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还残存着几道已然结痂的旧伤,
除去义兴郡遇刺的那一刀,剩下的,就是上回他苦苦相求她不要离开时自己捅的了。一个多月过去,
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这道道疤痕,依旧硌手。
当日的事正是因自己而起,
她心中一片凄楚,手指在上面停留的时间就不免长了些。指腹游移间,带动阵阵酥麻。
那一点轻轻柔柔的触感正如烛火吞噬烛线般啃咬着他的心神与岌岌可危的理智,
谢明庭不禁轻握住她手:“别摸。”
什么?
识茵微微诧异地抬起眸来,
他已握着她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闷闷低笑道:“现在还不行。”
她还是不解,
眼中诧异如蕴星光,谢明庭一只温热的手抚慰地捧着她半边脸,
微微敛容说道:
“等孩子出世再说吧,
不是我有什么问题,
是为了稳妥起见。若是茵茵等不及,
至少,也要过了前三个月。”
烛火未熄间他眼中晶亮的笑意都清晰可见,识茵先是一愣,旋即没好气地打下他手:“没个正经!”
她哪里是贪图那点鱼水之欢了,不过是……不过是心疼罢了。
似乎是从远赴义兴开展改制以来,他就一直在受伤,身上的伤口都快赶上云谏这个武将了。
今日更是扮做云谏,连甲胄也不穿就去赴宴,实在太过冒险。还好今日他是没事,否则,诱发了旧伤又如何是好。
想到这儿,她郁郁叹了口气,把脸贴在他赤露火热的颈下,那只伸出去打他的手也扣在了他腰后,两人的身子近乎严丝合缝地贴在一处。
熏香细细,佳人在怀,耳鬓厮磨。心口处一点酸涩有如墨汁入水在心头散开,很快,他便控制不住地低头吻上她清凉的额,细细密密又温温热热的触感,沿着那宛如玉骨的鼻梁,一直蔓延到唇上去。识茵被他捧着半边脸颊,只能半是被迫半是主动地承受着那炙热缠绵的深吻,闭着眼,后脑都为之酥了一片。又很快被勾出丁香,感受着那粗粝的舌苔在舌面来回游移摩擦,静夜里铜壶滴清漏,满是水声。
情与欲都在暗香盘旋里交织,识茵面颊发烫,自脖颈生出绯色,呼吸都变得不畅。
她就像是一只为人操控的悬丝傀儡,操纵心神的丝线全衔在他的唇中,全然沉浸在他所施与的极乐里。良久,颈窝轻微一疼,有湿液沿着肌理无声向领口幽深汇聚,才终于呼吸到些许新鲜空气。
摄人心魂的一个吻。
待到意识一点一点重新填满近乎空白的大脑,他人已滑至了她颈下,抱着她,轻轻啃噬着那冰玉似的肌肤,像雄兽在安抚他萌情的雌兽。识茵迷蒙地半阖着眼,抱着他头,轻轻地吁气,许久,才从那一片空白似的潮水里重回人间。
“别亲了……”她轻轻地嘟哝。
再这样下去,她怕她会忍不住。
可那也太羞耻了,她才不会那样……
铁一样坚固的臂膀还束缚在腰后,他吸食够了,才自她身前抬起头来,唇上牵连一缕暧昧银丝,在幽微烛光里明莹可见。他问:“怎么了?”
