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过后的清晨,阳光像融化的蜂蜜般缓慢渗透进图书馆的每个角落。
鹿簌月踮着脚尖,指尖在古籍区的书脊上游走,寻找那本《万叶集》。
她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白雾,睫毛上还挂着从室外带来的晶莹雪粒,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当她第三次伸手去够顶层那本书时,一阵熟悉的雪松香气突然从身后笼罩过来。
"需要帮忙吗?"沈停云的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像是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
她转身时,鼻尖差点撞上他手中的热可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滑落,在他修长的指节上留下一道透明的水痕。
他今天戴了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衬得肤色越发冷白,鼻尖和耳垂都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是被寒风亲吻过的痕迹。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里。
他抬手取下那本《万叶集》的动作行云流水,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一勾,厚重的古籍便顺从地落入他手中。
递给她时,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那一瞬间的触感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冰凉却转瞬即逝。
"你在找这首?"他翻开书页,指着那首关于初雪的和歌。
阳光透过泛黄的纸页,将上面的字迹映得有些透明。
鹿簌月注意到他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节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上周帮她修书架时被木刺划伤的。
当她接过书本时,发现他刚才指过的那页边缘有一行小小的铅笔批注:「想和簌月一起看樱花。
」字迹工整得近乎小心翼翼,最后一个字的笔画还微微颤抖,像是写字的人当时心跳太快。
午休铃声刚响,沈停云就出现在教室后门。
他黑色制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浅灰色的高领毛衣,整个人像一幅精心构图的黑白照片。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鹿簌月轻轻点头,眼神里藏着隐秘的期待,像是要分享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后山的小径铺着厚厚的积雪,每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大地在轻声诉说。
鹿簌月跟在沈停云身后,看着他黑色制服的衣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一面无声的旗帜。
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后颈处那一小截白皙的皮肤照得几乎透明。
他的背影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挺拔,却又莫名透着一丝孤独。
"就是这棵。
"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轻得像雪落。
树干粗粝的表皮上覆盖着薄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撒了一层碎钻。
他伸手拂去某处的积雪,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宝物,露出下面一道浅浅的刻痕——一个已经模糊的"s"。
"冬樱,"他解释道,呼出的白气在空中画出短暂的弧线,"再过一个月就会开花。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伸展的枝桠上,眼神突然变得遥远,"听说冬樱的花期很短,但开得最安静。
就像"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像某些重要的时刻,总是悄然而至。
"鹿簌月仰头看着最高处那个残破的鸟巢,在寒风中轻轻摇晃。
她突然注意到树干上除了那个"s",还有被刻意刮花的痕迹,隐约能辨认出曾经存在的另一个字母。
沈停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是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被风吹乱的鸦羽。
"要一起看吗?"他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犹豫,"等花开的时候。
"阳光穿过枝桠,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将他的睫毛染成金色。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梁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顺着他的轮廓缓缓滑落。
下午的文学社活动室充满了暖气的燥热,混合着纸张和墨水的气味。
鹿簌月正低头抄写俳句,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突然,一阵柑橘混合着辛辣香料的香水味侵入她的呼吸空间,黎栖梧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裙摆优雅地铺展开来,像一朵盛开的墨绿色玫瑰。
"听说你和停云去了后山?"黎栖梧的声音甜美得像融化了的巧克力,尾音微微上扬。
她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正有节奏地敲击桌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鹿簌月的神经上。
那双手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成完美的椭圆形,边缘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鹿簌月捏紧了手中的钢笔,金属笔身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
黎栖梧的目光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突然伸手点了点那行和歌批注。
她的指尖冰凉得像蛇的皮肤,指甲轻轻刮过纸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的字还是这么好看。
"她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怀念,"初中时他就喜欢在书里写批注,没想到这个习惯一直没变。
"窗外的光线突然变强,照在黎栖梧锁骨处的银杏叶项链上,银质的叶片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她微微倾身,发丝垂落,露出耳后一颗小小的痣:"知道吗?他以前总说,我的字迹像飞舞的蝴蝶。
