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衡阴阳。”
衡衡阴阳。
“钩饵难尝。”
钩饵难尝。
“泰山魂尽。”
泰山魂尽。
“黄泉断肠。”
黄泉断肠。
“——丛丛往生,生而复死,百鬼出行,听我号令!”
世间顿时安静,似从炭火上瞬间潜入了冰泉里,透着扭曲而神圣的静默感。风停云净,连长明灯也禁不起这样的压迫,似回归,又似重生,是净池莲花抽蕊时迫不及待地一跳,也是神佛降临时怜悯苍生的一叹。
李十一在螣蛇的血盆大口中垂头坐得安宁而镇静,她神识不再由疲倦的骨血支撑,而有了崭新的、不灭的灯座,她的身体被一层淡淡的金光包裹,流萤点点拱月逐星,伤痕被驱赶似的极速退却,裂开的皮肉寸寸缝合,金光似孕育的胚胎,将她重塑得光洁无暇。
她的身体渐渐离开肮脏的地面,交叠的腿畔开了一朵柔软的虚空的莲花,托举一样将她抬起来,似在抚摸她细腻的小腿,又似在对她的脚踝俯首称臣。
她微微昂头,飞散的头发柔顺地荡在脑后,似她觉醒的愤怒,张牙舞爪却翩若惊鸿。
她仍旧是那个眉眼,却仿佛被水墨圣手描摹过一遍,有了宛转蛾眉的清傲与高贵。她的指尖略微一动,白葱一样的脖颈侧方显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痣,落在下颌下方,落在美人筋上。
清净谪仙悬浮在污秽丑陋的利齿前,对比强烈的画面诡异又静美。
阿罗的心终于踏实下来,她久别重逢一样低声喊她:“阿蘅。”
灯烛一飘,唤回了停驻的时光。李十一抬眼,面前是庞大的神兽,身后是坐落的虚空。地面似潮水一样凉了一凉,阴森的鬼气自四面八方袭来,生生遏制住螣蛇进攻的态势。一柄飞剑自脑后飞来,沿着耳边擦过,势不可挡地朝螣蛇刺去,螣蛇迅速后退,振翅一扬,同悬在空中的剑宇对峙。
疾风款动,剑宇回收,李十一身旁翻身跃下一位穿盔着甲的姑娘,她单膝跪地,一手撑剑,一手伏地,行了一个军礼,而后抬头,高马尾的发梢扫过英气十足的脸颊。
“魂策军花木兰,领命。”
木兰。李十一心里一动,对上她胜券在握的眼神,将款款心神压下去。
这是真正的木兰。
螣蛇喑鸣一声,腰腹拧成方形,蛇尾纳在身后,将头颅支起来。木兰轻笑一声:“蛇蟠阵?”
话音刚落,她便画符点兵,十余位魂策军鬼魅一样无声出现,在她手指一点一落间行阵布局。几人在前,几人错落押后,对了一个以急速著称的鸟翔阵。
蛇吞象,鹰啄蛇,鸟翔克蛇蟠。
利剑出鞘,直压螣蛇面。螣蛇哀嚎一声,在压阵利刃间勉力招架,木兰见势成,将发尾咬住,应声而起,腾空爬上蛇背,双足在它的翅骨上一踏,落至它头顶上方,反手挽剑花,双手交握,将利刃悬在了螣蛇的右眼一寸处。
十余把鬼剑迫在它身侧,对准翅根处的死穴。
螣蛇无助地摆了摆蛇尾,最终无可抗拒地瘫软下来。
木兰只将剑悬着,却并未刺下,只拿眼请示李十一,李十一站起身来,将神荼令收了,摇摇头示意木兰退下。
木兰颔首撤至一边,螣蛇摆了摆身子,闷哼一声便要飞速地钻出洞宇,却见李十一将手一扬,地上的震断的红线回到她手里,绕了一圈,而后缠住螣蛇的双翅,螣蛇一瞬便似被扼住了咽喉,在散着金光的红线中止住了动作。
李十一疲乏得很,强撑着精神哑着嗓子道:“她体内的精魂,收回去。”
宋十九拉着阿音上前来,螣蛇撩着眼皮子扫一眼,蛇尾一动,在她的眉心轻柔一鞭。阿音本能地眯眼,肩胛骨因着前尘往事一缩,一丝沾着沉甸甸爱欲的精魂自脑中抽出来,却好似将她的骨髓也一瞬间抽了个干净。
她半句话也吐不出来,只天旋地转地说了个“我”,便晕了过去。
阿罗忙上前抱住她,李十一皱眉询问,见阿罗点了点头,方将红绳收回来。螣蛇趁诸人不备,将蛇尾一砸,在飞扬的尘土里虚影重重,蹿离山洞。
收了神荼令,李十一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地,撑着额头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她以手臂支起身子,环顾四周一圈,木兰同魂策军都未走,垂头立于一旁,阿罗埋头抱着阿音,沉默得没了话说,宋十九抹了一把汗,瞧瞧自己方才抓断了指甲的手,又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李十一。
李十一靠着石壁坐起,定定望着阿罗,手无意识地抓了一把地面的散沙。
半晌,她喘着气轻声问阿罗:“我是谁?”
