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周玄英正惬意地躺在床上,身后垫着几个锦枕,让明泉给他剥板栗子吃,丝毫不知危险将近。
周玄英近来过得很惬意。
小鱼几乎每天都陪在他这里,除却上朝,一下朝即将奏章都全搬进了显阳殿来处理,夜里也不会走,偶有几次召见封思远,也是为了沟通政事。
早知道捅自己一刀就能让她多关注自己,那他还等什么啊,真该早点捅了,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孤枕寒衾。
这时闻见宫人通报,声音尚未落下,便见一道熟悉身影从门外疾掠近来。周玄英震惊道:“阿娘?”
他欣喜地几乎要跳起来,奈何一动即牵扯伤口,忙又躺下。
叱云月可丝毫不给儿子面子,径直提拎着他耳朵将人从榻上提下,嗓门大得整个内寝地动山摇:
“你是怎么回事?!”
“不是当年送你过来时就告诉过你么?不要嫉妒不要嫉妒,陛下肯立你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自古哪个帝王不是三妻四妾的,怎么,你还妄想陛下只守着你一个不成?”
耳朵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一起发力,周玄英疼得龇牙咧嘴的,慌忙去掰母亲的手:“阿娘……”
“疼疼疼……”
见他脸色都白了,叱云月总算下手轻了些,将他拎回床上,仍不忘嘲讽:
“我说周玄英,你怎么七年了都还是那幅死样子啊?还吃醋,吃你爹的醋呢?你说说你,相貌,品行,才干,性格,你有哪一点比得上人家思远的?你怎么好意思的?拿刀捅自己让陛下心疼你?你还真敢啊你,真想死怎么不朝心脏捅呢?”
“你父亲和我都不是嫉妒之人,不知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好妒的小心眼来。这是遗传了谁?那死老头子么?啊??”
作者有话说:
月月的限定返场hhh一些喜剧人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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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
第
117
章
◎父亲的遗体,去哪里了◎
叱云月口中的死老头子,
乃是她的父亲叱云成,当年作乱的老凉州公。
她母亲高阳公主乃是二嫁,与第一任丈夫老渤海侯封询生了封衡,
再与叱云成生了她。后来公主执意和离,
叱云成挽留不得,
只好同意。但没几年,公主即和封询复了婚,叱云成便一直耿耿于怀,常对着幼年时的女儿骂封询老狐狸精、破坏他家庭云云。是叱云月想起来都想翻白眼的程度。
她越想火气越大,解下腰间系着的马鞭对着儿子就是一顿抽,
打得周玄英是抱头鼠窜,龇牙咧嘴地喊着疼,哪还顾得上是否牵动伤口。
案上呈板栗的盘子也被打翻,
板栗仁与板栗壳弹得到处都是。明泉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劝。
周玄英自幼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了母亲便如耗子见了猫,
此刻也不敢求情了,唯在心中数着数,十声数罢,
果见寝殿门口出现父亲的身影。周沐满头是汗地跑过来:“可以了可以了。”
“他还有伤呢,
打坏了怎么办?真以为陛下不会心疼啊。”
叱云月这时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总算丢开了儿子。仍不忘警告:“再这样好妒,
就把你带回凉州去!自请下堂!”
周玄英哪敢反驳,忙不迭应着是。又抽空同父亲见礼:“阿爹也来了。”
如是,
经过生母的这一通折腾,
周玄英才开始愈合的伤口又重新裂开。消息传到徽猷殿,
女帝正在接见谢明庭夫妇,
闻之哭笑不得。
她让姑父姑母先去见玄英,为的是全他想念父母之情。结果姑母脾气火爆,反将他揍了一顿。
不过她也知道,姑母此举为的是宽她的心。便吩咐宫人:“再让太医监的人跑一趟吧。吩咐御膳房,今日在显阳殿摆宴。朕陪自己的姑父姑母用顿饭。”
又唤谢明庭:“今日是家宴,有思,你和阿茵也留下来吧。姑母他们也难得回一趟京。你……离京的事……”
女帝欲言又止。
谢明庭今日携妇入宫是为的向她请辞。
叛乱既平,本是想重用他的时候,他却说法不容情,不愿让她这个君主替他承担他所犯过的罪责,自请流放并州,以罪臣之身,去治理当地的黄河水患。
并州地处黄河以东,境内又有晋水、汾河等多条河流,一到了夏天便极易决口。然其又是北方重镇,境内人口众多,每年,因为水患而死的百姓约有数百人。但因其地理复杂、黄河河道屡屡改道等客观条件的限制,境内水患长期得不到解决。
前时,他的流放之地便改为并州太原郡,谢明庭说,去治理水患,也算是功德无量的好事,正好为他的孩子积些福。
他今日既是携顾识茵而来,自然,这一番决定也是经过小两口商议的,直接没了拿她劝说的可能性。女帝想了想道:“国家需要你,你夫人和你夫人腹中的孩子也需要你,这个时候,你却要做逃兵。你要朕说什么好呢?”
