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神,知道她是想安慰他,摇头笑笑示意无事。
识茵对武威郡主有恨,方才自然也就没有过去送她,直至此时才过来,想安慰他几句。然将要开口时,又觉什么都不必说。
她只是叹口气,将脸轻轻偎进他怀里:“你也要走了……”
女帝诏令已下,贬他去千里之外的太原,以罪臣身份治理黄河水患。但因他的骗婚是尊母命的迫不得已,也算是遵从孝道,加之征求她这个当事人的意愿,收回当初京兆府的判决,并未判处二人和离。
那些年在义兴治理河道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识茵只庆幸他这时候去是初冬,不必面对汹涌的黄河水患。明年她生产的时候,也还能平安赶回来。
离家时那些依依不舍的话已经说过千遍万遍,分别在即,谢明庭也觉没什么可再说的了。唯揽着她温声安慰:“明年三月我就回来。”
“你就安心在洛阳待产,让云袅和陈砾他们过去服侍你。修律法不要太累,夜里也不要再看书了。若是有什么事,就找陈砾。再不济,也还有你表哥和云谏,出了什么事也是帮得上忙的。”
谢云谏此时正驾驶着马车调头,闻见这一句,险些没从车上掉下来。
他怎么就这么爱在茵茵面前说他?
他就是故意的吧!
作者有话说:
最近茵茵基本都是在打酱油,主要是这段剧情没有她的戏份,所以显得有些游离在情节之外。抱歉让有些小伙伴失望了,我只能说,后面的番外多发糖~
关于武威郡主和谢爸爸这对呢,一开始是为了设置郡主急着让庭庭代替弟弟圆房的反转,推出来的,因为作者总是喜欢写这些创亖人的父母辈狗血恩怨,所以就……比较炸裂咳咳。我没有考虑,在一篇甜文里设置这样的情节,小伙伴们是否能够接受。只能说以后吸取教训,再也不写这种不讨喜的情节了,以后都老老实实写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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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
第
119
章
◎“是个女儿呢,你喜欢吗”◎
十日之后,
谢明庭轻骑快马抵达太原。
太原去京八百余里,已是北地,他抵达太原城下的那一夜正好下起了大雪。白雪皑皑,
碎琼乱玉,
将天地都染作银色。
巍巍太原城沐于夜雪之中,
雪光将微黯的天色都照得亮如白昼。
江山此夜寒。
次日,他先行进城拜访了当地的官员,随后便走马上任,带领他的下属官员,出城看河去了。
当地的地方官员大多知晓他的事,
对他自请下放、前来治河的行为也都感到不解。
分明陛下都已替他揭过,这位前途无量的前尚书丞大人、尚书台的二把手若是留在京师,将来必定出将入相。可他竟自请流放,
坐实那些流言的同时,也一并毁了他自己的政治前途。
毕竟,用一个有过不法记录的大臣去主持全国范围内的改制,
显然不能为天下臣民所接受。
而黄河年年泛滥,凶险异常,三年一小汛,
五年大汛,
无穷无尽。几百年上千年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凭他是大禹再世,
也不可能药到病除。
但谢明庭率人去并州境内的黄河段与汾河、晋水等支流转了一圈后,却发现并非没有解决之道。
原来黄河进入太原地区之后,
河道骤然变缓,
又有较多支流汇入,
导致这段地区泥沙淤积严重,
但凡上游暴雨涨水,堤坝就极易被冲垮。
朝廷原以为是堤坝质量问题,为此还斩过几个负责修河道的当地官员。然而堤坝年年加高加固,黄河河床也随之增告,仍然有坍塌的风险,显然并非工程质量问题。
再加之太原城“两山夹一河”的地势,使得它极易受到东、西两山爆发的山洪危胁。谢明庭经过一番实地考察后,上书朝廷,提出“先疏其水,水势平乃治其决,决止乃浚其淤”的治水方针,并制定了十分详细的治水计划,请求朝廷拨款,修理河道,清理黄河淤泥。
上书呈至朝廷,经都水监、水部、工部、尚书台合议后,认为此方案可行。女帝遂命户部拨款,发太原五万守军为之驱遣,希望能在来年春水涨发之前完成所有工程。
谢明庭也作此想。
