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军本是天子亲卫,此刻却轻易听信王三之语,对他们的君主倒戈相向,为虎作伥。周玄英在城楼上瞧见,顿时气不打一处出。
这也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了。神武军自小鱼上位初年就一直掌握在士族手中,除他们的统领外,只听命于天子本人,连他这个国之小君也指挥不得。
北衙禁军里已经有一支貌合神离的羽林军了,再添上两支神武军,风险可想而知。只不过彼时君臣尚不足以撕破脸,自然一切风平浪静。
起初,他也不是没担心过,提议将神武军拆分,迁出禁军队伍,新成立一支禁军,全换上他们凉州的骑兵。但小鱼却说,他们家圣眷正浓,将国家的西北交予他母亲已是极限,若再在禁军里安插凉州势力,必然会引得天下议论。
——是的,会惹人非议。她明知留在士族手中亦有隐患,也不愿让他来保护她。
说到底,是不曾全然相信他的。就如方才……
心下又是猝然一阵疼痛,宛如心弦断裂。周玄英迅速回过神,急命军士架起劲弓强弩抵挡:
“好啊!”
他怒喝道,“竟敢假传圣旨,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伴随这一声令下,城楼上万箭齐发,无数早已备好的守城器械被推下城去,硝烟,火石,落星般滚入楼下冲锋的骑兵队伍里,只闻轰的一声,顷刻间爆发出冲天的火焰,底下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身首异处。
周玄英原就是守城的好手,又因陵园不似一般的城池宽阔,与叛军的接触面较小,方便了他们守城的同时,叛军的万余骑兵却不便发动冲锋,反倒被地形与队形限制,往往前面的还没冲出去后面就追了上来,自相践踏是多数。
王三急忙策马在队伍里来回,试图控制住渐渐溃败的队形。
周玄英在城楼上瞧见,简直笑出了声:“一群废物东西!哪里比得上我凉州男儿!”
等这件事结束,他正好让母亲再送一万人的队伍入京,重新组建神武新军。
“国公。”身旁的亲卫明泉忽然唤他,“有人来了。”
众人展目一望,密林的那头已然激起沙尘阵阵,显然是兵马响动,只相距甚远,却难断定是敌是友。
几名亲卫喃喃出声:“不知是援军还是……”
若是,被高耀他们得手了呢?
“一定是云谏他们。”周玄英却斩钉截铁地道,“一定是!”
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陛下也没有信错人,约莫两刻钟后,谢云谏即率领万余名禁军赶到陵园之下。
王家三郎本欲撤兵,改从左侧的东门攻击,谢云谏恰于此时率众赶到,短兵相接,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亲自带队,一杆长枪在风中耍得虎虎生风,勇猛无比,勇往直前,将叛军的队形彻底冲垮。
叛军原是骑兵,原就在这狭小的地段施展不开,如今又被猛攻,来不及收撤攻势,竟多是自相践踏,死伤者十之七八。
“唉,真是不行!”
哥哥还在队伍后面,谢云谏身在马上,笑着对那被战马践踏在地的王家三郎道:“你琅琊王氏三百年前好歹也是彪炳宇内的一等士族,如今竟沦落到要跟着渤海高氏这等三流士族狼狈为奸,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我真耻于曾与尔并称王谢!”
“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么?还学你祖上搞叛乱么?还是学投降学得更快吧?”
琅琊王氏当年随晋室南迁,乃后晋的一等功臣,全盛时曾有“王与马,共天下”之称,以至于祖上的王敦曾自恃功高,发动叛乱威逼朝廷。
到后来,太祖灭南朝,琅琊王氏又是第一个率领江东士族投降。谢云谏这话等于是将王家的老底都揭了。王家三郎躺在马蹄下,一张脸都气得几乎变形:“谢云谏!你可真是魏室的好狗!”
“也难怪如今门户凋零得只剩你兄弟二人也不怨不恨,只我提醒你一句,自古狡兔既死,猎犬理自应烹——你以为,你们兄弟能有什么好下场?!”
“是走狗么?”谢明庭这时却策马从队伍后面走了过来,眉目淡然,“自我族先祖建立北府兵以来,我陈郡谢氏深沐国家恩泽,为龙为光,或卿或将,莫不兢兢业业,夙兴夜寐,以思报国之志,何尝计较过家族荣耀?今我兄弟二人,身为谢家直系后裔,蒙陛下不弃,身居台阁,手握重兵,又岂能坐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惑乱朝纲,荼毒天下!”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下章就有茵茵惹。我检讨!感谢在2023-08-06
15:24:54~2023-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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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
第
112
章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毫无悬念的,
陵园前的叛军被擒拿一空,谢云谏留了部队在外驻守,同哥哥和周玄英几人擒了高耀等罪魁祸首进去,
前往陵殿面圣。
“下臣救驾来迟,
还请陛下恕罪!”
他将高耀等人扔在地板上,
向高坐主位的女帝下跪行礼。满殿大臣都缩在两侧,惊恐地望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叛贼,尚不全然明白发生了何事。
更令他们惊讶的则是谢云谏身边宛如芝兰挺立的青年——谢、谢明庭不是应当在京兆府的大牢里么?怎会出现在此!
