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茵如今在大理寺为官,
面圣的机会不少?,
而出于对臣子的安抚,女帝对她们母女也很是照顾,常常叫她将兕儿带进宫来?玩耍。也是因此,兕儿在女帝跟前完全不怕生。
识茵便?将女儿往前轻推了推,
要她行礼。女帝却已将兕儿抱了起来?,
含笑道?:“罢了罢了,小孩子家?家?的,
教她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
“就是朕小时候,还常常将夫子的胡子都揪下来?呢,哪里知道?什么尊师重道?。何况我们兕儿这么乖巧,
朕哪里舍得。”她慈爱地看着?兕儿道?。
“兕儿说,
姑姑说的对不对?”
小兕儿响亮地应了声?“嗯”,大大方方地在九五至尊的颊上亲了一口。娇憨可爱的模样,惹得屋中的大人都笑起来?。
唯周玄英默不作声?地看了女帝一眼,
这几年,新法的效用与成果?渐渐显现,
国家?承平,
吏治清明,海晏河清,
她的威望也自然空前上涨,再不会有人拿她女子身份说事。
可也有一件事始终是他们的一大憾事,那就是子嗣问题。
这倒也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朝廷一直就是传位给小鱼的孩子还是从宗室中过继争执不下。以女子之身继承大统本?就前无古人,若再传位给自己的孩子,便?会被视作皇位旁落。也是因此,他一直服用避子药,以免让她怀孕。
虽说他们并不执着?于子嗣之事,但偶尔她看见小兕儿时,还是会失落。便?将自己对于孩子的热爱,全投射在这个可爱的小侄女身上了。
一时宴饮既罢,兕儿困意来?袭,躺在母亲怀里睡着?了。女帝便?让识茵和?谢云谏带了她下去休息,独留了谢明庭在阁中述职。
听完他治水的成效后,女帝轻叹一声?,情真意切地道?:“这几年,苦了你了。”
得益于他的兢兢业业,三年间,谢明庭相继在太原、陈留等地治水开渠、兴修水利,解决了困扰百姓多年的水患。
尤其是陈留郡黄河改道?、洪水泛滥的问题,经?过他此番修整,至少?十余年内不会再有大的水患。
这样的人才,能文能武,近乎全才。在地方为官,能造福一方百姓,在朝,则更能兼济天?下。
“陛下谬赞了。”谢明庭不急不缓地说着?,“臣以戴罪之身,承蒙陛下不弃,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能顺带为百姓做些实事,也是臣的造化了。哪敢道?‘辛苦’二字。”
“那你想要什么赏赐呢。”女帝笑吟吟地问,“朕封你做尚书令可好?禀国权衡,执掌天?下政务……”
他仍是拒绝:“多谢陛下抬爱。只?是臣离家?三年,亏欠内子与小女极多,臣想先在家?陪伴她们,补上过去分离的日日夜夜……”
知他思念妻女,女帝也没勉强:“也行吧。”
“就当是朕放你个长假,先休息休息吧。”
“多谢陛下。”他说着?,撩袍跪了下去,“只?是臣还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应允。”
“哦?”女帝来?了兴趣,“你鲜有求朕的时候,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说来?听听?”
他抬起头,眸中清光如雪,一片赤诚:“臣想请陛下为臣主婚,让臣重新补办婚礼。”
*
结束宴饮,从宫中回到?家?中已是傍晚,谢云谏回了侯府,谢明庭则跟着?妻女回到?那座位于的御赐的宅邸,先去正房拜见岳母。
云梨还没有出嫁,自然也还跟母亲和?姐姐住着?。她如今已长成了个十六岁的大姑娘,比之三年前,身形一下子窜高了似的,俨然出落得玉立亭亭,眉眼间也与识茵越发相似。
“姐夫。”她羞答答地上前见礼。
这女孩子过去的恶毒泼辣谢明庭是见识过的,不过冷脸以应。主位上,谢氏先是逗弄了一会儿阔别三月的外孙女,旋即笑晏晏地道?:“兕儿今晚就和?我睡吧。”
“你们夫妻难得团聚,今后,兕儿就交给我来?带好了。”
“和?我睡也成。”云梨道?,又笑着?向被外婆抱在膝上的小姑娘伸出双臂,“兕儿,今晚和?姨姨睡怎么样?姨姨给你讲故事。”
兕儿正因为叔父的离去闷闷不乐,垂着?小脑袋,眼睫上都缀着?泪珠,沮丧极了,识茵哄了她许久也不见好。
云梨趁势将她抱了下去:“阿母,阿姐,姐夫,我先带兕儿去睡觉了。”
“她怎么还没说亲?”步出院门?,谢明庭携着?妻子的手回房,似随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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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晴明明,海棠馥郁,漏下枝叶来?,满地明莹如玉。识茵摇摇头:“她不愿意。”
不愿意?
谢明庭嗤笑一声?:“这是还念着嬴彻呢?”