算着时间,茵茵临盆的时间应是四月间,若能在三月份就完工,他便请求朝廷放他一个月假,返回京中,正好陪伴她度过那最危险的时候。
此时已是十二月,京中天气也一日比一日严寒。识茵同母亲、妹妹还有表哥一家住在御赐的那座大宅子里,修建有地龙,冬日不至于那样难捱。
她如今已经怀妊六个月了,肚子渐渐显怀,行动也逐渐不便起来。所幸原先陈留侯府的几个亲近丫鬟早被谢明庭派了过来,照顾她日常起居,也早在府中提前配备了女医和接生的婆子,再加上有母亲在身旁,多多少少缓和了她对于生产的惧怕。
宫中也一月一派御医来,替她诊脉,得到的结果都是良好。
谢云谏则是一旬来一次,替她来送哥哥的书信,或是送些安胎的药材、冬日御寒的棉被棉衣,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替她想到。
而为防被人说闲话,每次从车上扔在门前就跑了,识茵知他是为避嫌,也未介怀。
除夕前一日,识茵的堂妹顾识兰送来了一件百家衣。
她如今也已十七岁,经由她母亲林氏做主,定了户官宦人家。
两年过去,曾经势同水火的堂姐妹,如今竟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张桌的两侧,笑谈起各自的家事。而许是有了云梨这个不省心的亲妹妹做对比,她竟觉得顾识兰要可爱许多。
“这衣裳是我向左邻右舍讨来的布料做的,虽说一般要等到满月才做,我怕到时候我得准备新婚,没有时间,所以就提前做了,阿姐不会怪罪吧?”
顾识兰将那件百家衣呈上案来,笑盈盈地说。
识茵也正在为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缝制百家衣,之前托表兄替他向各家讨了些布料,如今孕中无事,就做这个打发时间,可巧两姐妹都想到一块去了。笑道:“难为你想得周到,你既送了,我倒是不用做了。”
“那不一样,我送的,是我的心意,阿姐自己做的,是自己作为母亲的心意啊。”顾识兰道。
姐妹二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子话,云梨就在外间的花厅里做功课,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顾识兰又细细地问了她如今孕中的情况,得知她一切都好后渐渐放下心来。又为她抱不平:“姐夫也真是的,偏偏这个时候出京,留阿姐一个人。”
“我阿娘都说了,自古女子怀孕生产多凶险啊,他们这些男人倒好,什么罪也不用受,还一点儿不知道心疼!”
她只笑,很是大度地为夫婿解释:“没事,他有公事要忙,也答应过我,到时候会赶回来的。”
只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等不到他回来就生产了。
……
永贞六年,三月。
春深杏花乱,苔锦含碧滋。已是暮春,太原城中所种杏花正至盛花期,云蒸霞蔚,香气扑鼻,氛氲绕高树。
也是这时候,太原段的治河工程终于大体完工。
设水门、凿支河、疏浚黄河……整个工程征调了三万民夫与五万太原守军,历时一百八十天才完成。最后一段河段竣工之日,太原郡郡守同谢明庭泛舟河上,看着清波摇漾的河水不由感慨:“还是谢大人有办法,老朽活了这许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黄河水变清呢!可见是‘圣人出,黄河清’呐!”
这话里既有赞叹钦佩也有吹捧,谢明庭道:“不敢。”
“其实黄河水也不是一直就是浊的,只不过近来上游百姓大量砍伐河道旁的树木,致使泥沙无固,流进黄河,自然也就形成淤泥了。”
而这次,他采用“束水冲沙”之法,在某些水流不大而泥沙颇的地方收紧河道,利用水的冲力将河床底部泥沙冲出去,从而清淤防洪,这才换来这条水渠的清澈。
但他也很明白,如此大费周章,换来的也不过是一时的清澈。等到夏日下大雨,上游的淤泥依旧会被黄河水冲下来,只不过届时他们有了这些足以抵挡河沙的各个工程,不至于再让洪水决口、泛滥成灾了。
黄河流经多个郡,治河绝不是一郡之事,而需多地联和。他在心中盘算着归京后要可上书陛下,请求成立专门部门负责治理黄河。猛然瞧见河岸上开到荼蘼花事了的阑珊春景,忙问:“今天什么日子了?”
