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哭了半宿哄了半宿的小猫已经醒来了,正侧卧在他怀中,目光贪恋地描摹过他沉睡间俊朗五官。他既醒来,四目相对,霎时又不好意思起来,欲盖弥彰地在他手臂上暗暗一掐:“你怎么还不走?”
再不走,等会儿阿娘和阿舅他们起来,就该知道了。
谢明庭凉凉睨她,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捏:“怕什么。”
“你以为我昨夜过来的事瞒得过去?叫他们知道了也好,叛乱的事查完我就得离京,这些天,我正好夜夜过来。”
也替你管教管教那个云梨。
他既说起离别,昨夜好容易才哄好的小猫又黯了眸子。他只好将人搂进怀中,又说了一会儿好听的话,重新将人哄得扑哧一笑,再度伸手揪他:“被贫嘴了,快起来吧。”
两人洗漱过后,便去了正房用早膳。谢氏与苏家舅舅都已起来了,连苏临渊于云梨都围坐在桌畔,等着用饭。
见他过来,父子二人尴尬笑笑,只作不知。谢氏则笑着招呼:“女婿过来了。”
“快入座吧,难得你有空,一家人一起吃个早饭。”
云梨则对姐夫扮了个鬼脸,抓着筷子小猪刨食般地开动了,十分的没有礼貌。
然她既刚回这个家,一屋子的长辈都只有溺爱她的,没人肯说。谢明庭皱了皱眉,才要开口,候在外面的陈砾忽然急匆匆走了进来:“侯爷。”
“宫中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叱云·凉州公·月(吐血):我和你爹还没死呢,你想我们自杀干啥??
白鸽:对头,妃嫔自戕可是死罪(bushi)
啊啊啊啊只能写到这里了,下章月月回来看儿子和教训武威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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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
第
116
章
◎故人◎
谢明庭入宫的时候已近巳时,
才一入了宫门,又接到命令,让他直接去往显阳殿,
于是始知是周玄英出了事。
兄弟俩在宫门外遇见,
显然谢云谏也是刚刚接到消息。来不及寒暄,
谢明庭问:“楚国公怎样了?”
短短一个晚上,他所悬心的事就变成了现实,偏偏又是这种时候。
别说陛下未必对周玄英无情,就算无情,周玄英挑着尚书台的重任,
他走之后,还得周玄英来挑改制的担子。他若有事,私情也好公事也好都难以承受。
二人说话的时候,
齐往显阳殿去,衣袍如飞。谢云谏忧心忡忡地道:“听说昨天夜里就拔刀包扎了伤口了,血是止住了,
可这会儿还未醒呢。”
“太医说,那刀捅得太深了,还是得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谢明庭似随意地点点头,
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很快到达显阳殿。
殿内已然被打扫一清,洗去了那股浓烈的血腥气,
周玄英被安置在内寝里,犹然昏迷未醒。
“有思,
仲凌,
你们来了。”
女帝人坐在外面书房的书案边,
身前还堆着一大堆才从御殿搬来的奏折。她略带歉意地道:“真是不好意思,
朕的家事,倒把你们俩兄弟叫过来。”
金尊玉贵的天子何曾有过如此低微的时候,谢明庭眼睫微闪,难得的真情实意:“不妨事。我等也算玄英的表兄,姨母不在,家母幽禁,我们就是他最亲的人。我们也很担心他。”
女帝微觉欣慰,旋即将昨夜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好言好语相劝,给他解释,都是为了他好。他却半句也不肯听!”