"她的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凉意,"现在想来,真是幼稚的比喻呢。
"鹿簌月猛地合上笔记本,"啪"的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几个同学转头看向她们,黎栖梧却优雅地站起身,裙摆划出完美的弧线。
她俯身在鹿簌月耳边,呼出的气息拂过耳廓:"冬樱树下有个秘密。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去问问他的初中毕业照吧,倒数第二排右数第三个座位。
"说完,她转身离去,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像是某种倒计时。
鹿簌月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钢笔尖按断了,墨水在纸上晕开成一朵蓝色的花,边缘的墨迹像蛛网般扩散。
放学铃声响起时,窗外又开始飘雪。
鹿簌月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走廊尽头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是某种求救信号。
贺临风独自在篮球场练习投篮,黑色卫衣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
看到鹿簌月走近,他突然将球狠狠砸向篮板,"砰"的一声巨响惊飞了栖息在篮筐上的几只麻雀,黑色的羽毛纷纷扬扬地落下。
"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扯下运动发带,栗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发梢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汗珠。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又消散。
没等她回答,他就自顾自地继续道:"他们初二就在一起了,就在那棵该死的冬樱树下。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黎栖梧转学那天,他在树下站到天亮,手里还攥着没送出去的银戒指。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喉咙。
鹿簌月发现贺临风的右手虎口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成紫黑色,边缘还沾着些许锈迹。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冷笑一声:"想知道这伤怎么来的?昨天我去问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远处突然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脆响,在寂静的黄昏中格外刺耳。
贺临风弯腰捡起篮球时,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阴影,像是背负着某种无形的重量,每一步都在积雪中留下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花渐渐覆盖。
那天晚上,鹿簌月辗转难眠。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然亮起,刺眼的光芒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那串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像一道闪电劈开夜的寂静:「明天放学后,图书馆古籍区,有东西给你。
——s」她猛地坐起身,被子滑落,寒意立刻爬上裸露的肩膀。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不敢触碰。
沈停云从不用短信联系她——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交换过电话号码。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从她的胃部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
第二条短信紧接着到来:「密码是你转学来的日期。
——s」鹿簌月的心跳突然加速。
她翻开床头柜的抽屉,手指碰到一个硬皮笔记本——那是她记录匿名信草稿的本子。
最后一页的角落里,确实写着她转学的日期:11月7日。
这个日期沈停云怎么会知道?她明明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窗外的树枝被积雪压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鹿簌月突然想起第一天转学时,她在图书馆填过一份借阅登记表。
那天值班的学生管理员,好像就是第三条短信突然弹出:「别告诉任何人。
特别是黎。
」月光移动了位置,照亮了书桌上的银杏书签。
银质的叶片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叶脉的纹路突然让她想起黎栖梧今天涂的指甲油——也是类似的叶脉图案。
鹿簌月猛地拉上窗帘,仿佛这样就能切断那些疯狂滋生的念头。
但手机屏幕又亮了,第四条短信映入眼帘:「相信我。
——s」最后这条短信的措辞让她心头一颤——沈停云从来不会说"相信我"这样的话。
他只会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你,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他。
鹿簌月把手机紧紧攥在掌心,金属外壳冰凉刺骨,就像此刻她脑海中浮现的可怕猜想:如果这条短信不是沈停云发的呢?古籍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尘埃都静止在光束中。
沈停云站在阴影里,手里捧着一个老旧的桃木盒,木质纹理在灯光下像流动的河流。
他的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敲击,节奏紊乱得不像他平时的作风,指节泛着不正常的白色。
"我从来没有给人看过这个。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盒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混合着纸张的霉味飘散开来,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日记本的皮质封面已经有些褪色,边角处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烫金的"沈"字依然清晰可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低调的光芒。
鹿簌月接过日记本时,注意到沈停云的手在微微发抖,指尖冰凉得不似活人。
翻开第一页,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
映入眼帘的日期让她呼吸一滞——正是她转学来的第一天。
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今天图书馆来了个新女生,踮着脚尖够书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
