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嫦娥苏轼 本章:第31章

    她难以叙述二者的差异,但总之觉得应当有区别。

    “令蘅长得同十一像么?”阿音反手抚摸着枕头,想多听阿罗说一些。言语总能稀释许多东西,所谓聊天聊天,大抵便是聊一聊,天大的事儿也就过去了。

    “七分像,嘴唇下巴似我一些。”

    “你?”阿音拎起一边眉头。

    阿罗笑了笑:“我未同你说过,我是令蘅捏出来的?”

    阿音摇头,堆笑的眼珠子里一半好奇,一半荒诞。

    “我自修神识,有了五感,却未得形体,是令蘅将我塑成如今模样。”阿罗不晓得想起了什么,嘴角轻轻一提。

    阿音听得有趣极了,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细腻的下巴,又勾上去,沿着鼻端划出优美的弧线。指头徘徊到唇峰时,她轻笑一声:“如此说来,令蘅的手艺堪比能工巧匠。”

    岂止,是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她一时想不起来许多成语,但她笃定最精妙的成语搁在阿罗的眉眼间也不为过。

    她的指腹在阿罗的下唇上一压,随即收回来,忽然虚虚地拢了拢眼睫,望着阿罗安静的侧脸,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

    这话不需要答案。无论今生,还是前世的一面之缘,自然是见过。但阿音说的似乎不是这个。

    阿罗的嘴唇微微张开,心脏像被玻璃罩子罩住,而后有人在外头拎着钢管子轻轻一敲。

    玻璃罩子的震动令她心神荡漾,可又有隐隐的紧张,生怕那人再用力一些,便失手将玻璃敲碎。

    她别过脸,同阿音温柔地对视,说:“是。你还说,要娶我。”

    阿音的鼻翼翕动了三两下,望着她,又咬着嘴唇笑了,好似听了一个不大成功的笑话。

    “多大的本事呀,娶阎王。”她笑着摇头,将脑袋正回去。

    阿罗也笑了,望着房顶阳光跳动的阴影不做声。

    又懒了一会子,便听得五钱来敲门,说是午饭好了,请她们下去吃饭。阿罗应了,同阿音一齐梳洗后,松松护着她的腰下了楼。

    几人见阿音无碍自是高兴,一顿饭吃得比年夜饭还热闹些。碗碟见了底,李十一才拭了拭嘴角,同桌上的人说要去寻狌狌的打算。

    “狌狌,在哪里?”涂老幺问。

    宋十九道:“十一早晨遣纸人去了山神庙,青蛇说,在重庆。”

    “好家伙,这远呢。”涂老幺同涂嫂子站起身拾掇碗筷,“几时动身?”

    “你同嫂子四顺留在公馆。”李十一道。

    “咋……咋的?”涂老幺将碗摞在桌边,紧张起来,怕不是觉出他实在不中用,往后再不带他了。

    李十一笑了笑:“此行关乎十九的过往,也不知好坏,许多人跟着去,她不大好意思。”

    她顿了顿,又添一句:“我们几日便回。”

    “嗨!”涂老幺赖笑,寒碜一眼宋十九,“既如此,你涂哥便不去了,有菩萨护着,想来也出不了岔子。”

    他大手一挥将碗端走,油腻腻的手一冲便麻利地洗起碗来。

    涂嫂子将筷子合成一束,底部在桌子上跺了跺,不大好意思地抿笑对李十一点了点头。李十一鼻息微动,心领神会地淡淡一笑。

    洗过碗,几人又在院子里纳凉打牌,涂老幺输得抓心挠肝,索性蹲在凳子上涨手气,涂嫂子刚打扫过屋子,正要清扫秋千下的树叶子,举着扫帚经过,顺手照着他的屁墩儿给了一下。涂老幺“哎”她一声,转过来将牌扔出去,视线追着涂嫂子躬身打扫的背影,又“嘶”一声转过头面向牌桌子。

    他蓦地想起了要紧的。

    “你们走了,留我在这里,有一样我却实在要问明白。”涂老幺伸手码牌,“这院子恁气派,究竟租金几个钱,几时交租,你们同我交个底儿,我好歹备着些,回头再教人赶了。”

    一时风吹云静,二位姑奶奶同五钱竟毫无反应。涂老幺抬眼,见阿罗摸一张牌,轻声道:“我几时说过,这公馆是租的?”