大臣们心思各异,女帝却是似笑非笑:“伯言,朕对你们不薄啊,
何故以清君侧之名,行篡逆之事?”
不薄?
高耀抬起眸来,将女帝眼中的讥讽收入眼底,
心如明镜,忽然一瞬间全都明白了过来。
他喃喃道:“陛下是故意的?”
“故意将谢明庭下狱,让陈留侯府一败涂地,
就是为了今天?”引他们出来?
“不错。”她淡然地笑笑,“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
群臣哗然。
感情前时指使那顾氏女去告,将谢明庭下狱,
都只是陛下所设的一场戏?
那事情又是从何时开始的?是指从一开始的强占弟妹、行骗婚之事,
还是单单指的状告这件事?若是后者,如今陛下将事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是想利用这件事保下谢明庭吗?
事情愈发扑朔迷离,众人各自沉思,
噤声不言。女帝将众人的脸色都看在眼里,
心下微嗤,
又接着说了下去:“可惜你们是真沉不住气啊,
朕才将有思下狱,你们就迫不及待地要动手了。怎么,就这么害怕新法么?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也要篡逆?”
大约是自知死期将至,高耀此时竟出奇地平静。他摇摇头:“这不是篡逆。”
“天下非陛下一人之天下,乃皇室与士族共治之天下。世家大族的庄园土地都是靠自己得来的,然陛下视国家为小家,随意侵夺,唇亡齿寒,怎能让人不心惊?陛下的此番做法,是乱魏制度,终有一日,会断送宗庙,我等只不过忠于社稷,拨乱反正!”
“你错了。”女帝却道,“民贵,君轻,社稷次之。这天下的确非朕一人所有,但也非你们之天下,而是朕与百姓、与天下人共治的天下。”
“尔等目光短浅,贪得无厌,一意搜刮民脂民膏,肆意兼并民间土地。致使江东百姓,以不足全国四分之一的耕地,却要负担国家将近一半的赋税!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朕看到了,有思也看到了,所以朕打击豪强,推动新法,还地于民。而你们呢,坐拥大量财富,不用向国库缴纳一分一厘的赋税,却还要与民争利,千方百计地反对新法。是,打这个天下,你们是有功劳,但也过去这么多年了,总不能一直躺在前人的功劳簿上要饭吃吧?”
“如今,朕推行新法,只不过是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让更多的百姓活下去,也没说非得要大家伙的命。你们就坐不住了,以为要革你们的命了,不惜拿着自己的九族冒险。亏你渤海高氏还是大族,以儒学入仕,怎么,你们的老祖宗就是教你们只为门户私计么?”
女帝摇头笑笑,虽是对高耀等人如此说,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殿中每一位大臣。那些心怀有鬼、又稍存良知的,俱都面露惭色,惭愧地低下头去。
高耀脸色惨白,自知唯有死路,心中飞速地思考着如何破局。女帝又指了一旁立着的谢氏兄弟道;“可你再看看他兄弟二人呢?陈郡谢氏不一样也是士族么?当年助太|祖平定江南,功劳可比你们的家族大多了吧?可有像你们一样,兼并土地、鱼肉乡里?”
“仲凌年少即投身沙场,卫国戍边;有思解民众之苦,虑百姓之忧,扎在义兴就是两年,一心推行新法,为民争利,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才是士族的‘士’,国士的‘士’。你们?不过是群只为门户私计的蟊贼罢了!”
贸然被女帝当众夸奖一番,谢云谏骄傲地挺起胸膛,谢明庭却不免有些不自在,微微侧目。周玄英不忿:“陛下何故与他们废话。”
“依臣看,直接让刑部去审,把同党都审出来,该杀头的杀头,该诛族的诛族!何必听他在此废话。”
“同党?”高耀却突然支起脖子反问,“臣今日,不是奉的国公之命么?是国公要臣去南衙禁军府调兵,前来清君侧,若论同党,臣当然只能是国公的同党!”
他知自己必死无疑,索性把水变深、搅浑。王三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磕着头:“我等是冤枉的啊,我等是奉国公之命前来的!求陛下明鉴!求陛下明鉴!”
突然的一通指认,周玄英怔住了。旋即怒道:“你也不必急着向孤泼脏水。方才诸位公卿可都瞧着呢,孤还在此,你们便明晃晃地打着孤的名号行反叛之事,如今还敢信口雌黄,是嫌你的九族命太长了么?”
他既搬出九族来威胁,高耀反而不怕了。仰起头微微笑道:“国公是陛下的亲近之人,臣只是外臣,疏不间亲,辩解也无益。只是国公原就掌着尚书台和六部,理应回避,还是让大理寺来审我等吧。”
眼见得二人竟是将过错悉数推至自己身上,周玄英怒不可遏。才要发作,女帝已怒喝着打断他:“行了!”
“别指望朕是傻子,你们的忠心朕都清楚得很!不是喜欢说忠心么?就去大理寺说吧!”