她的发绳上有个小小的银杏叶装饰,在阳光下会反光。
借了《万叶集》,登记表上名字写得很好看。
」鹿簌月的指尖微微发抖,往后翻动的每一页都像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12月7日:她又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把她的头发染成琥珀色。
想告诉她阳光直射伤眼睛,但看她读得那么认真,最终没有打扰。
她今天借的是《万叶集》第143页,那首关于初雪的和歌。
」「1月15日:发现她总在周三下午来图书馆。
在《诗经》里夹了张书签,希望她能发现。
她的手指很漂亮,翻书时会无意识地卷动发梢。
」「2月3日:收到匿名信,笔迹很熟悉。
把回复写在《诗经》第241页,不知道她会不会找得到。
她的字写得很好看,停云两个字写得特别工整。
」最后一页的墨迹最新,字迹有些颤抖:「初雪那天,一定要告诉她。
不管黎栖梧说什么,这次不能再错过了。
」鹿簌月抬头时,发现沈停云正凝视着她,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灼伤。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的睫毛染成金色。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千言万语。
"现在你知道全部了。
"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一滴汗珠从他的太阳穴滑落,沿着下颌线缓缓下滑,最后悬在下巴上,摇摇欲坠。
暮色四合,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积雪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鹿簌月和沈停云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新落的雪花在灯光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萤火虫。
鹿簌月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在洁白的雪毯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那棵冬樱,"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雪落的声音淹没,"真的会开花吗?"她仰头看向身旁的少年,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他的睫毛上,在路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沈停云停下脚步,呼出的白气在空中画出短暂的弧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藏青色的布料已经有些褪色,边缘绣着细密的银杏叶纹样。
当他打开布袋时,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会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指尖轻轻拨开布袋,露出里面的两枚银制书签,"只是需要等待。
"书签在雪光中闪闪发亮——一枚是精致的银杏叶,一枚是含苞待放的樱花,叶脉处都刻着细小的"s&l",做工精细得令人惊叹。
鹿簌月注意到他的指腹上有几道新鲜的伤痕,有些还泛着淡淡的红色。
"我订做很久了,"他轻声解释,指尖轻轻描摹着书签上的纹路,"每天放学后去手工教室做一点。
"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了个喷嚏,鼻尖瞬间变得通红,像颗熟透的小。
这个意外的可爱表情让鹿簌月忍不住笑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拂去他肩头的雪花。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两人都愣住了——她的指尖还停留在他肩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传来的体温,还有少年突然绷紧的肌肉。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
沈停云突然抓住她即将收回的手,将一枚书签放在她掌心。
银质的叶片冰凉刺骨,却很快被两人的体温捂热。
"等花开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格外明亮,"我们一起去看。
"暮色四合,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积雪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鹿簌月和沈停云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新落的雪花在灯光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萤火虫。
鹿簌月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在洁白的雪毯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那棵冬樱,"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雪落的声音淹没,"真的会开花吗?"她仰头看向身旁的少年,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他的睫毛上,在路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沈停云停下脚步,呼出的白气在空中画出短暂的弧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藏青色的布料已经有些褪色,边缘绣着细密的银杏叶纹样。
当他打开布袋时,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会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指尖轻轻拨开布袋,露出里面的两枚银制书签,"只是需要等待。
"书签在雪光中闪闪发亮——一枚是精致的银杏叶,一枚是含苞待放的樱花,叶脉处都刻着细小的"s&l",做工精细得令人惊叹。
鹿簌月注意到他的指腹上有几道新鲜的伤痕,有些还泛着淡淡的红色。
"我订做很久了,"他轻声解释,指尖轻轻描摹着书签上的纹路,"每天放学后去手工教室做一点。
"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了个喷嚏,鼻尖瞬间变得通红,像颗熟透的小。
这个意外的可爱表情让鹿簌月忍不住笑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拂去他肩头的雪花。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两人都愣住了——她的指尖还停留在他肩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传来的体温,还有少年突然绷紧的肌肉。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