识茵烦他明知故问,轻推了下推他不动,便没挣扎了:“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来接我罢了。”
洛阳房价高昂,表兄才入仕不久,这座小院也只是租赁来的,她与母亲与妹妹住在表兄家,实在是累赘。再且,既有了孩子,她也还是想跟他在一块儿。
想起当日京兆府大堂里当着众人的面儿被宣布断绝的婚姻,眉间又蕴几分轻愁:“还有我们的婚事……”
“这个不急。”谢明庭道,“陛下今日已在文武百官之前将我官复原职,之前离婚的判决自然也做不得数。”
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当年那场既无亲迎、也无宾客的婚礼实在令他耿耿于怀。让她一顶小轿孤零零地送来家里,也确是他的不是。
等那件事结束后,他一定还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向全天下宣告,她就是他的妻子。
他和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存在。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在这世间最珍之重之的人,就算犯了灭伦的罪,他也不怕。
“对了。”既说起女帝,识茵倒是有机会将这一月多来的成果汇报给他,便将女帝命她修律法的事情拣重点说了,又道:“我觉得陛下是很开朗英明的君主呢,只是……陛下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将这件事交给我,我实在有些害怕,害怕我会做得不够好。”
谢明庭宽慰她:“放心去做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陛下也是相信你才会将这个重担交给你。”
“你也不是沾了我的光,你可是太上皇的学生啊。上次陛下不是说过了么?是太上皇曾同陛下说起你对律法的见解。你是靠自己得到的这份差事,若将它归功于我和你的关系,既是看轻了你自己,也是看轻了陛下。”
识茵反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去做的。”
她在他怀里挣了挣,尖尖如玉的一点下颌,轻贴在他胸前,猫儿一般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你明晚还过来吗?你不来,宝宝会想她阿爹的……”
也许是怀孕,也许是分别已久,总之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月麟香,她便会觉得很安心很安心,满心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但她又不好意思自己说,自然托以孩子之名。
谢明庭自然求之不得。笑着用下巴碰了碰她鼻尖:“嗯。”
次日清晨,谢明庭仍往大理寺去,审问昨日弄兵的一众叛党。
他如今的官职是尚书丞,按理不该由他来主持审理之事,只是大理寺卿韦沐年已老迈,事情又因新法而起,便让他去兼这个职务。
他没有直接审问高耀和王三两个,而是提审了其亲近之人,通过他们互相的证言,大致确定了叛乱的人员名单,将那些漏网之鱼,全部投进牢狱。
几人的府邸也于昨日傍晚即被禁军封锁,连同高邺高老爷子在内,直接请进了牢狱。随后便开始抄家,将父子二人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却从中找出大量周玄英与之往来的书信,于今日清晨,全部送进了徽猷殿。
傍晚,谢明庭被召进徽猷殿中,得见了这批书信。
“有思,你怎么看?”女帝面色凝重,但意料之中的,并没多少怒气。
谢明庭合上那挪文书,自袖中将整理好的审问卷宗上呈给女帝:“臣不敢直接断定事情与楚国公无关但根据臣审问的那几名中阶叛将的证词来看,他们全然不知晓楚国公的存在,因此臣认为,楚国公理应是没有参与叛乱的。”
女帝面色这才和缓了些,负手背身,只留了个宛如孤凤般清冷孤傲的身影与他:“朕当然知道他不会。”
“这些年,他多数时候都在江南,和你们在一块。哪有时间去搞这些。只是他那个脾气,如此暴烈,屡屡犯上,传出去都不由得人不信。”
“这件事你先慢慢地查,仔细地查,全力洗净他的冤屈。朕担心如果太早结案,反倒又传出什么朕包庇他的流言蜚语。”
女帝的家事,谢明庭不好插言,只喏喏应是。
女帝又叹口气:“你去看看他吧,就当是替朕去看看他。事情完全水落石出以前,朕不好表态。”
*
紫微城,显阳殿。
周玄英早在昨日返回城中后即被幽禁起来——自然,说幽禁或许并不准确,他并没有明确的罪名,女帝陛下对外宣称,是为避嫌才强行卸了他身上的担子,命他在宫中静候结果。
但以周玄英的性子,如何能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的冤屈。谢明庭赶过去的时候,宫中已被他闹了个天翻地覆,殿中处处都是砸碎的器皿、摊开的书卷,宫娥宦者瑟瑟发抖地跪在外殿里,宦者的通报才落,殿中便传来一声暴怒的“滚!”字。
伴随这一句被掷出殿来的还有一柄鎏金的仙鹤铜尊,“砰”的一声清脆,径直砸到了殿外焚香的大鼎上,随后在红线毯上咕噜咕噜滚了几滚,停在谢明庭身前。
谢明庭拾起那枚铜尊,掠过满地的狼藉进入内殿。帷幔轻舞的书案之畔,周玄英未曾束发,满身酒气,正颓然饮酒。身侧更掷落着大量酒樽与散落的书册,倾洒的酒液浸润了书册上的墨字,墨迹模糊,已是不能看了。
“你来做什么。”知道是他,周玄英话声尖利,活像只不好惹的刺猬,“来看我的笑话么?我告诉你,孤一日不死,你和那姓封的想都别想上位!”