她没工夫也没心思和这些乱臣贼子纠缠,遂让人带了几名叛贼下去。又转向殿中的公卿:“对了。”
“忘了告诉大家,前时有思被其妻顾氏状告一事,都是朕的授意,与他本人无关。即日起官复原职,新法继续。”
*
事情就此决定下去,当日,谢云谏既捆了高耀等人回城,投诸牢狱,而那些跟随作乱的将官、士兵也被囚禁起来,等候审理与发落。一时之间,北衙禁军府的大牢里人满为患。
这场内乱致使北衙禁军内部死伤惨重,高耀所部羽林军与神武军死伤过半,然除却少部分知晓叛乱真相的将领,绝大部分跟随作乱的禁军士兵犹当自己是在“清君侧”,是正义之举,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野心家的垫脚石。
对此,女帝全部交由了谢明庭去处理,已死的,好好安葬,不追究家人。活着的,则等审问过后放还,让他去做这个好人,也算是实实在在地卖了他一个人情。
草草处理完今日的公事已是亥时,谢明庭重获自由,未有归家,径直策马赶赴安业坊的苏家。
苏家与位于铜驼坊的陈留侯府都在第一时间被京兆府派兵保护起来,他赶到的时候,历经过厮杀的里坊已被清洗干净,只风里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气。
陈砾与京兆府的人犹驻守在门口,见他来,俱都行礼:“谢侯爷。”
他点点头,飞速将马缰抛给陈砾快步走入府中。苏家的正厅里犹然灯火通明,识茵陪母亲与舅舅、表兄坐在厅中,一颗心仍为了今日白日里的厮杀不安跳动。
她已知了今日城中的异变,从白日等到现在,即使陈砾来传了几次他平安的消息都不能放心。谢氏体谅女儿,也估摸着女婿夜里会来,便陪着她在厅中等,和弟弟、侄儿不住地与她说着话,好令她分心。
唯有云梨,年纪小熬不得夜,已然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这时,不知是哪个丫鬟笑着禀了声“谢侯爷来了”,识茵霍地站起身来,焦灼往外望去之时,便见得那朝思暮想的青年大踏步奔入厅中来,满身的风尘仆仆。
二人目光有若电光火石般撞在一处,她不自禁地唤出声:“明郎!”
欣喜之色,溢于言表,竟是险些便按捺不住朝他飞奔过去。
这一声连睡梦中的云梨也惊醒,见是他,鄙夷地皱皱眉,倒头又睡。
到底是在人前,谢明庭的脚步极具理智地刹住,他敛容,抑制住胸口狂乱的心跳,先向主位上的谢氏与苏家舅舅拱手施礼:“小婿拜见母亲、舅父。”
苏家舅舅尚是第一次见这年轻人,也不知晓两人之间的光景,不过尴尬地笑笑。
谢氏自知女儿牵挂,笑着将她往女婿身边推了推:“你们下去叙旧吧,茵茵今日可是等了你很久呢。”
识茵的步子却是止住,怔怔看着风霜疲惫的青年与自己脑海里思念了许久的郎君一点一点在眼前重合,好端端的,没受伤,也没缺胳膊少腿,眸子便渐渐地湿润了,竟是泫然欲泣之势。
谢明庭见状,忙上前拉过她:“那小婿就先带茵茵下去了。”
“去吧。”谢氏笑着说。
他遂顺理成章地拉了识茵下去,不知是怎样走到了她暂住的小院。女孩子一直沉默无言,仿佛化身石柱,唯一进入屋中,便扑在他怀里嘤嘤咽咽地哭了起来,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思念,与今日的担惊受怕,全化作了打湿他胸前衣襟的泪水。
谢明庭心间甜蜜,又有些无奈:“哭什么。”
“郎君不是好好的么?难道郎君平安回来,你不开心?”
她含泪摇头,一双眸子在泪光烛光氤氲下亮得灼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她其实不是爱哭的人,就是今日得知了他的行事、最最担心的时候也不曾有半点泪意。然好容易现下见着了,心口却闷得慌,眼角也酸涩得厉害。
说至此处,又急切攥住他衣襟,借烛光将人担忧地打量着:“你有没有事?我,我听说你扮成云谏,去羽林府骗他们?没事的吧?”
女孩子含泪担忧望着他的模样实在楚楚动人。谢明庭掏出绢帕一点一点替小花猫擦着,笑道:“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么?放心吧,危险的事都是云谏做的,我什么事也没有。”
悬了一日的心这才落回胸腔里,识茵破涕为笑:“你平安就好……明郎,我们,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剧情写完了,接下来会小甜一下QAQ
感谢在2023-08-07
02:44:25~2023-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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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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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3
章
◎至少,也要过了前三个月。◎
明月清辉如雪,
照得小院里氤氲桂香浓郁得仿佛水流不通。桂树繁枝掩映之后,窗纸光明,促织隐隐。月波长,
夜未央。
房中,
识茵犹然未睡。二人相对枕卧在红绡帐里,
彼此相拥。
即使方才已秉烛检视过,他身上并无新伤,但她仍是有几分后怕,微凉的指,一直从男人冰凉的额轻抚至紧实的小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