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嫦娥苏轼 本章:第33章

    宋十九一瞬瞪大了眼,脸比李十一话语中的鲜花儿还红。

    李十一将她的反应尽收囊中,而后浮动鼻息笑了,摇头道:“事实是,我也不晓得。”

    她以不疾不徐的语气抚慰宋十九,道:“常言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是我,不是令蘅。你是十九,也不是旁的。”

    宋十九在她的话语里将心渐渐安下来,头一低枕到她的膝盖上,长发倾泻而下,晃晃悠悠地扫在心上人的小腿上。

    夜熬得久了,再困也睡不着,酒意盛着窸窸窣窣的人声自楼下飘来,阿音同五钱压着嗓子划拳,吆五喝六地轮了一回,也不拘输赢了,各自捧着酒壶灌。

    阿音趿拉着拖鞋坐在门边儿,望着小解归来的五钱,想起先前李十一的吩咐,忽然来了兴致:“我问你,你的回龙汤作用这样快,是童子尿不是?”

    五钱一怔,好一会子才撩了袍子坐下,只觉得夜深人静时阿音的嗓门实在大,很是尴尬地皱了皱眉,才道:“不是。”

    “不是?”阿音诧异,上下打量他一番,“有故事。”

    五钱摇头:“没甚么故事。宋朝时遇见了一位姑娘,绣娘,针线十分漂亮,右脸一个酒窝。”

    他低着头,仍旧是不起眼的样子。说是没什么故事,提及那人时上下牙却不由自主地多撞出了几个字。

    “后来呢?”阿音性子急,总忍不住搭上一两句。

    五钱又适时地停顿了片刻,道:“她被城中大户瞧上了,要我娶她,我便同她坦白身份,她知晓我是鬼差,以为早入黄泉便能长相厮守,便自个饮了毒。”

    阿音倒吸一口凉气,五钱舔了舔下唇,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左手食指的死皮。

    “她作了鬼,也不成么?”如今五钱孑然一身,不必细想便知结果,阿音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带上几分怜悯。

    五钱闷声摇头,阿音追问:“你同阿罗有交情,想来令蘅也器重你,求娶个把小鬼,竟不成?”

    五钱埋头:“浮提大人之上有府君大人,府君大人之上,有府间籍。”

    混沌之下,有不老不死之神,众神掌人、鬼、兽三界。女娲伏羲掌人界,鬼君令蘅掌魂界,限制人鬼二界职能的,便是府间籍。

    “府间籍书写人类生老病死,书尽后方能魂归泰山,若鬼界擅改人之死期,将人变作了鬼,便是越了界。”

    “她原本要嫁与赵老爷作小妾,生三子一女,享三十六年富贵命格,却因我提前赴死。”

    “府间籍判她,”五钱的下颌骨动了动,“于泰山府底无间狱,推二百七十八年石磨,磨尽爱恨嗔痴,方入轮回。”

    阿音的心里咯吱咯吱地动,仿佛听见了石磨轮转的声音,那磨用她的经脉套着,碾压她的肋骨,将她心脏里微小的希冀碾得七零八碎的。她翕动了三两下鼻翼,一时未回过神来。

    “那你呢?”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低声喃喃。那么,泰山府的鬼差呢?

    “我被剥夺了面皮。”五钱道。

    阿音瞪眼,桃花目抻得胆战心惊。

    “我原本不是这么个相貌,被剥夺了面皮后,便只剩一张令人毫无印象的脸,寻常人见了记不住,她见了也认不得。”五钱咧嘴笑了笑,“你此刻闭上眼,晓不晓得我的脸是圆是方,眼皮是单还是双?”

    五钱难得说这许多话。自相貌隐匿了之后,他的存在感也一并消失了,话也愈发少,如今话说得坑坑洼洼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阿音耳朵里蹦,吵得她的脑仁嗡嗡作响,千丝万缕怎样也拼凑不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视线,将其搁到石板地上,勉力想了想,脑中竟全然没有五钱的模样。她心头大骇,猛然转头凝视着他。

    好似要将他的眉目不服输地记住。

    五钱平凡的眉眼微微颤动,无声地笑了笑,笑起来也没有旁人的鲜活,只似一张死气沉沉的树皮。

    阿音的眉头扭曲而怔忡地时拧着,不晓得想起了什么,肩膀略微一晃。

    第二日烈阳高悬,落到地面时却不剩什么温度,阿音好似仍未自昨夜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直到街头卖糯米麻糖的响器叮铃铃地一敲,才将她唤回了神。