沈停云突然抓住她即将收回的手,将一枚书签放在她掌心。
银质的叶片冰凉刺骨,却很快被两人的体温捂热。
"等花开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格外明亮,"我们一起去看。
"翌日清晨,教室里弥漫着暖气过热的干燥气息。
鹿簌月推门而入的瞬间,原本嘈杂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窗边围坐的几个女生齐刷刷转过头,涂着粉色唇膏的嘴角挂着心照不宣的笑意,眼神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她的座位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粉笔灰,显然是有人故意撒上去的。
抽屉里躺着一张对折的纸条,边缘被反复揉搓得起了毛边,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柑橘香水味——和黎栖梧身上的如出一辙。
展开纸条,劣质圆珠笔的油墨已经晕开,但字迹依然刺眼:「你以为那些情书是写给你的?初二(3)班储物柜最下层,有你想看的东西。
ps银杏书签是限量款哦~」纸条背面粘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间用红笔描出一个扭曲的心形,又被狠狠地划了个叉,墨迹晕染得像干涸的血迹。
鹿簌月攥紧纸条时,听见纸张发出细微的撕裂声,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形痕迹。
前桌女生突然转身,指甲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粉色指甲油,在阳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听说沈停云初中时有个很浪漫的约定?"她歪着头,发间的银杏发卡随着动作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在那棵冬樱树下,还刻了字呢。
"她的语气轻快,眼神却冷得像冰,"真好奇是什么样的约定呢~"窗外的冬樱树在寒风中摇曳,光秃秃的枝桠倒映在起雾的玻璃上,像无数伸展的黑色手指,在窗格间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鹿簌月突然注意到,教室后门的玻璃窗外,一抹墨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正午时分的图书馆空荡得能听见尘埃在光束中起舞的声音。
鹿簌月鬼使神差地走向古籍区最角落的书架,那里常年不见阳光,木质书架摸上去冰凉刺骨,寒气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当她抽出那本《万叶集》时,一张泛黄的照片像枯叶般飘落,在空气中打了个旋才轻轻落地。
照片上的沈停云穿着初中制服,面容比现在稚嫩许多,但眉眼间的疏离感如出一辙。
黎栖梧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两人胸前别着同款银杏胸针——和她昨天收到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叶尖多了一粒月光石,在照片中闪着微光。
照片背景赫然是那棵冬樱树,只是枝头开满了粉白的花朵,树下用鹅卵石摆成"s&l"的字样,旁边还放着两个交叠的便当盒,盒盖上贴着配套的银杏贴纸。
黎栖梧的头发上别着一枚樱花发卡,笑容甜美得刺眼。
翻到背面,褪色的钢笔字依然清晰:「初雪日的约定·永远」。
日期正是三年前,沈停云日记里完全空白的那个冬天。
鹿簌月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耳边突然响起血液奔流的轰鸣,眼前一阵阵发黑。
书架后突然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她猛地转身,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片飘动的裙角——墨绿色的丝绒,下摆绣着精致的银杏叶暗纹,随着主人的离去在转角处划出最后一道优雅的弧线。
空气中残留的柑橘香水味,让鹿簌月的胃部一阵绞痛。
暮色中的篮球场空旷得有些瘆人,积雪反射着最后一缕天光,将整个空间染成诡异的蓝灰色。
贺临风独自练习投篮,每个动作都带着发泄般的狠劲,球鞋在雪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橙色的篮球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印记,像某种绝望的摩斯密码。
看到鹿簌月走近,他突然将球狠狠砸向篮板,"砰"的一声巨响惊飞了栖息在篮筐上的乌鸦,黑色的羽毛纷纷扬扬地落下,有几片飘到了鹿簌月的肩头。
"都看到了?"他扯下汗湿的运动发带,额前的碎发黏在泛红的皮肤上,发梢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汗珠。
没等她回答,他就自顾自地继续道:"他们初二就在一起了,就在那棵该死的冬樱树下。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黎栖梧转学那天,他在树下站到天亮,手里还攥着没送出去的银戒指。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喉咙。
鹿簌月发现贺临风的右手虎口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成紫黑色,边缘还沾着些许锈迹。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冷笑一声:"想知道这伤怎么来的?月光下的冬樱树投下狰狞的影子,枝桠在寒风中相互摩擦,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鹿簌月跪在树前,指尖拂去树干上的积雪,露出那道被刻意刮花的刻痕——原本的"s&l"只剩下孤零零的"s",旁边还刻着一行小字:「承诺都是谎言」,笔画歪歪扭扭,像是用美工刀仓促刻下的,每一笔都带着发泄般的力度。
"很美的树,不是吗?"黎栖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得鹿簌月差点跌倒。
月光下,黎栖梧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墨绿色丝绒长裙上沾着细碎的雪粒,像撒了一层钻石粉末,随着她的移动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她伸手抚摸树干上的刻痕,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在粗糙的树皮上流连,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唱摇篮曲,却带着说不出的寒意,"他说要每年樱花盛开时都陪我来看"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的指尖突然用力,指甲在树皮上留下一道新鲜的划痕。
鹿簌月突然发现树下积雪里埋着什么东西——半截褪色的红绳,上面串着颗已经氧化变黑的小银铃。
黎栖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定情信物哦。
"她俯身捡起铃铛,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捏,铃铛就碎成了黑色的粉末,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再坚固的誓言,时间久了都会风化。