    “哎?”涂老幺怔住。

    不远处的石阶上正中撂着一盘新鲜的瓜果同红枣,二位佳人一左一右坐着,精美的旗袍卧在阶梯上,开叉处雪白的大腿一晃,阿音拈一枚肥肥的枣子,搁到嘴里嚼,眼神儿一眯一眯的,惬意得似出了洞的狐狸。

    “你说说,姐姐我是什么运气,一桌拢共四个牌搭子,一个阎罗,一个府君,连你也是个有来头的。”阿音含着红枣同身旁的宋十九扯闲篇儿,“我寻思,世事不能这样巧,保不齐,我也是个神仙。”

    宋十九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撑着下巴,眼神随着李十一打牌的动作起起落落。

    阿音将胳膊往后一撤,反手撑在身后,乖张地半躺下去,跟着宋十九的视线瞧了一会,枣核儿顶着口腔,感叹:“真是万万想不到,李十一这闷葫芦,竟也是泰山府的。”

    宋十九娇娇一笑。

    阿音眼一眯,视线不晓得飘到哪里去,放小了声音嗤笑:“这泰山府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地界,养出来的竟都这么招人。”

    宋十九挑眉,轻轻咬着无名指的指甲,捕捉了一个不寻常的字眼:“都?”

    风华初生的杏眼在李十一身上绕一圈,又在阿罗身上绕一圈。

    阿音瞥她一眼,宋十九的挑眉十成十地师承李十一,竟被她瞧出了一点子通透的了然。

    她甩着绢子,不愿再搭理她,自然也未瞧见背对而坐的阿罗耳廓轻微一动,摸牌的手回收,在空中顿了顿。

    夜幕降临,公馆迎来最后一晚齐聚的安宁。阿音早早地洗了澡,收拾完行囊将头发一挽,坐在窗边儿撩着领口扇风。门被轻柔地敲响,却是弱柳扶风的阿罗。

    她散着头发,亦是梳洗过的形容,环顾阿音屋里一圈,低音沉在月色里:“窗户关严实,被子也盖牢些,你受了伤,别再着凉。”

    阿音应了,见她的眼神落在自己微微敞着的胸前,停了停,而后收回去,轻挽唇角便要告辞。

    阿音自窗台上下来,趿拉着拖鞋走过去:“若不放心,一起睡。”

    她伸手,将门一掩,拉着阿罗上了床。

    是躺过许多回的臂弯,是入眠过许多回的香味,阿罗的怀抱令阿音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抛却了从前颠鸾倒凤的激荡,余下的原来踏实得似包裹婴儿的襁褓。

    她溺在这样的踏实里,哪里也不想去。

    喉咙有些痒,她絮絮地咳嗽一声,阿罗支起身子,越过她将被角掖好,再回身时脸颊却被阿音的右手捧住,她的桃花眼微微敛着,将烟雾一样的视线落在自己手指同阿罗肌肤的交接处,而后才犹犹豫豫地放进阿罗的眼底。

    阿罗被她这一个眼神引诱得不像话。

    或者并不确切,她带着脂粉香气的两腮在引诱她,嬉笑又怒骂的嘴唇在引诱她,高傲却娇俏的下巴在引诱她,她的眉头蹙或者不蹙,腰肢弯或者不弯,无一例外,统统在引诱她。

    阿罗低头,鼻尖轻蹭,偏脸将下巴一勾,眼神比双唇先一步含住阿音的嘴角。

    唇齿相接的一瞬,她却蓦地感觉怀里的人一僵,阿音耳后的汗毛竖出了防御的姿态,她一把将阿罗推开,翻身扶住床沿,声嘶力竭地干呕起来。

    她的呕吐声在夜晚突兀得刺耳,泪花儿打湿眼角,胆汁儿直冲脑门儿,又从喉咙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苦得她涕泗横流,恨不得将心脏肚肠掏干净。

    阿罗几根发丝杂乱地曲在脸边,双眼黯然地垂了垂,而后伸手上前,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