谢明庭不欲与他逞这些口舌之争,一心只想早些结束了回去陪伴妻子。他淡淡地道:“下臣是命陛下之令,前来看望国公。”
“陛下说了,她知道国公是为人陷害,只请国公暂且稍安勿躁,在此静思几日。”
“她信我?”周玄英自嘲地喃喃,满脸的颓废失意,“她信我会把我关起来?关在这儿?这话你相信吗?”
谢明庭面无表情:“陛下也是为了还国公清白。”
“清白……”周玄英再度自嘲一笑,“我当然是清白的!那姓高的自己反叛不成,却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此举天下人皆知,我不明白有什么好查的!”
“当然要查。”谢明庭耐着性子劝解,“陛下岂是猜忌国公,陛下分明是在保护国公。只有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陛下才能向所有人诏告您的清白。”
“没什么好诏告的。”周玄英失望地摇头,“她明知道我对她的忠心日月可鉴,也明知道,我什么都不在乎,唯独在意她对我的信任,可她还是这般把我的脸面扔在地上踩!为什么?就因为我母亲手握重兵,就因为封思远比我先认识她几年,她就总对他深信不疑。而我,不管我为她付出多少,到头来还是逃不过猜忌二字!”
周玄英宛如陷入癫狂,声声质问,悲凉又声嘶力竭。然既提到凉州的军马,谢明庭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劝了。
事实上,姨母手握重兵,雄踞西北,换作是他,也无法完全放心这样的外戚。
所以,尽管女帝向他表明对于周玄英的信任,他也实在拿不准女帝内心的想法。
谢明庭尚在思考着应答之句,周玄英忽又抬眸朝他望来,目中精光如电:“我知道了。”
“……新法,平叛,都是我的功劳。一定是她嫌我太出风头,太压着封思远了,所以就要借此事来打压打压我,好让我与天下人明白,封思远才是她的心头肉,呵呵,我算什么呢!我的清白又算什么?!”
这一声极尽落寞又极尽自嘲,宛如锋锐的刀刺进血肉里。谢明庭无言以对。
若是从前,他或许会鄙夷周玄英的行为,然回想起从前识茵不爱自己、却要选择弟弟时,他内心也一样备受煎熬,整日都在崩溃与疯魔的边缘苦苦挣扎,便突然明了周玄英的感受。
——三个人的关系里,被爱得少的那个,才最可怜,最患得患失。
他只能劝道:“陛下并未这么想,臣今日来时,陛下还特意嘱咐臣,劝国公放心。可见陛下是信任国公的,国公就不要妄自菲薄了。”
信任?
周玄英悲怆咧唇,仰头又将一口烈酒灌入喉中。
他要的是像封思远一样,百分之百的信任,但偏偏他知道,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这一句劝说自然也没起到什么作用,知道劝说无益,他也没在显阳殿待多久,只离开时特意嘱咐了周玄英的亲卫一声:“去禀告宋国公吧,楚国公心神癫狂,似有自戕的倾向,请他务必劝说陛下来看望楚国公,宽慰人心。”
亲卫自然千恩万谢,当即便往中书台去了。谢明庭一直在宫中等到封思远明确的答复,才终于得以踩着暗沉下来的天色,往安业坊去。
识茵自然早早吩咐了家中的仆妇留了门,然此时她的闺房里,却还有个不速之客——原本一直跟着母亲住的云梨今日用过晚饭后却留了下来,硬要缠着她讲授《九章算术》。识茵原本不愿,她便红了眼睛道:“我知道阿姐还因为从前的事不喜欢我,可阿梨已经改正了,阿梨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惹阿姐生气了。”
“阿梨也是想着,我们久住在舅舅家,是很大的负担。阿梨只想多学些本事,为阿娘和舅舅分担重担。”
这一番话挑不出任何毛病,识茵只得同意,否则,她必然又会去向母亲哭诉自己不理她。遂耐着性子给她讲了几道题,一讲就讲到了亥时。
眼看天色不造,云梨顺势要求留下:“夜深了,阿梨好害怕。阿姐就让阿梨留下来吧,阿梨想和阿姐睡……”
识茵自然不许。
昨夜吩咐了郎婿过来,她十分担心妹妹回去晚了会和谢明庭撞上,遂严厉地板起脸来:“别闹了。”
“快回去睡吧,母亲还在等你。”
云梨沮丧地垮了一张小脸,却也不敢抗命,乖乖地收拾了书具:“那阿梨就回去了,阿姐早些休息。”
她背起谢氏专为她做的小书包,起身离开。这时,正好撞见谢明庭趿着灯影月色踏上庭阶来,当日被送进京兆府大牢的一幕幕重新浮上脑海,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日日担惊受怕肠子会流一地……云梨霎时小脸一黑,张开双臂就拦在了门口:
“你怎么又来了。”
“你,你现在可是我和阿姐离婚了,都离婚了还来!谁许你来的!来人啊,快把这个骗吃骗喝骗……的狂徒赶出去!”