谢明庭却道:“不是做逃兵。”
“新法早已制定,各地的改制也已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现在朝内也没有了反对的声音,陛下正可大展身手。”
“可整个改制方案都出自你手,你走了,朕又能让谁来挑这个担子呢?”
“谁都可以。”谢明庭道,“楚国公可以,宋国公也可以。只要我们的方向是对的,照着这条路走下去,后续的所有政策都围绕这一条原则来,就不会出大的偏差,无须臣来主持。”
“这些天,臣也抽空整理了些前时改制进行的过程中出现的问题,重新想好了应对之策,继任者只需萧规曹随。亦或者,是臣抛砖引玉,后来者或会有比臣更好的应对方法。总之,只要大方向是对的,那么推行新法中遇见的小问题、小瑕疵,只需及时修正了即可。有没有臣都不重要。”
女帝还是摇头。
“朕不能理解,朕分明已经给你解决了那些麻烦,留在京中陪你老婆不行么?她都已经怀孕了吧,你就非得在这个时候走。”
女帝这话说来不无埋怨。她身为君主,出面将臣子的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他却非要自请流放折腾自个儿,这让她怎么说?
实在有些不知好歹!
其实谢明庭倒也不是非得在这个时候走。而是叛乱已平,他实在没有理由再在京中待下去。
律法并不会因为妻子怀孕就延后他流放的时间。而以十月怀胎,算着时间,孩子降生是在明年四月,距今也还有半年多。
他打算等到三月妻子将要生产之际,提前从并州折返。
“陛下。”
一直沉默陪在旁边的识茵却开了口,嗓音轻轻细细的,眼眶微红,“您就放他去吧。”
“他已经同我说过了,他不想我们的孩子生下来知道他父亲曾做过了错事,却可以不遭受任何代价,让旁人来替他承担。我也是支持他去的,他既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这样,到时候,就算我们的孩子会好奇我们的结合,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诉她,她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绝不是旁人口中见色起意、罔顾人伦世俗的卑劣小人。”
谢明庭亦道:“陛下,臣曾经鄙夷儒家,认为‘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能够保证律法政策正常运行的前提是上行下效,儒家也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若臣就是第一个‘乱法’之人,又有何脸面号召天下的父老乡亲呢?”
“还请陛下成全。”他说着,屈膝欲行跪礼。
识茵也要跟着跪,然她是有身子的人了,女帝忙命人将她扶住,见夫妇俩决心已定也就不好再阻止。
她懊恼地道:“罢了罢了,你要去就去吧!”
“并州是边塞重镇,你去并州,替朕盯一盯北方也好。至于阿茵,朕会照顾好她的!”
识茵原就在修律法,只是她既怀着孕,就只能等她生产完毕,坐完月子,才封她官职。
女帝陛下生气归生气,但还是慷慨地大笔一挥,赐了套宅邸给他们,又命宫中拨人过去,替识茵搬家。
这道算是实实在在地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苏临渊俸禄不高,又没有任何其他收入,识茵同妹妹母亲挤在苏家那一处租赁来的小院,实在不宽敞。
眼下,识茵又怀着身孕,若要丫鬟侍女照顾,住着就更加拥挤了。
原本,谢明庭就想在走之前替她另外置办一套房产,只是离宫城近的里坊寸土寸金,早就住满了达官贵人,一时并没有寻得合适的。
女帝如今赐的这套住宅是长乐大长公主的旧邸,她是太上皇的胞妹,当年因嫌太上皇老催她成婚,索性跑到了长安终南山中出家做女道士,购置别业,豢养面首,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洛阳的房产就空了下来。
长乐公主虽说远离洛阳,基本的政治素养却还有,早在新法推行之初、女帝命王侯百官交出所侵占的百姓良田之时便第一个站了出来,不仅归还了她在洛阳的几百亩田庄,连在洛阳的几处房宅也一并送给了侄女,如今赐给识茵,倒是方便。
只是大约是出于生气,原先那顿备在徽猷殿中的家宴,就没他俩的份了。
连谢云谏也被波及丢了上桌的资格,只得与哥嫂一道出宫。
“茵茵今日怎么这般通情达理?”
回去的马车上,谢明庭将妻子搂在怀中,笑着问。车窗之外,谢云谏策马跟随,与马车近乎并辔而行。
他原以为她也会跟着陛下留他,毕竟一说起这件事她就不高兴。不想她倒是一反常态地替他求起了情。诧异之余,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分明妻子生产在即,却还要离开她……
识茵道:“不通情达理还能怎么样?扯着陛下的袖子哭着求她别让你去么?”