臣不轻言君之过,何况是家事。谢明庭只静静地听,不曾开口。
事实上,他也觉得女帝将周玄英幽禁待罪有些不妥。玄英毕竟是皇夫,国之小君,被指叛乱便将他幽禁待罪,只会令他本就不堪的名声雪上加霜。
更何况,以周玄英那种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的高傲性子,被污蔑,被幽禁,无疑是当胸刺了他一刀。
而他突然间的不听解释,也只是长期积攒下来的心病罢了。大约他一直处于患得患失之间,随时担心女帝会厌弃自己,才会如此应激。幽禁待罪的事,只不过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唯谢云谏吞吞吐吐地为好友辩解:“楚国公脾性是有些急躁,但他本性良善,且忠于陛下,不会做出反叛之事。他也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
“你说的对。”终究是叹了口气,女帝喃喃,“是朕错了,也许,朕应该对他态度缓和一些。”
他的确是个爆炭,一点就炸。但他始终对自己忠心耿耿,为她鞍前马后,吃了许多苦。这次平叛他也有功,如果昨夜她能耐心一些,好好和他解释,他或许就不会如此冲动了。
兄弟二人没再接话,各自垂眸不言。女帝又对谢明庭道:“总之,这件事你尽快地查,尽早调查清楚,也才尽早宽他的心。”
谢明庭应了是,谢云谏又小心翼翼地进言:“陛下,要不,请姨母他们回来看看?就说是为了我母亲的事也好。”
凉州公叱云月,不仅为大魏镇守着西北,还是叱云一族的族长。前时武威郡主东窗事发,凉州公得知后,连夜上表请罪,检讨自己治家不严。
彼时她便请求过回京请罪,被女帝以路途遥远不便婉拒了,并赐下许多礼物安抚。眼下,以看望武威郡主的名义诏她回来,全了周玄英想念父母的心,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但女帝面现难色:“也不是不可以,可……凉州到洛阳,将近三千里……”
三千里,快马加鞭,不间断地换马跑,也要二十多天。姑母虽然矫健骁勇,但路长人困,途中出了事可怎么好。
三千里……
念及路程之远,女帝喃喃出声,是想起了昨夜周玄英那句“想家了”,心下倏有些炙热的痛。
三千里,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若不是阿父选择了他,他长在凉州,也会是父母的掌中珠。那么,以他张扬跋扈的性子,在凉州,他会快乐得多。
他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美娇娘做他的妻子,也自然可以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想要的,或许她永远也没法给他。
“还是请姨母回来看看吧。”谢明庭也道,“叛乱的事臣会尽快地查,希望等姨母到时,一切也都已经水落石出。”
再者,他也想姨母回来,见母亲一面。
两个信任的臣子都这样说,女帝不再犹豫,嘱咐谢明庭:“好,你这就去拟信吧。”
兄弟二人便行礼告退,这时,一直守在内寝的大长秋忽然极欣悦地小跑出来:“陛下,陛下!”
“楚国公醒了!”
*
内寝里,周玄英果然已经睁开了眼,正由宫人小心翼翼地扶起,靠在床栏上,替他喂汤药。
这时殿外响起通传声,宫人们俱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跪下行礼,女帝快步走进来:“玄英。”
她袍袖一挥,屏退一众宫人,又及时制止了他行礼,在榻边坐下,关怀地拉住他手殷殷询问,“你怎么样?现在感觉可好了点?”
她脸上蕴着因他苏醒而起的喜色,眼中也唯有关怀,周玄英抬起目来,看着她眼下浮着的淡淡淤青,想是为他忙碌了一夜,心下忽然好受了些。
看来,小鱼也不是全然不在乎他。
见他不说话,嬴怀瑜又蕴出几分笑意,很温柔地哄他:“你放心,我已叫有思加快处理此事,很快就能还你清白,放你出去,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养伤即可,我只要一有时间就过来看你。至于你说想家,我也让有思给姑母写了信……”
母亲。
周玄英面色一变,原还舒缓几分的神色霎时变得慌张。急道:“陛下为何要将我母亲唤来、难道我以死明志,陛下还不肯信我的清白么?既如此,那臣的这条命陛下尽管拿去便是!省得让我与我家蒙受此等不白之冤!”
他神色激动,挣扎着要下榻寻兵刃,嬴怀瑜忙命人将他按住。
“瞧你这话说的。”她吸取教训,神色十分和蔼,“姑母除了是你的母亲,还是我的姑母,阿父的表妹。我怎可能怀疑她的忠心?”
“可你不是说你想他们了么?放心,我只是让有思写信,让他以处理武威郡主的理由将姑母叫入京。你就放心养伤吧。你不快些好起来,我又要如何与阿父阿母还有姑母交代?”