此话一出,她的右耳听见了自小熟悉的脚步声,叩叩叩,此起彼伏地敲击。
那声音越来越大,似激昂的战鼓,充斥着她的耳膜,震荡她的思绪,将她空无一物的心脏捧得高高的,有了俯看众生的高度。
她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瞧见阿罗将阿音轻柔地放下,拎着裙摆到她跟前跪下,身后木兰同魂策军铠甲磕碰,恭恭敬敬跪了一地。
李十一终于明白,为何当日夏姬会因她一句投胎之语而胆寒,又为何螣蛇附于芸娘鬼身时,会被她一符制住。
她听见阿罗俯身叩首,唤她:“府我叫令蘅。
混沌初开时,有了不死不灭的几具躯体,同日月齐生,与天地共母。人们通常称之为神。
我便是鬼域泰山之神,掌三界魂灵。
我漫长而无趣的一生从未出现过意外,直到几百年前。而后我无意投胎,成了一位……小姑娘。
她不爱说话,三分似我。江湖气重,七分不似我。
我未同她说,她自小听见的声音并非鬼的脚步,而是位卑胆弱的鬼魅,感应到府君气息时不自觉的叩首。
那是鬼叩头。
我是令蘅,我无故事可说。
作者有话说:
1.口诀什么的都是瞎编的。阵法中蛇蟠阵和鸟翔阵是以前打游戏的时候看来的名字,克阵之类的也是瞎编的。2.“钩饵难尝”出自海顺的《三不为篇》,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听起来很酷。
第64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一)
鬼气如雾一样散去,魂策军消失得无影无踪,石壁上拓出几条长长短短的影子,神祗、鬼魅、鸟兽同凡人,被光线描绘得十分公平,黑漆漆地将一切突兀抹平。
诸人望着李十一,揣着迥异的想法揣摩她的反应。
而李十一只眨了眨眼睛,说了句:“唔。”便再没有其他话说。
她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不同寻常的身份,一丁点多余的好奇心也欠奉,只有些许不适感,这不适感并非在府君这两个字上,只来源于阿罗恭敬跪地的动作里。
阿罗善解人意地起身,李十一动了动脖子,肩膀仍有些酸痛,又习惯性地招了招手,将宋十九招到手边,牵着她的手捏了捏,拇指将她指腹上的泥土抹去。
她低头望着自己替宋十九清理的动作,另一手将神荼令拿出来,递给阿罗。
“这原本便是你的。”阿罗道。
神荼令乃泰山府君手令,令蘅向来不离身,投胎时却被遗落在黄泉边,魂策军将其呈与阿罗,阿罗代掌至今。
李十一右手一动,将令牌在掌心里旋了半圈,又曲起食指点了点上头镌刻的莲花,指甲将木纹磕出笃笃的声响,她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宋十九在她的叹气声里鬼使神差地读到了她心中所想——这令牌,仿佛并不如烟杆子趁手。
惊天的事由中,李十一却郑重其事地因这点子小事而委屈,宋十九觉得有趣极了,抿唇挽了挽嘴角。
抬眸见李十一望着她,略扬了扬眉尾,宋十九的食指在她手心儿里轻轻一挠,李十一将眉尾放下来,不动声色地揉了一把宋十九的指腹。
像是揉在了她的心尖儿。
宋十九杂乱的心霎时安宁下来,被抚慰得平平整整,她摸着李十一略微松散的指骨,心知李十一也一样。
一旁传来低低的人语,李十一转头一看,阿罗蹲在芸娘旁边,低声同她交待几句,而后掌根在她眉心处一撑,芸娘隐约呻吟一声,身子逐渐透明,片刻便消失得干净。
李十一手里的神荼令轻轻一颤。
阿罗起身走来,听见宋十九问:“芸娘呢?”