又怅怅然叹气:“去就去吧,早些去,早些回来。不过先说好,你要敢在外面乱搞,我,我就……”
谢明庭笑,伸手捏捏她两侧娇嫩粉颊:“你就什么?”
被他这样捏住,她两瓣唇被迫像金鱼张开,脸颊鼓鼓的,活像只河豚。识茵生气地张嘴咬他虎口:“我就让你儿子管别人叫爹!”
车窗之外的谢云谏恰将这话听在耳中,挠挠脑袋,想起自己那日同哥哥说过的戏言恰与这句类似,一时竟有些脸红。
下午,叱云月夫妇修理完儿子出宫,又命手下挑选了些礼物,去了苏家,亲自登门向谢氏致歉。
事情是武威郡主做的,郡主乃出嫁夫人,她犯的错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凉州公这个族长身上。对方又是西北之主,竟向她个小小民妇赔罪。谢氏受宠若惊,十分诚恳地道:“凉州公真是折煞妾了。”
“当年的事,也有我自己的错。我这双手、这条腿,也都是我自己做错事的代价,既然郡主如今得到了处罚,那些赔礼道歉的话也就不必再提了。”
叱云月原就是看在识茵的面子上,见她自己识趣,也就不再说什么。敛了容色,对谢明庭道:“那么,带我去见见你母亲吧。”
*
铜驼坊,陈留侯府。
武威郡主自从那日京判决下来后就一直关在临光院,不同于以前养尊处优的生活,服侍——或者说监视她的人全换成了全副甲胄的禁军,唯剩下一个秦嬷嬷给她送饭。
她并不被允许出房门,连窗户都是紧闭,每日唯一可打发时间的事便是坐在窗下,晒窗纸透下来的日光,夜里,便是数星星看月亮。
曾经舒适宜居的居室如今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一个月过去,武威郡主险些疯掉。
她开始怨声载道,骂完谢浔骂谢氏,骂完谢氏骂识茵,再然后就是骂长子没良心。一个多月过去,除了云谏还来看她,那一位却是从不曾露过面。
他真当自己是从谢知冉肚子里爬出来的了!武威郡主忿忿地想。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他的老娘至此,当真是不孝。
“这个逆子……”她恶声咒骂,心间正是不平,房门外忽然传来极清晰的锁链声。
门扉旋即被打开,强光乍现。武威郡主习惯性地抬手去遮。
强光散去,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边,她讷讷出声:“阿姐。”
她神色激动,喜极而泣地扑过去:“阿姐你来救我了么?阿姐,你救救我吧!求你,你去向陛下求情,放我出去吧。萼儿知道错了,阿姐……”
武威郡主扑进姐姐怀中,似受了委屈的孩子泣涕哀求,四十余岁的人了,神色竟还如二八少女,大约是除了那时候,她一辈子也鲜受过什么委屈。
叱云月原对堂妹心有怪罪,此时见她鬓发乱蓬、十分可怜,那涌到喉口的责备也就柔和许多:“你看看你。”
“我们叱云家的女子,当战死沙场,建功立业,何苦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觅活?他不爱你,和离便是,为什么因为他做这些孽!”
武威郡主只在姐姐的怀中呜呜地哭:“阿姐,萼儿知错了……阿姐救我出去……”
玉萼虽然做错了事,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妹妹,叱云月一向护短,手抚着她的背,心中已然盘算起要怎样和女帝说。
这时门口强光一闪,是谢明庭谢云谏兄弟俩走了进来。武威郡主这时才略略止了泪抬起头来,视线与大儿子撞上,立刻惊怒地大吼:“你来做什么?!”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她的反应十分过激,谢云谏嗫嚅着唇:“阿娘……”
他犹当母亲是因了这些天哥哥没来看她的缘故,想要出言解释。谢明庭却冷冷看着母亲:“阿娘是想求姨母将你救出去么?”
武威郡主狠狠一颤,眼中顷刻滔起滔天的恨。
他不会放过她的!
她就知道,他不会放过她的!别人生个儿子都孝顺至极,就只有他,生来就是她的仇人!出生时就是!
她因害怕,手腕上系着的佛骨舍利手串都随之而颤,感知到她的不安,武威郡主诧异地问:“玉萼,你怎么了?”
又训斥谢明庭:“别对你母亲这个态度!她已经得到惩罚了!身为人子,就半点孝心也没有么?”
谢明庭神色却淡,目中两道寒光有如寒冰结成的矢:“是啊,正因为我是人子,所以我才会到今天才过来问母亲。”
“——世人皆知父亲是坠崖而死,可我清楚得很,是您杀了他,一剑穿心,干净利落。”
“北邙山下的那座陵墓下的棺椁是空的,父亲的遗体,当年到底被您转移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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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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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父亲的遗体?北邙山下的坟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