    阿音回头,面上一派凄艳,她红着眼看着她,嘴唇嗫嚅着说了几个字。

    她什么也没吐出来,好似需要的也只是这个呕吐的动作。

    阿罗抿住嘴,待她平静下来后,握着她的手复又躺下,自食指到尾指,又自尾指到食指,来来回回揉捏她的指腹和骨节。

    时钟的滴答声中,阿音听见她以在温水里浸过一般的声音说:“阿音,我对你有欲望。”

    她将阿音的手带到自己胸上,覆盖住颤动的浑圆,手略微用力,指引着她缓慢地挑逗。

    阿音一怔,感受到了她并不熟练的引诱。

    阿罗望着她,压抑着眼神里的矜持和羞赧,对她说:“这欲望很美,很好,我喜欢极了。它同别的没什么干系,更不因螣蛇而起,你明白吗?”

    “若你不愿意付出,你可以索取。”

    手心里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令阿音千疮百孔的心脏跳得迟缓又冲动。她听见阿罗告诉她,欲望人皆有之,一点儿也不面部可憎。她又一次感到面前的人在治愈自己,从前以身体,这一回以情感。

    她认真而温情地注视着阿罗,将她苍白的脸上淡淡的粉色瞧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她咽着喉头,低声问她:“你怎么……待我这样好?”

    阿罗在她身下回望她,清淡的双唇只释放出三个字:“你说呢?”

    第66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三)

    我说,你爱我。

    心里有个小姑娘捉着袖口将沾灰的花瓶擦了一遍又一遍。

    而阿音却笑着翻身下来,将被子盖得牢牢的:“我说,困了。”

    她实在不擅长谈情说爱这个玩意,故而才曾将李十一爱成了一个秘密。

    后来秘密被戳破,搁到光天化日下,晒蔫儿巴了,也不再属于她了。

    而这一刻,她感到有另一个秘密正在悄悄生发,凭着那人不厌其烦的浇灌,好似萌了芽。

    月影西沉,又是崭新崭新的一日,金乌炫耀一样抖着光线,将远途的旅人送上车船。一路荡着水西行,一周有余便至了重庆,烈日总是更偏爱这个地方,空气里尽是风风火火的骄阳味。青石板老码头,砖瓦巷错落楼,这座西南的山城以腊味的烟嗓迎接了她们。

    宋十九披着羊绒大衣牵着李十一的手,好奇地望着蜿蜒石道上的滑竿,大腹便便的老油头或裹着旗袍的娇小姐往上头半躺,被两位套着白褂子的挑夫架起来,长长的竹竿一悠一悠的,咯吱响声中便爬上了坡。

    阿音同阿罗走在后头,二人隔了半个人的身位,低头慢悠悠地踏着,重庆的街道窄,时不时被串街的孩童一撞,阿罗伸手扶她一把,又收回去继续扶着伞。

    阿音咳一声,嗓子也是妖妖娇娇的,却没有别的话。

    自那日后,她同阿罗再也未发生过关系,也未再同床共枕过。阿罗对她抱有足够的耐心,仿佛等得惯了,也不差这几日几个时辰,她却在阿罗不远不近的守候中迷了途,她感到了亏欠。

    人同人的交往中,若要拿尺子量,论一论你差我几厘,我短你几钱,那便可以称得上生分。

    但若对一个人有了不计回报的、与日俱增的亏欠感,便恰恰相反,这叫做挂在了心上。

    阿罗每伸一回手,便是一次亏欠。

    街边飘来辣油的香味儿,宋十九上前,见巷角摆着一个小摊儿,扁担横在上头,一头挑着炭星子直冒的土灶,上头垒着一锅咕噜翻腾的红汤,八角同花椒皮在锅里翻滚,时不时带上一片熟得烂烂的肉片,几位劳工或坐在小马扎上,或蹲在一旁,捧着油碟大快朵颐。

    宋十九将挽着李十一臂弯的手滑下去,摸到她揣进兜里的手心儿,挠一下。

    李十一心领神会,反手握住她凉凉的五指,摇头:“不吃。”

    宋十九这几日晕船,肠胃不大好。

    见她有些扫兴,李十一抽出手来搂住她:“我给你做。”

    宋十九看她一眼,再无二话地同她往住处走。李十一总是十分明白怎样适时地管教她,怎样令她开心,怎样不动声色地献上潜藏的温情,甚至在床上也一样,话不多,却十分在意她的感受。她起初享受并沉溺这样的温柔,似躺在了水里,可日子久了,她渐渐察觉,这份温柔找不到任何着力点。