阿罗指了指神荼令:“这里头。”
李十一不解,阿罗目视她颈上的红痣,温言道:“你如今虽回复本体,却因着没了记忆,使不出许多术法来。若要完全驱使神荼令,需以魂祭。”
“三魂祭,神荼归——这魂也不是寻常的魂,须得是同你有渊源的魂。从前你助我收了木莲,今日芸娘入令,只再一魂,便能令神荼令归位。”
李十一的唇线稍是一动,阿罗垂眼道:“至于你为何投胎,你不必问我,我也不知。”
“只依稀推断,与她有关。”阿罗将眼神对上宋十九。
宋十九一怔,阿罗淡淡一笑,轻声道:“这也是,我当日请你去寻狌狌的缘故。”
当日阿罗并非刻意刁难,更不是故作骄矜。狌狌通晓天上地下所有过去事,不仅知晓宋十九的身份,亦能填补令蘅因何投胎这一空白。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李十一道。
阿罗露出诧异的神色。
李十一润了润嘴唇,眼皮子一掀:“既有令牌,怎么不早些扔给我。”
守着洞口的五钱赶进来,正蹲着身子将阿音往背上背,闻得此言身子一晃。
阿罗抬起眼帘,望着李十一笑了笑,语气诚恳:“我虽知你身份,却对你能否差使它不大有把握,若非千钧之际,恐失了手。”
李十一扫她一眼,听她道:“此其一。”
“其二呢?”宋十九好奇。
阿罗柔声软气:“我从未见她被打吐血过。”
“想看。”
李十一冷哼一声,捉着宋十九的手往外走,同阿罗擦身而过时,意有所指地抛下一句轻嗤:“令蘅的脾气,想必十分好。”
五钱后脖颈一凉。
正走到径口,绕过从前藏身的巨石,宋十九脚下冷不丁硌了一团不硬不软的物事,她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惊呼,便听得一声杀猪似的嚎叫,黑糊糊的阴影中滚出来一张熟悉的脸。
“涂老幺?”宋十九偏头,众人停下脚步。
涂老幺揉着被踩个结实的手腕子,脸上的冷汗风干了,黑一道黄一道的,令他瞧起来颇有些滑稽。
“你来做什么?”五钱将阿音往上掂了掂,问他。
“我搁不下心,婆娘说我牛踩瓦泥——屋子里团团转,嫌我碍眼,我便雇车寻你们来了。”涂老幺站起来。
“几时来的?”宋十九问。
”瞧见什么了?“李十一望着他。
涂老幺目光闪闪躲躲的,不大敢瞧李十一的模样,将脑袋耷拉着,视线紧盯藏身的石头,脚尖一搭一搭的抖着腿,仿佛在遮掩些许哆嗦:“瞧见你……您成了菩萨。”
还是开了光的那种。他说完,咽了一口口水。
他觉着自己的绿豆眼突然便有了意识,化作两个独立的小人,一个胆战心惊诚惶诚恐地跪下去,另一个翻着白眼无语问苍天地质问自己祖上究竟是积了德还是造了孽。
李十一皱眉,涂老幺一个激灵回神,大声邀功:“方才我怕添乱,没凑到跟前去,可趁乱砸了那老淫蛇好几回。”
他指着洞穴角落里不晓得何时冒出来的铁锹,眼睛睁得煞有介事。
众人默了三两秒,连宋十九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了,低头被李十一揽着出去,一路无话下了山。
待回了公馆,涂嫂子还未睡,见他们几个一身尘土,忙张罗着烧了几壶热水来梳洗。阿音晕得十分结实,一路晃悠愣是没醒。五钱将她搁到床上便下了楼,宋十九依着门边瞧,实在放心不下,想要上前去,李十一却手一伸扶住她的脑袋,轻轻拍了拍,看一眼床边拧帕子的阿罗,将宋十九领回了屋。