他这段时间废寝忘食,一心全都扑在河道上,一连三个多月都住在河道旁临时搭建的小木屋里,每日一睁眼便是奔腾呼啸的黄河水,景色几乎日日相同,自然也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连上月自己二十五岁的生辰都忘记了,哪记得今夕何夕。
什么日子?
太原郡守微讶片刻,旋即答道:“三月廿九了。算起来,这河道修了小半年了,如今可算是修完了,我们身上的担子也总算可以轻些了……”
“谢大人,今晚留下来,陪本官喝一杯吧?”
三月廿九……
谢明庭恍惚回过了神,衣袍下手掌不自觉握紧。
“不了。”他平静地婉拒了,“内子身怀有孕,四月就得临产。我之前也上书陛下,请求她允我一个月的陪产之假。如今既然河道修理完毕,还望府台放我回去赴约。”
郡守奇道:“可你现在回去也晚了啊……”
并州到洛阳,就算是骑马,也至少是十日的路程。若是天气不好,遭遇雨雪,半个月二十天也是有可能的。等他回去,说不定老婆都生了。
“再说了,不就女人生孩子么?女人并不都得经那一遭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不一样。”他敛眉喃喃,“我答应了她要回去,就必须回去。”
既有圣诏,郡守便没再劝。谢明庭当即返回城中,从驿站里挑了匹良马,立刻出发。
他只收拾了很少的行装和干粮,一路星夜兼程,半日即跑了原本一整日才能跑到的一百里路程。饥食干粮,渴饮林露,每到一处官驿就得换一匹马,以确保马速。一日间最多只休息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则几乎全在路上,风雨无阻。
就这样,从太原到洛阳,原本至少也需十日的路程,竟被他硬生生跑得只需五日。终于四月三日下午抵达了洛阳城下。
连着五六日的长途奔袭,谢明庭这时已极尽疲惫,唯伏在马背上,深深喘气。喉咙中尚泛着血腥。
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洛阳城。
再等等,再等等他。
但愿,他还来得及。
*
内城,清化坊。
识茵家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今日羊水破得突然,分明还有半个多月才生产,今日却不小心滑了一下,虽被云袅稳稳扶住,却也因此破了羊水,小脸儿都疼得皱作一团。云袅忙叫人去请稳婆:“不好!夫人怕是要生了!”
还好女医和稳婆都是早就备下的,侍女慌中不乱,忙将人都请了进来,又请了谢氏过来助阵。云梨小姑娘则被赶至了院子里,听着姐姐痛苦的哭声和稳婆们的催促声,吓得花容失色。
她们不断在喊:“用力,快用力啊!”
“夫人,用力啊!”
“给夫人含参片,可别晕过去了。”
识茵已因剧痛疼得小脸煞白,眼前都是模糊的热泪,耳边也一阵放空的盲音,哪里辨得清那些声音。
她只是在想,郎君呢?
生孩子真的好疼啊,他不是说他要回来的么?为什么又要骗她啊……
产房中诸事忙乱,也就没人顾得上院子里的小姑娘。院中,云梨听着姐姐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急得小脸上满是汗。
忽然,她瞧见院子里一样慌乱的陈砾,眼前顿时一亮。
“你去叫他弟弟过来呀!”她跑过去,焦灼地扯他袖子,“就说,就说谢明庭回来了!快去!”