    她颇感新鲜地走上前去,背着背篓的老大爷一手执着弯曲的钢铁板子,一手拿着一个锤子往上砸,见吸引了来客,颇有眼力见儿地将背篓拿下来,拨开上头遮掩的糖纸,显出一大片乳白的糖糕。

    阿音弯下身去,瞧那甜香乍起的糖块,正踌躇间,听得一旁的男声道:“来一块。”

    阿平俯身对她一笑,仍是前日那身有些褶皱的西装。

    老大爷喜气洋洋地应了,手上的响器作了铲子,配合小锤将麻糖轻轻敲下一小块,裹着气泡的硬糖脆生生的,由钢铁的寒气一绕,更显得冰凉沁人。阿音扫一眼老大爷在深秋里冻得皴裂的手,道:“就这些了,包起来罢。”

    大爷将糖用报纸包了,叠得方方正正的递过来,接过阿平的钱,这才背上背篓继续走街窜巷。

    “喝咖啡么?”阿平说。

    咖啡厅里并不暖,好似还比外头凉上一些,南方总是如此,天儿冷时屋里屋外没什么区别,阿音想起北方的热炕,总烧得人脸红彤彤的。

    阿平的话语跟从前一样琐碎,颠来倒去地讲了许多见闻,好似要将自己与阿音这些年的分别填满似的,阿音望着他的嘴,忽然觉得这些平淡的经历也不错,那是他话语的出口,却又似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那个世界没什么奇闻轶事,没一点子跌宕起伏,只存在于这个男人连重音都腔调不出来的叙述里。

    男人她见得太多,自然明白阿平耐着性子同她说这许多是因着什么,她甚至还在他的双眼里瞧出了一些失而复得与如愿以偿的激动。

    可让她恍惚的却是,她也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花费时间听他说这些无聊的话。

    她心里蠢蠢欲动的疲惫和向往在作祟,她开始梳理自己一塌糊涂的人生,自六岁起便开始漂泊,永远不晓得下一岁在哪里度过,可阿平令她能一眼看到头,看到一院三餐,甚至几个绕膝的孩童。

    阿音从前爱着一个居无定所的李十一,后来纠缠了一个天差地别的阿罗,如今她对着一杯温水一样一眼尽窥的平凡。

    阿平讲得有些热,额头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又揣回去,终于开始问阿音:“你到这里,是为着什么呢?”

    阿音眼神儿懒洋洋地一绕,肩膀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背上,漫不经心道:“原本要上缙云山,找一样东西。”

    “缙云山?”阿平却陡然变了脸色。

    “怎么?”阿音斜眼看他。

    阿平又擦了一把汗:“这山我前两年去过,十分邪乎。”

    阿音拧眉,李十一尚且遭了暗算,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竟能从那山上下来?

    阿平道:“上两年我刚到重庆时,便歇在缙云山脚下,一日入了那山里一老墓,竟霎时天旋地转昏死过去,待我醒来时便躺在洞外,我急忙下了山,再未上去过。”

    “老墓?”阿音重复。

    “是,”阿平点头,回忆了一番,“在缙云山西南面,山脚往上不远处。”

    阿音咬唇思量几秒,起身拎起大衣套上,手包里摸了几块银币搁到桌上,趁阿平还未张口时堵了他的话:“糖你请,咖啡我请。”

    “多谢。”她扬扬眉头,踏着鞋跟儿施施然离去。

    作者有话说:

    《了凡四训》: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第70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七)

    阿音回来时,桌上的午饭吃到一半,阿音去厨房盛了一小碗白米,一面夹菜一面同李十一讲述缙云山老墓一事。

    诸人没什么言语地听了,唯独阿罗在“阿平”二字蹦出来时停下筷子,深深看了阿音一眼。

    用过饭,李十一未交待下一步便回了屋,掩门筹备了一整日,第二日只在房内简单用了几个馒头,待天边布上彩霞,才掌着略肿的眼皮子自里头出来,手揣在裤兜里小步颠着下了楼,身后跟着轻装简行的宋十九。

    阿罗在晚霞的余光里听戏,留声机一圈一圈地转,咿咿呀呀的嗓子吊着她温软的目光。

    李十一提步走过去,环绕半圈:“阿音呢?”