凉夜似一块巨大的软布,将所有惊心动魄遮盖得不露分毫。李十一洗过澡,见换了寝衣的宋十九坐在床边,两手撑着床沿,望着台灯的光影发呆。
李十一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坐下,也未急着说话,只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手背此时完好如初,肌理细腻得似用羊奶铺了一层,此刻她浑身上下一点子伤痕也无,可方才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余震,在她的筋骨间拉扯,群蚁啃骨一样难受。
虚化的目光中出现一只柔嫩的手,抚摸上她的手背,拇指按着圈一下下缓慢地揉捏,酸胀的痛感退却一小半,酥麻的暖意进攻一小步。
李十一反手将宋十九的手扣住,交缠的十指放到膝盖上,过了会又抽出来,捏了捏她软绵绵的虎口。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拖着疲乏不堪的身体做这些无聊的动作,她好像在安抚宋十九,又好似是在借宋十九安抚自己。
她其实是一个活得不大有目的性的人,也活得没有什么归属感,她不长却跌宕的一生总在抛弃,总在忘记,忘记了爹娘的模样,忘记了师父的酒香,也忘记了阿音初见她时,究竟叫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她连自己的年纪都说不上来。
因此阿罗同她说令蘅,说黄泉,说泰山府,于她来说也只当是抛在记忆深处的过往,好比说此刻若爹娘忽然出现,对她说,十一,你今年二十八了,她便也只能“唔”一声,心里想,原来是二十八,不是二十七,也不是二十九。
原来是令蘅,不是令竖,也不是令撇令捺。
她眨眼笑了笑,将宋十九的手翻过来,在动作的间隙里叹了极微小的一口气。
好在她握着的这个人同她一样,不晓得什么来路,也不记得丝毫过往,她在她手里长大,能被李十一瞧见清晰而完整的生命线,她除了李十一,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地方可去。她的依附让李十一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有了可控的,具象的,归属感。
她抬眼,想要好好瞧一瞧面前的姑娘,却见宋十九望着她的右脸发怔。
她克制地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头闪动着微弱的星芒。
宋十九因李十一的动作挪了挪视线,对上李十一的双眼,又低下头去,睫毛一垂,挡住微红的眼圈。
“怎么了?”李十一紧张起来,探下脖颈勾头看她。
宋十九将含着晶莹的眼波一颤,抿住嘴摇了摇头。未等李十一说话,宋十九纤细的双臂便环住她的脖颈,她将脸颊同李十一的轻轻一蹭,而后靠在她的肩头,轻声说:“我后怕了。”
她实在很不想哭,可眼睛一闭烫烫的泪珠子便盈了上来,她想起方才在洞里李十一脸上可怖的划痕,手腕上汩汩成流的鲜血,还有砸向石壁时筋骨震动的闷响。她以自己暖暖的香气包裹住李十一,软声哀求她:“你带我去找狌狌,好不好?”