陈砾原也急得焦头烂额,闻此霍然开朗,当真出府去寻谢云谏了。正巧谢云谏又新得了几匹上好的云烟缎,从马上跳下,鬼头鬼脑地在府门外张望,琢磨着是否要进去看看她。
他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茵茵了。
畏惧着人说闲话,他连在她家门口都不敢停留太久,偏偏心里又放心不下,还得替哥哥送信,整得他每次来送个什么都跟做贼一样丢下就跑,实在丢人。
于是又忿忿在心里骂哥哥。就不能少些信吗?成天哪那么多酸言酸语,非得让他送!
这时,陈砾忽如旋风一般冲了出来,二话不说要拉他进府。
“二公子,二公子!夫人要生了!快!您快过去!”他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茵茵要生了?
谢云谏几乎从地上弹起来,把布匹扔给他,匆匆就往府中去。
然而未迈出几步,又停下。谢云谏恼怒地瞪他:“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茵茵要生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砾哪有心情看他在这儿避嫌,不由分说就将他往里推。院子里产婆女医正端着水往产房中赶,见到他,犹当是谢明庭回来了,脸色一喜就拽着他往产房跑,一边跑则一边喊:“夫人,郎君回来了!您用力啊!”
房中凄厉的叫声惊得谢云谏背上亦被冷汗湿透,一时也忘了避嫌,踉跄着被人拉进去,一颗心因担心而急剧跳动。
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还是谢氏回头瞧见他,急忙喝止:“姑爷不能进产房!快送他出去!”
谢云谏这才如梦初醒,他这是在做什么?!匆匆掉头就走。
幸得这时,产床上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婴儿啼哭声,紧接着是产婆惊喜的声:“恭喜侯爷,恭喜夫人,是位小千金!”
院外,才匆匆赶回来的谢明庭忽然停滞了脚步!
众人悬于心口的巨石也都跟着落地,云梨脸上一喜,还不及跑进去贺喜,瞥眼瞧见突然回来的谢明庭,脸色顷刻又一白。
这时,房中的产婆们又忙将谢云谏推了出来,寻了剪子去剪婴儿脐带、安置产妇。门扉“砰”的一声重又合上,谢云谏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推进去推出来,一抬头,兄弟俩恰好打了个照面。
“哥……”他尴尬地笑笑,“你听我解释……”
谢明庭薄唇僵硬地抽了下,什么也没说。他别开弟弟,匆忙朝产房走。
*
识茵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她因生产已耗尽太多气力,生下女儿后就昏睡了过去。直至此时才慢慢醒转过来,睁开眼,那魂牵梦萦的丈夫正坐在榻边,满含关怀地望着她,眸中月淡风轻,柔情脉脉。
识茵霎时便清醒了过来,蛾眉舒展,对他露出个虚弱而欢喜的笑:“明郎……”
他终究还是赶回来了。
她就说生产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郎君回来了,原本虚弱透了的身子霎时盈满了力气,挣扎着将女儿诞下。原来真的是他啊……
“别动。”见她挣扎着要起,谢明庭忙道,又问她,“好好躺着吧。还疼吗?”
话一出口,又觉这话有些虚伪。她整个人都虚弱得如同清晨将要消散在天光里的露珠儿,睡了这许久,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手脚也是冰冷,他替她捂了许久才终于有了一点点热意,又怎会不遭罪呢?
果不其然。识茵点点头,有些埋怨地道:“你说疼不疼……”
即使已经生产,她这会儿身体仍是钝钝地疼,直接将她从梦中疼醒了。又想起那刚生下来的女儿,忙问他:“孩子呢?你见过孩子了吗?是个女儿呢,你喜欢吗?”
“当然。”谢明庭不假思索,“只是茵茵,我们就要这一个好不好?我实在不想你再受一次罪了。”
实则他连孩子也不是很喜欢,如果可以,他倒希望他们一辈子也没有孩子。偏偏她从前很想要。
如今,既有了女儿,也就够了。反正他体内流淌得也不是什么高贵至极的血液,有什么传下去的必要呢?
识茵只笑:“你不想要儿子了啊?”
“你可是陈留侯呢,没有儿子,将来爵位要传给谁?”
“女儿就不可以袭爵吗?”谢明庭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