“对了。”说起那从前作乱的越王,识茵不由也好奇起来?,“越王还没死?”
当年,虽然朝廷对外公布越王已死,但谢明庭告诉过她,越王潜入海上,藏匿于海岛,躲起来?了。
后来?,高家?叛乱被清算,也查出是越王秘密告诉高家?他们父母辈的恩怨,想要利用她来?对付谢明庭。高耀遂将母亲从地牢救出来?,从而引发之后一连串的事件。
谢明庭点点头:“在甬东岛上占地为王呢,没闹出多大动静来?,到?底是叔父,陛下就让他在岛上自生自灭了。”
又朝云梨住着?的西厢房抬了抬下巴:“她喜欢嬴彻?”
离开嬴彻那年云梨只?是个小姑娘,应无情愫。但如今都已十六岁,却还吵着?闹着?要离家?出走去寻他,可就未必。
说起妹妹识茵也是一阵心烦意乱,摇摇头道?:“谁知道?呢。她自己总不愿意嫁人,我娘也就不逼她。”
谢明庭便?道?:“那便?随她吧。”
“她不想嫁就不嫁,女孩子也不是非要嫁人不可。不过她已经?长大了,我再留在这儿也不方便?。我们还是搬回侯府去住。”
西厢房中,才哄着?外甥女儿睡下的云梨尚不知姐姐姐夫的打算,正侧卧着?面对似是睡下的小兕儿,指尖轻卷发丝,眼中烛影游移。
谢明庭一贯看她不顺眼,这回回来?,定然是要将她打发嫁人的。她想。
毕竟他一向厌恶她,三年前他离京之时,就特意叫人把她带去大理寺,领着?她一件件参观了那些酷刑所用的刑具。又让几个老头子给她讲《魏律》,好像她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放火之徒一般,烦都把人烦死。
临走之前,还不忘警告她,若是再敢做什么伤害阿姐的事,就把她送去洛水喂鱼。
笑话,阿姐可不是他,她可不讨厌阿姐,毕竟这是天?底下除殿下外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就算不是她姐姐,她也不会再去伤害她的。
至于嫁人,她才不嫁呢,她又不是傻子,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干嘛嫁过去伺候人呢?
云梨撇撇嘴,从一片心烦意乱中抽身,垂眸才发现本?该睡着?的小外甥女正大滴大滴地掉眼泪,小脸上泪渍一片,在灯下闪着?莹莹的光,可怜极了。
哟,怎么还哭了。云梨一见乐了,却是很温柔地问:“兕儿怎么了啊,怎么哭了。”
“姨姨。”兕儿抽抽噎噎地,胖乎乎的手背搭在小脸上抹眼泪,手腕上戴着?的金丝红玉手镯在灯下格外璀璨夺目,云梨认出来?,那是她去岁生日时她叔父给她的赠礼。
“我想叔父了。为什么叔父不和?我们住一块儿呢。”她童音稚嫩地说。
她还太小太小,并分不清“父亲”、“母亲”、“叔父”、“姨姨”的含义只?知道?他们都是她生命里最最亲近的人,但为什么,一回到?这个家?,叔父就走啦?
又为什么,她每天?晚上都得和?阿父阿母睡,为什么不是和?阿叔睡呢。虽然阿父也很好,可是她最喜欢的是阿叔……
云梨想,谢云谏那厮有什么好?本?来?该是自己的还拱手让人的懦夫,偏偏小兕儿喜欢他。
兕儿还在哭,抽抽噎噎的,实在可怜。她想了想,拿帕子拭净兕儿瓷娃娃般的脸上明莹的泪:“因为他是你叔父,他有自己的家?啊。”
小兕儿翻过身来?,愈发委屈了:“可,可我阿父说我们是一家?人啊。”
“既然是一家?人,为什么我不能跟阿叔睡啊。每天?,每天?都要跟阿母和?阿父睡,我想和?阿叔睡的……”
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偏不与他亲,与情敌更亲。云梨乐得看姐夫笑话,点点外甥女雪做的小鼻子:“那是因为他是你爹啊。”
“是爹就要和?我们一起睡嘛。”
“对啊。你现在还小嘛。等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房间,就可以一个人睡觉了。”
原来?爹爹,就要和?阿娘和?她一起睡。
感知到?这一点,小兕儿眼中的迷茫渐渐如云雾消散。
她掰着?几个手指头,稚嫩地道?:“那,要是阿叔是阿父就好了……我就可以和?阿母还有他一起睡了。”
云梨听见这一句,几乎没笑出声?。
给谢明庭添堵的事她一向喜欢,遂搂紧了小外甥女儿,故作玄虚地拉长语调:“那……他本?来?就该是你父亲的,只?是……”
嗯?
小兕儿立刻偏过了头,满脸好奇。
云梨却替她掖了掖被子:“快些睡吧,姨姨逗你的。”
“你爹呢……其实也还行。”她想了想道?,倒是也没有太说他的坏话,“他是状元出身呢,状元兕儿知道?吗,很厉害的。要三年十几万人才能出一个呢。”
厉害?
