯一理性的残点。只是一个光点,可是他可以让它消失,也可以让它回来,即使只是这么微小的控制权,也够让他兴奋许久了。
那是一个锚。一个灯塔。
伊森心里想着,拜托,请让它是真的。
* * *
微弱的蓝星愈来愈大,而且随着它的扩张,他还听到了小小的嗡鸣声。
伊森停下来休息,感觉通风管似乎在轻轻震动,震波甚至流窜过他的身体。
在黑暗中独处了好几个小时后,这个新的感官刺激对他产生极大的慰藉,宛如听见了妈妈的心跳。
* * *
一段时间后,蓝色星星改变形状,成了小小的正方形。
它愈来愈大,占据伊森全部的视线。他的五脏六腑全在期待,不知道会看到什么。
然后,和它的距离拉到只剩十英尺了。
然后,五英尺。
接着,他将双臂伸出通风管的洞口,他的肩膀喀喀作响,新来的空间自由实在太棒了。大概就像他如果能喝到水那么棒吧?
他挂在通风管的尾端,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比这根管子宽两倍、并和其他管子相接的另一根通风管。
主要通风管里充满了柔和的蓝光,光源来自下方非常遥远的一颗灯泡。
他在管子的最底部看到一个抽气风扇。
要到达那些扇叶至少还要再往下爬一百英尺。
简直就像从地面望向井底。
每隔十英尺,就有更多的通气管连接到这根主要通气管,其中有好几根看起来尺寸更大。
伊森往上看,金属板离他的头顶大约只有两英尺。
该死!
他知道他下一步得要做什么,而他一点都不喜欢他接下来非做不可的事。
* * *
伊森爬进主要通风管,他采取和爬斜道时一样的策略,左脚、右脚压在相对的墙面上,制造出足够的压力挡住身体下滑。
他的赤脚在金属板上产生了不错的阻力,即使他知道要是他不小心犯了错,不管多么微小,都有可能会让他滑进转个不停的锐利扇叶里,但能脱离那个窄小的通风管,还是让他开心得不得了。
* * *
他下降的速度很慢,几乎让人难以忍受的慢,一次只移动一步,用双手压住墙面,再小心降下脚,然后再将重心压回脚底。
四十英尺后,他坐进遇到的第一根横向大通风管休息。他坐在边缘,一边瞪着下面转个不停的风户,一边吃掉他仅剩的红萝卜和面包。
之前他的脑子只想着要活下来,到了此时,他才突然想到不知道这些建设背后隐藏的是什么样的目的。
他没继续往下爬,反而回头看进这条通风管里,注意到黑暗的通道中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光线射入。通道很长,长到看不到尽头。
伊森转身,四肢往下,手脚并用地爬过横向的金属板,二十英尺后他到达第一个光源。
他在边缘停住,心里既害怕又兴奋。
它不是一个灯光板。
而是一个排气孔。
他透过它往下看,看见一大片黑白相间的亚麻地板。
吹过排气孔的空气很温暖舒适,就像燥热的七月天吹过的清凉海风。
他等在那里。很久。
观察着。
没有任何事发生。
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他呼吸的声音,金属热胀冷缩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伊森抓住通风口的格子栅栏。
很轻易地就将它取下。没有螺丝、没有铁钉、没有固定的焊接。
他将格子栅栏放进通风口内部,抓住它的边缘,深呼吸,试着累积足够的勇气,然后一鼓作气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