"她拍了拍手上残留的黑色粉末,转身离去时裙摆扫过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蛇爬过枯叶。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鹿簌月脚边,仿佛某种无声的威胁。
第三天的晨读课上,沈停云终于出现在教室。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色,像被人用墨汁涂抹过。
制服衬衫的领口皱巴巴的,袖口还沾着些许泥土,整个人散发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看到鹿簌月时,他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能谈谈吗?"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明显的鼻音,似乎刚经历过一场重感冒。
走廊尽头的储物间里,他递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泛黄卷曲,上面还沾着些许泥土,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我连夜回老家取的。
"信封里是一沓泛黄的信件,最上面那封的日期正是三年前的初雪日。
信纸上满是泪痕般的褶皱,黎栖梧的字迹已经晕开大半:「停云,医生说妈妈撑不过这个冬天他们要我立刻转学去国外那棵樱花树下的约定我放在储物柜最下层的礼物」信纸的一角有明显的烧灼痕迹,像是被人从火中抢救出来的。
沈停云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泥土:"她转学后我们就失联了,直到上个月"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声音越来越低,"她突然回来,说要完成当年的约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银戒指,内圈刻着已经模糊的日期,戒面是一朵精致的樱花,"这是她当年放在我储物柜的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声音哽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
阳光从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一滴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在下巴上悬了片刻,最终滴落在信封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天台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鹿簌月望着远处的冬樱树,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所以你约我看樱花,是因为""不是!"沈停云突然提高音量,又立刻压低,像是怕惊扰什么,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寒风掀起他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眉间一道细小的疤痕,"那棵树对我而言,确实承载着未完成的约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红丝绒衬里上并排躺着两枚银杏书签,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但和你的约定,是全新的开始。
"鹿簌月注意到其中一枚书签的叶柄处刻着细小的日期——正是她转学来的第一天。
沈停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我准备了整整一年,每天放学后去手工教室"他的声音哽住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书签上精细的纹路,指腹上还留着几道新鲜的划痕,"本来想等樱花开了再"远处传来教堂整点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
扑棱棱的振翅声中,鹿簌月突然想起照片背面的日期——三年前的初雪日,正是黎栖梧母亲病危的日子。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颤,像是有人往她心脏上系了一根细线,此刻正被狠狠拉扯。
沈停云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他的掌心滚烫,与冰冷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那枚戒指,我昨天已经还给她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现在的我,只想和你一起看樱花。
"放学的铃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鹿簌月站在走廊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覆盖冬樱树的枝桠,像是给它们裹上了素白的棉袄。
沈停云默默走到她身边,两人的影子在雪光中若即若离,像两株依偎的树苗,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樱花还会开吗?"她轻声问,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转瞬即逝的雾花,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
沈停云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久久没有融化,晶莹的六边形在暮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会的,只是"他的目光越过银装素裹的操场,看向校门口那个红色的身影,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需要先解决一些未完成的事。
"黎栖梧独自站在雪中,红围巾像一簇跳动的火焰,在苍白的雪地里格外醒目。
她抬头看了眼冬樱树的方向,突然转身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纷飞的雪幕里,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掩埋。
鹿簌月悄悄勾住沈停云的小指,两人的手都没有戴手套,冰凉的温度在相触的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冬樱树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曳,抖落一层细雪,像是在见证这个需要耐心等待的约定。
雪花落在他们交缠的手指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像极了来不及落下的眼泪。
远处的钟声再次响起,宣告着一天的结束。
但鹿簌月知道,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就像那棵冬樱树,看似枯死的枝桠下,早已孕育着来年春天的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