小兕儿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睁得大大的。
“还有他从前在江南当官的时候啊,当的可好了,有很多人喜欢他呢。还有你们前几天?去的那个地方,过去老是发大水,房子都能冲走,也是你父亲去了后,变得风调雨顺……”
西厢房里云梨哄兕儿的声?音轻柔如水,淹没在窗外夏虫的喓喓声?里,东厢房的卧室里,正埋首在妻子怀间的谢明庭忽然脊背一僵,茫然抬起了头!
识茵再度从那阵不得上下的失重感中跌落,迷茫睁开了眼。
“怎么了。”她问。
“我怎么感觉有人在背后说我。”谢明庭道?,眉眼映着?烛光,倒映几许傥恍。
正是郎情妾意的时候,却被破坏,识茵有些埋怨。
他是不是故意的。
就像上次,像上次也是这样……把她撩拨得如火焚身的时候,非得停下,然后哄她来?服侍他。
真是羞死人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无名火起,拉着?他敞开的衣襟将人拉近了来?,笑吟吟地道?:“明郎,你是不是年纪大了,不行了呀。”,尽在晋江文学城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我不勉强的。”
他不行了?
男人眸光霎时幽沉一顿,于烛光阴翳里,黑黢黢如贲张的兽。
怎么,上回他体谅她没肯多折腾她几次,这就嫌他不行了?
他不行,云谏就行是吧?
“哦?何以见得?”
识茵嫣然一牵唇角,眼中清波流淌,媚意宛然。
“睡吧。”
她只?当他是累了,故意那样说来?,好逃脱行事。便?也大度地推开他,翻转身子欲要入睡。
纤纤雪腕却被攥住:“茵娘不是说我不行了么?”
他笑笑,眼中却殊无笑意,“那我岂不得证明给茵娘看?”
语罢,他拽着?她手,用力朝怀中一拉,同时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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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谢明庭睡至辰时才行。
身侧的妻子仍在沉睡,眉眼微微红肿,满身红痕未消。他轻拉她手,也被睡梦中的她无意识甩开,小脸上厌弃极了。
谢明庭无奈笑了笑,放开她起身更衣。
门?后面却探出个稚雀似的小脑袋,兕儿立在门?外,怯怯地望着?他:“阿父,你是状元么?”
番外(1)
“阿父,
你是?状元吗?”
小姑娘头上别着庭下新?摘的蜀葵,大?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呀转,又问了一遍。
女儿鲜有这样?主动亲他的时候,
一般都是?在她阿娘刻意引导的前?提下才?肯和他搭几句话,才?遑论是?主动过来找他。
谢明庭眸中微讶,
俯下身去:“阿父是?啊,怎么了。”
“姨姨告诉兕儿,
状元郎很厉害,
阿父是?不是?很厉害?”
他失笑,将女儿抱起往书房去,以免打扰了妻子?补眠:“兕儿这要阿父怎么说?难道阿父要自吹自擂?满招损,谦受益。这话阿父可不好自己说。”
心中却暗觉奇怪,
云梨竟会说自己好话?别又是?要整什么幺蛾子?吧?
兕儿却很开心:“你真是?状元啊。”
小姑娘眉目如画,
笑起来有如瓷娃娃一般,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谢明庭只觉心都要化了,
笑着应,“怎么了?”
“兕儿听说,状元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
阿父最聪明,
那兕儿也会很聪明咯?”
“兕儿当然聪明了。”谢明庭道,“那阿父来考考你,怎么样??”
兕儿自得地?扬了扬小下巴:“好啊。”
“那我们可说好了,
要是?兕儿学得好,阿父要陪兕儿玩骑马。”
谢明庭于?是?将她抱在膝上,
坐于?书案前?,
考起了那本《说文?解字》。
兕儿如今才?三周岁,但许是?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虽然才?三岁,记忆力却极强,堪称过目不忘。
母亲教?的汉字,只需一遍她便能记住。于?是?几百个字检查下来,竟没一个错的,谢明庭不得不对女儿刮目相看。
“不错嘛。”他眼中难掩赞赏和惊喜,随手抽过案上放着的《九章算术》,“阿母教?你算术了没有?若没有,阿父今后教?你如何?”
“阿叔教?过的。”兕儿如实地?答,又抱着他胳膊软声地?求,“阿父,我们去看阿叔嘛。兕儿好久没看见阿叔了……”
谢明庭失笑。
弟弟自幼一见了书就头疼,竟也如此耐心地?教?兕儿算术。
而?从昨日还家与弟弟分离,到如今也还不到半日而?已,何来的兕儿口中的“好久”?,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女儿越亲弟弟,更?说明弟弟待她好。他道:“那阿父答应兕儿,兕儿以后也要答应阿父一件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