    她蔓藤一样无家可归地攀附着李十一,而她亦恰到好处地掌控并拿捏她。她不想问李十一喜欢她哪一样,她心知每一样她都喜欢,只因她照着她的管教长大,每一面都长在李十一的期望上。

    她想问李十一不喜欢她哪一样,或同阿音的乖张,或同阿罗的拂逆,或同涂老幺的粗鄙,这些不见得讨人喜欢的特质,偏生组成了独一无二的他们,若有人包容了这份特质,便是全盘接纳了她。

    宋十九没有短处,她连嫉妒、记恨、暴躁这样的阴暗面都没有,但她同样丧失了自我坚定带来的安全感。

    尤其是离狌狌愈近,这份不安便愈加分明。

    她开始抑制不住地想,自己从前是什么样的,没有李十一的教导,会有什么样野生野长的特质,当这些特质突兀地重现时,李十一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她。

    厨房里有碎碎的切菜声,刀刃剁在菜板上,比任何音色都来得沉稳。宋十九脱了大衣,靠在门边看她,这老式的小楼底层有一个窗明几净的厨房,李十一立在案板前,挽着袖子洗手作羹汤,连垂头略微偏脸的动作都令人心旷神怡,她切菜时习惯敛着双目,稍稍抿着双唇,手上的动作很快,切片齐整又均匀。

    她感到宋十九的视线,眼睛仍旧盯着菜,薄唇被放开,轻轻呢喃一句:“怎么了?”

    一句话没来由地令宋十九心里发酸。

    这感觉实在莫名其妙,她好似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还未被面前的人发现,却揣着十二万分的心虚,在她温柔的呢喃里出神。

    李十一未等到她的反应,将动作停下来,略蹙眉侧脸看她,却猝不及防地怔了一怔。

    宋十九姣好的身段斜倚在红漆木门框边,手无意识地抚着光滑的玉臂,视线落在略微下一层的地方,唇峰分开,又无意识地合拢,片刻才抬起头来,对她莞莞一笑。

    她有心事,并且学会了掩藏。

    李十一撑在桌沿的手指轻轻一叩,她望着宋十九侧脸的曲线,并未如宋十九所想的开口询问,只轻轻叫了她一声:“十九。”

    宋十九的睫毛水波一样向上一荡,以眼神回应她:“怎么?”

    李十一并不分明的笑意融了一半在阳光里,两手仍旧克制地反撑在台面上,她眨眨眼偏头:“没什么。”

    只是忽然有些想亲吻她。

    宋十九低下头,蹭了蹭鞋跟,离开了厨房。

    吃过晚饭,几人说了会子话,商定明日入夜后去寻狌狌。连日奔波,也没了打牌的心思,好生梳洗了便要歇息。二楼的卧室一片沉寂,偶然能听见邻里婆娘管教子女的恨天嗓,一楼厨房的门虚掩着,露出一小节月白的小腿。

    宋十九洗过澡,本要上楼去,扶住栏杆时却顿了顿步子,信步走到厨房里,原本只想喝几口水,眼神却落在了房东原本遗留下的白酒瓶上。

    她拿来抿了一口,嗓子里火辣辣的,白日的郁结舒坦了不少,又扬手再喝一口,先前的淌进了胃里,五脏六腑暖意融融。

    她颤着眼皮子将一瓶酒饮到了底,抬手在喉头一按,酒意变得十分沉,从鼻腔里灼热地喷出来,挂在她不堪重负的睫毛上,晃进轻飘飘的脑子里,令手脚的动作迟缓得似被时间牵住。

    她以手背掩住嘴唇,正要抬脚回屋,却觉手腕一紧,撞入一个柔软而清凉的怀抱。

    李十一搂住她,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自她的额头抚下来,拢住她的耳廓,低头拧眉:“做什么?”