    五钱在桌边翻着一本兵书:“同阿平先生吃饭去了。”

    阿罗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抬眸看向李十一:“要上山么?”

    她顿了顿,又道:“她大抵不晓得你要白日去。”

    她不知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替她解释了一句,这话在李十一同阿音的关系里显得有些多余,也衬得她自己有些多余。

    李十一拧了拧眉头,眨了两下眼,最终未说什么,只问阿罗:“你去么?”

    阿罗以手支着下巴,忖了忖,道:“如今神荼令在你手里,我是不起什么功用了。”她将眼神落寞地沉下去:“我等她。”

    这是她说过最卑微也最固执的一句话,她守候阿音守候得足够久,久到她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最后一回。

    李十一动了动嘴皮子,而后封闭了唇线,无风无浪地“唔”一声,越过她要往外走。

    影子掠过阿罗面上时,她听见阿罗以极低的声音唤了一句:“阿蘅。”

    李十一停住步子,阿罗什么也没说,又将身子缩进太师椅里,侧耳认真地听着曲子。

    但李十一极其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她低了低优美的下巴,未将手抽出来做出什么安慰性的动作,只回了一声:“嗯。”

    她未再否认令蘅的身份,阿罗踏实了许多,目送李十一长腿一迈,同宋十九前后踏出门槛。古老的小楼又静了下来,戏曲的唱腔华丽而荒唐,嗓子将几百年的悠长吊起来,一层层拔高,停在情意的最顶端。

    白日的缙云山雾气缭绕,似打翻了承载云朵的容器,散乱地充盈在林间。李十一同宋十九按着阿平的指引,避开昨日布有阴阵的地方,沿小路直往西南面去。李十一一面走,一面在路上作了标记,确认未走回头路,又依着记号转了一小圈,往风水上佳处寻去,终于在一弯横水前找着了阿平口中的墓穴。

    说是老墓,却是一个杂草掩映的山洞,洞外横着一人高的巨石,石下汪着泥泞的水荡子,足有一人高的草杆子自水中拔出来,守卫兵似的驻扎在门口。

    李十一自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将野草薅了砍尽,再同宋十九合力将巨石推开,只推了一小个缝,二人便闪身进去,“嚓”一声硫磺味儿乍起,火折子将小小的简易火把点燃,微弱的光线影在石壁间。

    南方到底不一样,石缝里干燥得很,洞十分小,也异常简陋,没什么甬道同壁龛,一旁好似塌过方,零零碎碎堆着些石子,里头却是一个乡葬形式的黄土坟包,突兀而抢眼地杵在洞穴正中央。

    坟前没有墓碑,甚至连块木牌也没有,孤零零地凸起,诡异而悲凉。

    无名无姓无生平,这样的孤坟在乡野里十分常见,可这一座立在着意掩藏的山洞里,坚硬的石壁似给它反射追光的陈列室,钢铁一样的色泽似极了围守它的铠甲,甚至连呜呜的风声也成了心有戚戚的绝唱,草木是它唯一的装饰品,又是唯一的陪葬品。

    一种巨大的坚毅和悲怆自坟上袭来,打在李十一肩头,令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宋十九望着那坟,神情却空落落的,右手不自觉地抚着左肩,指头攀爬着往背上摸了一把。

    方才进来时,她好似听见泡沫破裂一样“嘭”地一小声,有什么东西自她进来时撕了个口子,而后沿着她的身体潮水一样退去。

    她瞧见李十一上前,至坟头蹲下,依着火光观察了一小圈儿,又伸手拈了一把黄土,而后招手令她过去,将火把交给她,低头自袖管儿里将烟杆子抽出来,塞入烟丝,熟练地点上。

    勾魂夺魄的烟雾似被抽出的线,在孤坟上方招揽过往。

    李十一不想开棺,只曲指在黄土边一叩,问它:“何处来?”

    这孤坟许久未同人交谈,连烟雾也拼凑得十分艰难,李十一等得极有耐心,在它懵懵懂懂之时,又伸手轻轻叩了一下。

    被笃笃叩响的是坟土,是掩藏其中的棺木,亦是数载不肯退却的坚守。

    叩棺门,问三声,一问何处来,二问何处往,三问缘何石洞掩孤坟,凄凄草木深?

