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熬了一晚上,她从录音棚出来,随手在工作室的冰柜里拿了根冰棍儿,一边吃一边走到楼梯间,准备打车回家。
一抬头,却看到了纪鸣橙。
好家伙,这是日思夜想,出现了幻觉吗?
还是那身羽绒服,揣着兜低着头,见到她,把素净的脸抬起来。
彭姠之咬一口冰,吊儿郎当地嚼着,走过去,伸出食指往纪鸣橙肩膀上一戳。
咦,硬的。
不是幻觉啊?
纪鸣橙蹙眉,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是鬼呢。”彭姠之嘬一下冰棍儿,“我熬太困了。”
“你咋来了?”又打个哈欠。
“你前段时间一直给我发消息,那天之后,就不怎么找我了,为什么?”纪鸣橙很不适应这个点儿谈话,嗓音也没苏醒,说半句就轻咳一下。
“我忙啊。”忙着想咋跟你合租。
“你以前不忙吗?”
彭姠之眨眨眼,好奇怪啊,为什么纪鸣橙有点像在质问啊?
“这段儿……特别忙吧。”她“咔嚓”一声,又嚼两口。
“啥事儿啊?”
纪鸣橙低低呼吸一口气:“我总觉得……”
“嗯?”
“我没有喝醉过,所以要先跟你确认一下,你喝醉之后,是不是做了什么,完全不记得?”
“有时候记得,有时候就不,哦你还在纠结我亲你这事儿啊,我真不记得了姐姐。”彭姠之鼓着腮帮子,大呼一口凉气。
“不是这个。”
“嗯?”
“你跟我说实话,我那天,是不是把你给,”纪鸣橙下定决心,平静地抬眼看她,“那什么了。”
“啊?”
16
第16章
“哪什么了?”彭姠之没反应过来。
纪鸣橙脸红了,低头望着垃圾桶,声音跟天山清雪似的,但说了她此生说过下流的话:“我是不是,把你睡了。”
单薄的声线在电梯间激起淡淡回响,彭姠之觉得,这特么可能才是幻觉。
冰棍儿拿在胸前,化了,水一滴滴往下砸,和彭姠之心里说“卧槽”的频率一样。
“你怎么,”她微笑了,声音很温柔,“会有这种想法呢?”
心里的小人儿开始练拳击了。
纪鸣橙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的笑容,眼神更坚定了:“你可以跟我直说,我知道你不在意这种事,但我……”
“谁说我不在意?!”彭姠之尖声道。
“那你,在意?”眼皮掀起来,直勾勾地望着她。
“我特么!”彭姠之想用冰棍儿扔她,“不是,妹妹,不是介意不介意的问题,是压根儿就没这事啊。”
“不可能。”纪鸣橙说。
???彭姠之瞠目结舌,眼皮都要抽筋了。
纪鸣橙推了推眼镜:“那天醒来,你用湿纸巾擦我的手,又衣衫不整,后来你主动提出给我做早饭,之后对着给我煮的粥笑,端上来之后,你没让我自己盛粥,反而很温柔地问我,一小碗够不够,随后你把筷子递给我,本来是横着的,但你很贴心地捏着筷子中段,给我把筷头转了方向。”
“后来你说要开工,顺路把我送回去,下电梯时问我冷不冷,我说有点,你就去地库取车,没开你最喜欢的机车。”
“之后两天,你没有找我,周四,我给你发微信表情,你回了一个表情,如果是之前,你应该会回‘?’,然后再聊两句。”
“你的表现,跟我当初被你亲了,想躲着你,一模一样。”
“于是我上网搜了。”
彭姠之脑子跟浆糊一样,都快被她给说服了,不自觉就跟着她的逻辑走:“你,你搜什么了?”
“搜,”纪鸣橙的声音很小,抿了抿嘴角,才说,“女同性恋怎么做爱。”
做做做……彭姠之的眼皮这下是真的抽筋了。
“你搜那玩意儿干嘛!”明明大厦已经没有人了,但她本能压低了嗓子,生怕隔墙有耳。
“幸好我搜了,”纪鸣橙说,“网上说,是用手。”
“彭姠之,”她锁住眉心,望着对面,“你为什么要擦我的手?”
我流口水了啊我为什么要擦!彭姠之抓狂了,抓狂中又顾着最后的面子,疯狂拉扯自己不能承认在她手里流口水这件事。
心里已经快憋疯了,很努力才平静下来,把已经化得差不多的冰棍儿往垃圾桶一扔,没敢再掏出湿纸巾来擦,就攥着手指不动声色地搓。
搓了十来下,彭姠之才温婉地说:“纪老师,姐,咱们讲讲道理。”
“做没做,你不知道吗?”
“你亲了我,你也不知道。”纪鸣橙说。
彭姠之抬手,在自己嗡嗡嗡的脑子附近比划两下,凑近她,克制地说:“我亲你,顶天了就几十秒,但做爱,它不可能,我也不是那什么,快女,你懂吗?”
谁特么几十秒就到了啊。
“不懂。”纪鸣橙说。
彭姠之心里都快被泪水淹了,痛苦地望着纪鸣橙,语调都变了:“咱就是说,你都醉成那样了,晕晕乎乎的,你之前也没做过,你也不可能,找对地方,你懂吧?”