    左等右等不见人,小姑娘却在厨房里贪杯,醉得迷糊酩酊,头都撑不住点在她的胸前。

    她叹一口气,将宋十九抱上楼。

    放缓了动作搁置到床上,正要撤回身子盖上棉被,脖子却被轻车熟路地搂住,身下的人咬着嘴唇,拉开帷幕一样缓缓将眼神绽开,含羞带怯又侵略性十足地望着她。

    李十一的心脏被柔情蜜意地捏了一把,手扶住床沿,指尖撩拨一样划了一划。

    未等她的天人交战有个结果,只觉肩头一紧,被宋十九翻身压在了床上,她酒气深深地蹭着李十一的颈窝,张嘴轻咬了咬,又伸舌抚慰性地一舔,最后开始不管不顾地吻她。

    她亲吻李十一爱说“不许”的嘴唇,亲吻她时常耷拉着的眼皮,亲吻她总是摇头的下巴,将她所有的不近人情一口吞掉。

    “可以吗?”她以李十一问过她的话为开场,手停在诱人的顶峰。

    李十一的睫毛仍旧下垂,呈现一个冷淡却温顺的弧度。

    她抿了抿唇,问她:“会吗?”

    “会。”

    宋十九学习能力惊人,更遑论李十一成日在她身上施云布雨。她带着柔情,带着爱意,还带着零星的不甘和赌气,将李十一倾囊相授的一一回敬。

    没有什么比一个姑娘在你身上辛勤耕耘只为取悦你,更令人心神荡漾,而那位姑娘清纯又饱含欲念,是你的心上人。

    当然会说,什么都给你。

    李十一的喘息声很轻,或许是身子足够诱人,已经不需要旁的修饰。

    好在宋十九也并不需要她说话,她质问她的体温,听她以颤栗作答。

    她会以唇齿间暧昧的呢喃敲门,而后被还以热情而羞涩的甘露,一手掌住坠在枝头的成熟的蜜桃,一手探入滋养瓜果的湿热的山谷。山谷里太崎岖,又太狭窄,她不过是一个闭目探索的旅客,走得进进退退,走得小心翼翼。

    不,她不是不期而遇的旅客,她是旧雨重逢的归人。

    第67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四)

    李十一难得地睡了一回懒觉,醒来时宋十九已拧了帕子敷脸。李十一睁开朦胧的眼侧头看她,宋十九将敷在额头的帕子挪了一点位置,透过缭绕的热气与她的视线相连。

    李十一收回目光,转回头,美人筋被拉扯得一抻。

    宋十九眨了眨眼,寻常时候,她与李十一对视时,她是招架不住三四秒的那个,可这回李十一却退了兵,哪怕她已经将撤退的动作做得足够游刃有余。

    她偏脸,将巾帕浸入水里,荡了三两下又拧一把,坐到床边递给李十一。

    李十一单手接过去,合着眼在太阳穴揉了揉,又搭在眼间按两下。她动了动嘴唇,好似不晓得要说什么,只清了个嗓子,然后道:“多谢。”

    多谢?宋十九讶异地挑眉,认认真真地看了李十一一眼。

    此刻的氛围前所未有的生分,更是前所未有的暧昧,她的脑子一团浆糊,痛得似涂嫂子将涂四顺卸了货的肚皮,肩膀脊椎似被人以榔头轻轻敲了一遍,敲得松散又酸胀,连抬手的动作也有些艰难。

    她咬着牙根儿将胳膊抬起来,搭到另一侧的肩窝处揉了揉,虽不记得撒了什么疯,但思来想去还是先小声认个错:“你别恼,我再不饮酒了。”

    李十一却一怔,将脸上微凉的帕子拿下来,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

    她头一回在李十一眼里瞧见了近似于委屈的神色。

    她感到了李十一的欲言又止,侧耳等了一会子,却见她没什么别的话,只低低叹了口气,将巾帕递给她,反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半长的头发柔顺地曲在颈窝。

    她起身下床,行动比往常慢了些,问宋十九:“头还疼么?”

    “疼。”宋十九老实道。

    李十一将头发拨到一边,一面穿外套一面低头“唔”了一声,随即道:“下去罢,我熬醒酒汤。”

    宋十九点头,也伸手捋了捋头发,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感到李十一的视线在她手指的动作间些微一顿,而后转过头神色如常地下了楼。

    到了楼下,遇见早起看书的阿罗,却不见阿音,问一旁扫地的五钱,五钱翻出留的条子,说是醒得早,出去吃重庆小面,顺带买几样小菜回来,中午打边炉。

    “打边炉,什么意思?”宋十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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