她极少对李十一提要求,甚至连这一次也不是很有底气。
“我是九大人,我也有被忘记的本事。”
她未将话说得完整,尾音还有些哽咽,可李十一明白她的意思,若再置身险境,她想同她并肩。
宋十九总是有这样的本领,三言两语将李十一垒好的外壳拨开,软绵绵地戳一戳内里,偏偏轻重还刚刚好,丝毫不教人觉得被冒犯。
李十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圈住她柔软的后腰,应承她:“好。”
作者有话说:
《随园诗话》: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65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二)
阿音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窗帘被拉得很严实,屋子里黑得同螣蛇洞没什么两样,可帘子缝隙里透出的阳光清晰又明亮。她像坠在了空旷的深海里,带着安神香味道的空气是涌动的水流,而光线是引诱她出海的渔线。
她不晓得垂钓的渔夫是什么模样,盘算着怎样吃掉她,正如她也不晓得帘子外头风光究竟还合眼不合眼。
她想要小声地咳嗽一下,胸骨却麻麻地提不起劲儿来,四肢百骸的痛感刚从沉睡中苏醒,这才令她钝钝地想起来昨儿的事情。她转了转脚腕子,从前受伤时总有这么个习惯性的小动作,这回她以为当是筋骨尽断,要当好些时日破抹布了,不成想肌肉拉扯间只余了风湿一样的酸痛,骨头好端端的,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螣蛇带走精魂时,仿佛也一并带走了些死气沉沉的旧痛,令她的经脉重生一样通畅。
她抬起右手,犹犹豫豫地摸了一把自个儿的胸,又大又软绵,一个手掌握不住。她笑叹一声嘲讽自己,怎的竟以为能回到未遇螣蛇前的那副身子。
她又怔怔地掐了一把那柔软上的嫩尖儿,痛,除了痛没什么旁的反应,再没有从前敏感又多情的酥麻。
阿音揉着被掐痛的胸脯,面上毫无表情,也不晓得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正要爬起来,手背却挨着了一缕顺滑的发丝。
她在暗光下眯眼瞧,阿罗趴在床前,一手捻着她枕巾边角的毛边,另一手握着一卷凉透了的帕子,原来她睡着时温暖得令人贪恋的温度是这个,她伸手要将冰凉的巾子抽出来,动作失了轻重,惊扰了阿罗。
她这一生见过许多人醒来,李十一醒来时要蹙着眉头眯上一会儿,宋十九醒来时习惯性地抬手揉眼睫毛,恩客们醒来时带着残留的酒气,皱着一张脸要反应许久才认得自个儿枕在谁的玉臂上。
唯独阿罗,唯有阿罗,她一睁眼便是一潭清亮的湖水,映着婉月一样倒影着阿音的身影,一点子迟疑也没有。
她望着她,一张脸仍旧惨白得惊心动魄,可笑起来却胜过一万朵锦重重的花,她哑着嗓子问她:“醒了?”
“怎的竟趴在床边儿?”阿音枕在枕头上,自下而上地打量她,以她同阿罗的交情,她原本以为自己应当醒在阿罗的怀里。
阿罗将帕子搁回铜盆边,轻柔地搭好,未回答她的问题。
阿音慢悠悠地打量她故意放缓的动作,将她的心思拿捏了个透彻。
于是她挽唇笑了笑,自觉地往后一缩,腾出一人宽的地儿,拍拍枕头,道:“缩着蜷着的仔细骨头疼,上来睡。”
阿罗一怔,垂眼望着她。
阿音噗嗤一声笑了,将被子一掀:“当你姑奶奶我什么人呐?翻脸不认人?”
她笑盈盈的,仍旧是从前那个轻浪张扬的模样,好似她向来是依着这么个轨迹活,螣蛇并未带来什么,自然也未带走什么。
阿罗眉头一动,略带迟疑地解衣裳上了床。
云堆似的被褥塌陷,身边的姑娘带着冷香歇在了另一个枕头上,昨儿熬了大夜,她却毫无困意,只睁着工笔画儿似的眉眼想着心事。她方才刻意同阿音保持距离,生怕她不自在,可阿音如此坦荡,倒衬得她束手束脚,十分不大气。
她几时成了这样的人呢?
还是阿音先开了口。她同阿罗一样仰躺着,将两手交叠在腹部,问她:“十一,便是泰山府阿罗静了片刻,摇头:“十一不是,令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