    它终于答:“万历二年,忠州。”

    忠州?宋十九想了想,是如今的重庆忠县。

    “何处往?”

    棺木沉默。

    李十一疑窦丛生,依照规矩,她仅能提三问,她望着直愣愣的烟雾犹豫了一会,又沉声复问道:“何处往?”

    烟雾似被拐子打了一下,迅速地颤了个弯儿,而后又是骇人的沉默。

    眼见一杆烟要烧尽,宋十九才小声问道:“什么意思?”

    李十一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伸手将烟杆子拿回来,在地面上垂手一磕,抖落多余的烟丝,低声道:“魂无归处。”

    “魂无归处?”宋十九抽着冷气重复一遍,话音刚落,忽见地面飞沙走石,堆在一旁的碎石弹珠般滚动起来,急速往洞口堵去。

    李十一眼神一凛,一把攥住宋十九的手腕往外奔,在洞口被封住之前堪堪滚出石缝,棉布衣裳在水泥里一滚,泥点子溅到薄胎瓷似的脸上。

    宋十九后怕地望着被碎石掩得牢不可破的洞口,伸手将护着她的李十一拉起来,捉着袖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泥点。

    二人未来得及好生喘口气,丛林间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十一抬头,见穹顶擦黑,原本明亮而繁多的星子被乌云罩住,阴森鬼气自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眼熟的白杆蛇腹游行一般穿梭在地面上,带起翻飞的落叶,李十一却并未与它正面交锋,只连同宋十九一起藏身到两块相连的奇石中间,敛住呼吸掩好行踪。

    那白杆探了几回,好似没了方向,无头苍蝇一般在空气中进戳三两下,便缓下动作。

    万籁俱静,林间似凝在墨块里,无声又无息,李十一侧着身子打量一眼,右手自裤兜里掏出一把物件儿,潜伏在浓墨重彩的草地里,石子儿一样往远处跳。

    叶兵在树影里仔细地探寻,它们无眼又无鼻,唯独被风声滋养过的脉络有聆听的本领,山水以毫无响动的死寂作辅助,以便于它们迅速辨别闯入者的气息。

    东南面忽闻一阵哗啦啦的脆响,短暂的停顿后,吹起悠扬而尖锐的哨声,那哨声吹得轻快而短促,偏偏尾音拖了几个拍子,是似有若无的引诱,又仿佛是不屑一顾的挑衅。

    训练有素的叶兵一个疾行,白杆的利刃比人的思绪更快,一探一勾,扯落一根强韧的枝条。

    叶兵扑了个空,哨声却未停止,又在更近处响起。

    宋十九一愣,扒拉着石头往右面一瞧,却见李十一惯常用的纸人儿躺在树叶上,双手枕在脑后,二郎腿一晃一晃的,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儿。未几,它翻身而起,腿一跃躲过偷袭的弯勾,跳至更高的枝桠上,荡了个漂亮的秋千,而后对上宋十九惊诧的目光,有礼貌地问了个好。

    “哇。”宋十九无声地张了张嘴,对灵活的纸人儿单眨右眼,飞了个由衷的赞许。

    后脑被轻轻一拍,宋十九缩回来,对上李十一老神在在的挑眉,动动脖子抱住她的手臂,悄声问她:“你几时做的?”

    口哨声此起彼伏,四下嘈嘈切切,将叶兵引得方寸大乱。

    “你睡觉时。”李十一道。

    这样勤勉呀。宋十九有些不好意思,将头靠在石头上,新月一般脸蛋比李十一低了些,眼神儿也汪着婵娟似的,很有几分崇拜地荡在李十一面上。

    李十一对如此直白的嘉许有点子受不住,抿了抿嘴唇,将半长不短的愉悦藏进眼里。

    宋十九探头又望了望,问她:“如何想到的?”

    李十一道:“昨日那招我师父留下的古籍里有,傀儡术,草木皆兵。”

    叶兵虽能听指令,却没什么辨别的思想,以傀儡反制,声东击西便可令其难以招架。

    “那你这招呢?”

