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拂晓,天气晴朗。清风吹散了闷热的空气,一缕缕金色的阳光跨过地板。我煮了一壶香香浓浓的咖啡,浇了花,然后和苏珊一起去散步。我们沿着自行车道行走,这条狭窄的沥青路如丝带般在森林保护区里蜿蜒向前。阳光稀稀落落地穿透茂密的树荫,脚下是一层树叶,像海绵般柔软。
我既然给多莉·桑切斯说了大卫的事,当然也就告诉了苏珊,我猜想她肯定会为我欣喜异常——四年多了我终于对一个异性表现出一点兴趣来。我咯咯地笑着说和大卫在丽嘉酒店见面的事。
“这么说来,你喜欢他,对吗?”
她的笑让人难以捉摸。
“是的,但有个问题。”
“问题总是有的。”
我告诉她大卫和保罗·艾弗森长得像,还有我怀疑保罗才是他的生父。
苏珊放慢脚步,“你说的是玛丽安的父亲?那女人是你现在的雇主?”
我从路边摘下一朵野花。
“不错。”
“艾利,你都在做什么呀?”
“我怎么了?”我捻弄着花茎。
“你怎么让自己卷入这种——这种事情呢?”她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圆圈。
“所有的事情相互关联,然后又兜回原地?”她看着我。
“这种原理叫什么来着,有的吧?”
“大概是犹太地理学的万有引力。”
她满脸不解地看着我。
“一种把世界各地的人物、地点、事件联系起来的自然力量。”我大笑着说。
“不对。应该是整个宇宙。”
苏珊拱起一只眉毛,宛如艺术表演。
“不开玩笑了。大卫正在设法寻找他的家世。他妈妈曾住在朗代尔,那里过去是犹太人聚集地。”
“但艾弗森钢厂不在郎代尔。”
“战争期间,各个地方的女人都跑去钢厂工作。”我耸耸肩。
“但大卫正想弄清的事情就发生在郎代尔。”
“他父亲的死。”
“他以为的父亲。”
“那你要怎么帮他?”
“不帮。”
“为什么?你专做调查的事情,你擅长这方面呀。”
一群小虫在我头顶徘徊。我伸手去挥,它们立刻散掉了。
“我怎么知道能做什么?”
她面向着我。
“你怎么能袖手旁观?你是最先把他引来芝加哥的人。”
“算不上。”我犹豫不定地说,“他是来开会的。”
“得了吧。”
我扔掉手里的花,加快步伐。
“苏珊,不要让我觉得更加内疚。我不能帮他。”
“为什么不能?”
“大卫从小就视库尔特·魏斯为偶像。库尔特不仅仅是他父亲,还是一个反法西斯英雄。我告诉他库尔特并不是在欧洲战壕里牺牲的,而是死在这里,已经够打击他了。我要是再告诉他其它事情,他会疯掉的。”
“但他正在寻找真相。”
“我没有真相。我有的只是直觉,一段纪录片,还有一连串可疑的事件。我需要更多的证据。”
“这些足够揭开真相了。”
我们走到人行道下面的一条小支路。
“那……那不是我该管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中规中矩了?”她挺直了身板说。
“艾利,关于他的身世,你在几周内的发现就比他50年的努力寻找都还要多。”
“如果那真相他无法接受怎么办?”
“所以要由你来判断他能接受什么或不能接受什么;根据你对他人生的叙述,他早已经历了很多。”
“可能吧。”我瞟了她一眼。
“不管怎样,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苏珊这人好就好在,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适可而止。
“那么,巴里的事情怎样了?”
我告诉她巴里消失的事情。
“现在没人知道他在哪儿,我很担心。我在想,或许我应该雇人去找他。”
“你是说私家侦探?”
我耸耸肩。
“帕姆说证券公司可能会雇人找他。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如果他惹上麻烦了怎么办?”
“巴里自己可以处理。”
“欠下50万美元可不是件小事。”我双手卡在口袋里。
“别误会。虽然我很庆幸不用再和他一起生活,但他毕竟是我孩子的父亲。为了蕾切尔,我也不希望他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情——”
“疯狂——?”
“比如——”我突然僵住了。
苏珊也停下来。
“怎么了?”
我感到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艾利,你还好吗?”
“没事,没事。不是我。”
“什么?”
“我刚想到一些事情,关于库尔特·魏斯。”
“大卫的父亲。”她马上纠正,“他以为的父亲。”
我点头。
“我和你说过库尔特从战场回来后,几周后就被人杀了,还记得吗?”
“记得。”
“我刚想起一件事。保罗·艾弗森也是那段时间死的。官方说是心脏病发作,玛丽安也这么说。但有人告诉我,他是自杀的。”
“保罗是自杀的?谁告诉你的?”
“一个可以称作是芝加哥钢铁业历史学家的女人。她说大家都知道保罗是自杀的,但他家人特重面子,所以对外宣称他死于心脏病。”
苏珊研究着我的表情。
“我想不通。为什么那样一个成功的大亨要自杀,他拥有一切,甚至还有个情妇。”
“问得好。”
“你相信那个女人的话?那个历史学家?”
“没理由不相信。”
“听起来不靠谱。”
“未必。那个时代,自杀不是一件值得宣扬的事情。”
苏珊耸耸肩。
“如果你觉得她是别有用心,我倒没看出来,”我说。
“她的话似乎很可信。”
我们在自行车道上拐了一个弯。只听得高速路上车流奔驰而过的声音。苏珊转过身,调整好下巴的角度,加快步伐,开始最后的冲刺。
“你知道,”我说——我落后了她几步。
“昨天大卫问我,他爸爸做了什么事情,竟会惹来杀身之祸。如果不是因为库尔特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拥有什么呢?”
苏珊放慢了脚步。
“库尔特有莱尔·戈特利布,”我继续说。
“而保罗·艾弗森没有。他失去了莱尔——可能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而库尔特得到了这些。所以库尔特就遭到暗杀。”
“然后艾弗森就自杀了,”苏珊把我的话说完。
我们步调一致地往前走。谁都没有说话。
“有件事你说对了,”她终于开口了。
“什么?”
“找到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