周玄英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人,昨晚会自戕,也只是太绝望,觉得他这辈子无论怎样都无法越过封思远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但此刻,见小鱼如此关心他,心里又热热的,忍不住想,或许小鱼是爱他的呢?他所求的不多,既做了她的丈夫,虽然痛恨封思远的存在,却也早在七年的相处中无可奈何地默认了。
他要的,只是比封思远多一点点,比封思远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多一点点。就算他这辈子都没法把封思远从她心中剔除,只要能多一点点,只要他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哪怕多一点点,他也心满意足。
这样想着,他忍痛慢慢地靠了过来,抱住了她,将头埋在了她怀里。
他年龄虽小嬴怀瑜两岁,但身形高大,个子也高挑。此刻把脸枕在她颈下,竟十分的小鸟依人。
他鲜少有这样依赖她的时候,倒真成了只依赖主人的小犬。女帝有些脸热:“你腹部不是还有伤么,快把药喝了躺下,你这样,对伤口不好的。”
昨夜那道刺伤简直看得她心惊肉跳,还好是避开了要害,才没有危及性命。饶是如此,往常康健的青年也虚弱得脸色如纸、冷汗滚滚,心下到底是放心不下。
周玄英还是没动,将头埋在她颈下,语气闷闷的:“你别走。”
女帝无奈,然念及他受了伤也只有耐着性子安慰他:“嗯,我不走。”
“你喝了药就躺下休息吧,我叫人把奏章搬进来,一直陪着你,行了么?”
说着,又轻轻推开他,端过汤药碗来亲自替他喂药。这是连封思远也不曾有过的待遇,周玄英眉眼微动,配合地张口,服起了汤药。
“这就好了?”
谢云谏同兄长远远立在寝殿之外,瞧着屋中的光景,轻声嘀咕。
昨夜还寻死觅活的,如今陛下既安慰了他,就又活蹦乱跳了的。虽说他也庆幸玄英就此想通,不过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又觉得他有些没出息……
谢明庭面沉如水,不言。谢云谏又用手指贼兮兮地戳了戳他,竭力憋着笑道:“哥,老实交代。”
“当初你被茵茵抛弃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她一回头你就跑得比谁都快。”
谢明庭移过目来,冷冷睇他一眼,他立刻闭嘴憋笑,止了玩笑话。
谢明庭又忽觉有些没意思——弟弟如今如此大度,都能若无其事地开起他和茵茵的玩笑了,看起来,倒似真的放下了。
可弟弟越是表现得大度,他心间就越是愧疚。毕竟当初是自己对不起弟弟,就算弟弟原谅了他,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们兄弟之间,总是他欠弟弟为多。就连他此后离京外放,也是弟弟承担照顾母亲和识茵的担子。
所以,他凭什么可以安然接受弟弟的原谅呢?没有人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也没有人可以不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阿弟。”想到这里,他喃喃唤道,“我走之后,可能要拜托你替我照顾茵茵她们了。”
他们。
谢云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嬉笑未褪的眼里掠过去一丝黯然。又很快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没事啊。”
“你不怕到时候你回来的时候,你儿子管我叫爹就成。”
知他是故意玩笑来宽他的心,谢明庭只笑了笑,并未再言。
眼下,当务之急是处理这桩叛乱的案子,随后,他便能向陛下提出京流放。
早些离开,才能早些回来。
此后的二十余日,谢明庭几乎全身心地泡在那桩叛乱的案子里,审案,整理证词,梳理人物关系,和那些个御史台大臣争论叛臣们各自所犯的罪过、应处以何种惩罚才算合适……历经二十多个勤勤恳恳的夙兴夜寐,最终结成一本完整的卷宗,呈至御前。
周玄英自是无罪释放,那些原先被用来证明他与叛贼勾连的书信被全被查出是叛贼伪证,就连模仿他字迹的小吏也被抓了回来,处以极刑。女帝陛下雷霆手段,判了参与叛乱的渤海高氏与琅琊王氏族诛。对于曾经的老师,则赐了较为体面的死法——白绫自尽。
其它的叛贼,则死的死,贬的贬,位于城北的刑场血流成河,鲜血渗进石头缝里,事后用水冲洗过十几遍都不能洗净那强烈的血腥之气,整个十月上旬都笼罩在寒意深深的压抑气氛中。
也正是这秋霜陨细叶的深秋时节,凉州公叱云月平安抵京。
人是谢明庭带着识茵与弟弟谢云谏亲去郊外接的,几人在长亭畔等候许久,才见秋山浓淡间一队黑甲骑士簇拥着一驾玄铁战车辘辘跑来,为首之人,赫然是名女将,凤盔明甲,兜鍪红缨,英姿猎猎,便是那镇守凉州二十余载的凉州公叱云月。
“来了,来了。”谢云谏难掩喜色地说。
识茵的身孕此时已逾三月,谢明庭怕她劳累,便让她坐在亭中休息。闻言忙扶起她,温声嘱咐:“待会儿记得叫姨母。”
“我把我们的事都告诉姨母了,你放心,姨母是很随和的人,她会喜欢你的,不要怕。”
随和?