作者有话说:
白鸽:骗吃骗喝骗睡?
谢庭庭:……
没有修狗的一章,嘤……感谢在2023-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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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
第
114
章
◎“没有人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我也一样”◎
外面的争吵声响起来的时候,
识茵才知晓是丈夫过来了,偏巧不巧,恰与云梨遇见,
霎时红了脸,
攥着帕子起身出去。
云梨犹跟谢明庭两人对峙着,
一个张了双臂拦着不让,另一个则冷漠以对。云梨此时还不知道姐姐过来了,见他站住没动,以为是被自己震慑住,又得意地叉腰训斥道:“亏你还出身名门、还是家主呢,
你一个外男,深更半夜的,跑到人家家里来,
你不知道要避嫌的么!”
“别说我姐姐现在都和你离婚了,就是没有,你也不该现在过来吧?都这个点了,
她人都睡了,又怀着宝宝,你怎么一点儿不懂事还跑过来打扰呢?”
假妹妹变成了真妹妹,
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谢明庭不欲与她一般见识,
皱眉欲越过她进屋,这时识茵却出来了:“你们在做什么?”
云梨肩膀都为之一颤,
害怕地转过身去:“阿姐……”
她在识茵面前永远是一幅做错事的孩子的模样,沮丧着脸,
仿佛委屈极了。这一招对识茵已不管用,
然是深夜,
她不欲将动静闹大,
便息事宁人地道:“是我叫他来的,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
苏家不比从前的陈留侯府,但总还有几个看门的小厮和仆妇。她和谢明庭名义上已经离婚了,他深夜过来,传出去也不好听,也不想让母亲和舅舅知道。
云梨却一反常态,樱唇紧咬,一脸的委屈模样:“你,你不要我跟你睡,原来是为了和这个人睡……”
识茵脸上一红,还不及说什么,谢明庭已冷冷打断她:“我和她是夫妻,我们不在一起她要和谁在一起?长辈的事,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他总一副她欠了他钱的模样,云梨气得牙痒痒的,心里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心道,真是不要脸,还知道是夫妻呢,阿姐都怀孕了也不肯放过,男人果然除殿下外没一个好东西。
又悄悄在心底埋怨识茵:阿姐也真是的,在她面前不是很严厉的么?为什么见了谢明庭就这样?都怀孕了还让他过来,对他这么心软做什么啊!
然她是小孩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才不会知道呢。想到这里,云梨佯作生气地道:“那你也不能这样。我姐姐都怀孕了,大晚上的,早该休息,你现在跑过来很打扰人的不知道么?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人呢!”
“哼,我要告诉阿娘!让她把你赶出去!”
云梨说着便气冲冲地甩袖走了,身上背着的小书袋也跟着颠簸起伏,活像只神奇活现的小公鸡。识茵忙唤道:“阿梨!”
“没听见没听见!”云梨捂着耳朵说着,一溜烟儿跑不见影子了。
识茵只得无奈和夫婿对视一眼,他倒是很坦然,顺势扶了她进去。屋中已然送了热水过来,谢明庭亲去打了水,服侍她洗过脸后,又搬了个铜制的脚盆来服侍她洗脚,似随口地问;“她怎么这么亲你了?”
“谁知道呢。”识茵摇摇头道,“依我看,是别有所求吧。”
云梨虽是她的亲妹妹,但因自小流落瓦舍,实在算不得善良明理。
而自回归母亲身边,虽然看着还算改变了些,但这女孩子一贯会伪装的,短短一月也不可能就此脱胎换骨。谁又知她如今打的什么主意呢。
谢明庭替她洗完脚,取过巾帕替她擦净了水珠,将人送到榻上去:“那你是就这么原谅她了?”
识茵沉默一息:“她是我阿娘的命,我不能让阿娘为我们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