    “风声鹤唳。”

    连名字都这样帅,宋十九心里的小人儿又不由自主鼓起了掌。

    但她到底是长大了,面上却未表现出什么来,清了清嗓子要接话,却忽有疾风袭来,鞭至近前。李十一蹙眉,正要转身应敌,手腕却蓦然被攥紧,猝不及防被带入一个清香盈袖的怀抱,一双微凉的手轻柔地按住她的后脑勺,令她牢牢靠在了对方的肩上。

    李十一稍是一顿,随即便在熟悉的气息中放松下来。她配合地埋着头,余光瞟见宋十九一手将她揽住,另一手推出一掌,对着正面行进的叶兵曲了曲五指,脸一偏微微一顿,袭击便戛然而止,似被生生掐断的乐章。

    风停沙静,宋十九睁开半眯的双眸,不顾被定住的叶兵,只将李十一放开,压制住突突的心跳看着她。

    她收回手扶住凉津津的石壁,瞄一眼李十一淡如温水的面庞,轻声道:“这一招,我也练了许久。”

    宋十九背后的发丝无风自动,有思想一样勾起浅浅的弧度,镀进冷凝的月光中,令其周身散发着余留的美艳,可她小鹿似的神色里却描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好似呈上试卷后忐忑地等待先生的评阅。

    她心知自己未必有本事同李十一并肩,但既然决意要做同路人,便要勉力将落后的步子迈得大一些。

    李十一将小鹿的心思揣摩了十成十,于是她眨眼莞尔,温声问:“这一招,叫什么?”

    宋十九一愣,很老实:“未想过。”

    李十一勾了勾嘴角,还未出言,便听丛林那头响起一把苍老而厚重的嗓音:“无知小儿,戏弄老身!”

    李十一的笑意凝在脸上,同宋十九对视一眼,而后敛容起身,望向树丛深处。

    数百年如一日的月光下,立着一尊青松般的剪影,腰背很直,脖颈却被年岁压弯了,难以自持地佝偻着。尽管精神矍铄,脸上遍布的皱纹和满头泛光的银丝却似年轮一样彰显着岁月的印记,老人身着铠甲,杵着一柄同叶兵一般无二的白杆枪,锐利的眼神剜在李十一脸上。

    李十一望着风烛残年的她,却好似望见了金戈铁马,万箭齐发。

    她上前,低音一叹:“秦将军。”

    第71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八)

    距离过于远,仅能望见老妪零散的发丝在空中一颤。她太老了,老得连头发也不愿依附她,背离了未簪紧的发髻,争先恐后地品尝年轻的晚风。

    李十一的步伐缓慢而郑重,令蘅的魂灵同她叠在一处,骨血里散出神惧鬼怕的威权,黑夜是她最好的臣民,替她挽起诸人回避的旒帘。

    “你……”秦将军出了声,嗓子哑得似刮花了的玻璃,偏偏气声勉力扬起来,维持传世将领的声威。

    “你认得老身?”她的惊讶力道不大,说话时习惯性地杵了一回白杆枪。

    李十一停下步子:“学就四川作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蜀锦征袍自剪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上万里行。”

    ——桃花马,白蜡枪,大明女将,秦良玉。

    明思宗为秦良玉亲笔御赐的诗自李十一口中念出来,清朗得似拂去了厚重的乌云,可她冷淡的呼吸同绵长的目光又攥住了时间的光柱,一晃一悠,将对面的老妪迎回风华正茂的战场。

    老妇不记得自己与这句诗阔别了多少年,前尘往事乍然入耳,一腔未凉的热血冲上喉头,令她身形一晃,声音沉下来:“皇上……”

    李十一的猜测被印证,将眼神落在她握枪的手上。

    那手似粗糙的树皮,被削薄了粘贴在骨头上,筋脉像山架一样撑起,两旁是干涸的沟壑,她握枪的姿势正统而有力,虎口的茧子被压得发白。

    她便是从这柄枪上确认了秦良玉的身份。白木为干,上配弯钩,下连铁环,挥舞刺敌,落地砍马。

    这白杆兵便为秦良玉所创,神勇无匹,屡战屡胜。

    “将军自幼习阵练兵,能骑善射,率白杆兵更是出奇制胜,屡立战功。剿灭悍匪深入敌阵,平播一战远近闻名。后金入侵,将军忠肝义胆,散尽家财筹措军饷,北上援辽,令大明反败为胜,八旗闻风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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