那位可是凉州公,在西北打个喷嚏京畿都要抖上几抖的。识茵赶紧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话的这一会子功夫,凉州的铁骑已经近了。为首的女将摘下头盔扔给谢云谏,唤兄弟二人的小名:“鹤奴,幼麟。”
她跳下马来,英姿飒爽,风尘仆仆,英丽的面庞也稍显疲惫。
谢明庭忙带着识茵上前见礼,谢云谏则去到后面黑漆髹金的马车前,将姨父周沐接下了车。
与一般的家庭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不同。凉州主事的是叱云月,而周沐作为太上皇永昭年间的第一任平民状元,曾在朝担任过中书令的职位,是七年前,彼时的女帝——皇太女与周玄英成婚之时,周沐辞去官位,回到凉州,与聚少离多的妻子团聚,也就顺带替她管理去了凉州府的内政。
他是位清俊瘦削的中年人,一身青袍大氅,续了须,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夫妇二人,一文一武,倒也十分般配。
“这就是你信中说过的茵茵?”叱云月看向识茵,笑着说。
这位凉州公的气场实在太强,识茵发顶微凉,忙屈膝行礼。然身子才稍稍低下一寸,即被叱云月稳稳掌住。笑道:“别动不动就行礼,都是一家人,在我面前,不必拘这些虚礼。”
又对谢明庭道:“你和你母亲做的事,我已知晓了。也亏得茵茵这孩子肯原谅你,这要是我女儿受了这等委屈,我必得把你膝盖骨都敲碎!”
叱云月性情不好,年轻时更是和儿子一样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这些年总管凉州,脾气倒还收敛许多。谢明庭干笑两声应了是,识茵忙道:“没什么,都过去了。谢谢姨母。”
实则这句也不过客套,叱云月便看了女孩子一眼,心情略略复杂。
这些痴男怨女强取豪夺之事她少年时也是见识过的,嫂嫂和那死了八百年的薛崇也好,表哥和樱樱也好,惨烈程度比这对小夫妻有过之而无不及。相较之下,她和周沐虽说成婚时并不算相熟,竟算得上最正常的一个。
儿孙自有儿孙福,当事人都选择原谅,她一个长辈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对谢明庭道:“带我去见你母亲吧,先见过她,洗去这一身风尘,再入宫面圣。”
谢明庭神色便暗了下去:“姨母误会了。”
“此番请姨母回来,虽是为了我母亲的事,但也不单单为此。还有一件,关乎玄英。”
玄英?
知子莫若父母,夫妇两个的神色一瞬便凝重起来。叱云月问:“玄英出了什么事?快快说来。”
周沐亦一脸严肃:“鹤奴,是不是我家玄英又闯什么祸了?你不要怕,告诉姨母姨父。”
于是,约莫半个时辰后,初回京中的凉州公就杀到了紫微城中。得知女帝尚在光极殿处理政事、命她先行去看望儿子,便气冲冲杀去了显阳殿。
周沐是文人出身,体力会弱一些,此时也落在后面,望着妻子杀气腾腾的背影,既忧心妻子控制不住脾气,又忧心儿子的伤,只好一路小跑地追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