纪鸣橙仍旧红脸望着她:“你可以拿着我的手。”
“因为你之后,也拿着我的手擦了。”
“我特么有病啊?!”彭姠之嚷嚷起来,“我拿着你的手!干那个事!”
“你小点声。”纪鸣橙轻声道。
彭姠之气得发抖,又凑近了一点,绝望地看着纪鸣橙:“我在你心里,浪成这样了,是不是,啊?”
纪鸣橙没说话,把手揣回兜里。
是,彭姠之知道了。唱K的时候拉着人舌吻,出去露营非要跟她睡一起,醒来捏着人耳朵不放,然后约她去酒吧,给人一杯灌醉了,解了她的胸罩,跟她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最后做贼心虚地擦她的手。
好漂亮的一个逻辑闭环啊,彭姠之自己都要信了。
“那你要怎么办吧?”彭姠之往墙壁上一靠,破罐子破摔了,从没跟博士对过线,更何况她认为,硕士的逻辑就够吊打自己了。
她望天叹了口气。
“你承认了?”
“我说没有,你信吗?”
“不信。”
彭姠之冷哼一声,那不就结了。
“彭姠之,”纪鸣橙望着她,眼里还是像汪了一潭池水,“那是我的第一次。”
“也是我的。”彭姠之摆烂了,掏出湿纸巾擦手。
“你谈过很多男朋友。”
“就是第一次,你睡了,你不知道吗!”狠狠擦着手。
“……”
“便宜你了,我亲了你,你睡了我,咱俩扯平了,走吧。”彭姠之舔舔嘴角,还有残留的冰棍儿味,按下电梯,准备下楼。
纪鸣橙沉默了,往她的身边靠了靠。
“你咋回家啊?”彭姠之瞥她,“我打车捎你?”
“我开车了。”
“嚯,你有车?”
“嗯。”
“今儿怎么开车了?”
“接你下班。”
“你这是……”彭姠之扇乎扇乎凤眼,有点拿不准她的意思。
“本来想跟你找个地方,谈一谈,但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好谈的了,纪鸣橙低下头。
彭姠之承认了,但她有点无所谓。
俩人一路无话地走上电梯,纪鸣橙揣兜望着渐渐倒数的数字,微微仰头,吸了吸鼻子。
“你干啥啊?”彭姠之偷眼看她,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呢?
纪鸣橙叹一口气,仍旧望着液晶屏幕,思索着说:“你可能觉得,我这样的人,对这种事很较真,挺讨厌的。”
“我没有,纪鸣橙,”彭姠之有点慌了,“什么叫,你这样的人啊……”
她嘟囔着放轻了语调。
“你一直觉得我土,不是吗?”抿抿嘴唇,看一眼电梯门的缝隙,她轻轻笑了一下。
“我没有,我觉得你人挺好的,真的,接触了之后才发现,真挺好的,我这两天还想呢……”
彭姠之脑瓜子一转,突然“叮”一声,定在当场。
见她久久没说话,纪鸣橙问她:“想什么?”
想……去你家住啊。彭姠之暗戳戳地挑了个眉,心里的邪恶小人儿浮起一抹奸笑。
眼神一瞟,她碰了碰纪鸣橙的胳膊:“你不是要谈吗?”
“嗯?”
“你不困的话,去你家,咱们好好谈。”
彭姠之心有戚戚地叹一口气:“其实发生这种事,我真也挺难开口的。“
“唉。“她眉头一蹙,对着电梯门摇摇头。
“还好遇到你是个靠谱的,咱们聊聊吧。”她诚恳地和纪鸣橙对视,红眼小兔子看到了新鲜的胡萝卜。
自动送上门,不吃白不吃。
17
第17章
“在开始谈之前,我可以最后再狡辩一次吗?”
坐到纪鸣橙家里的沙发上,彭姠之这么说。
其实她有点紧张,毕竟,还没有用这种事骗过人,所以无论如何,想要挣扎一下,至少良心上过得去。
“你说。”纪鸣橙把眼镜摘下来,用茶几抽屉里的眼镜布,仔细擦拭。
已经三点过了,万籁俱静,连家里的灯都跟熬干了油似的,不是很亮堂。纪鸣橙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熬夜都拜彭姠之所赐,但第二次,她开始察觉一些只在黑暗中滋生的感受。
它像是拖延了白天,延长了生命,又像是扩展了空间,让衣冠楚楚的两个人钻到怪石嶙峋的山洞里,讨论关于原始的秘密。
有一点刺激,有一点恣意,有一点,挥霍的快感。
“其实,”彭姠之说,“我是擦口水来着,我趴你旁边儿睡着了,不小心把那个,口水流你手背上了。”
纪鸣橙听完,把眼镜布放回原处,“轱辘”一声响的抽屉声,然后她没有再戴眼镜,而是搁到桌面。
见她没反应,彭姠之有点急了:“说话啊,你怎么想的。”
“我怕你生气。”
“你直说,我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就是你想了一路的借口吗?”纪鸣橙淡淡地抬头望她。
“嗤”,彭姠之笑着点点头,嘴角往下一撇:“6。”
生门有路你不走,非要来当我胡萝卜。
“我真的挺好奇。”她于是开始环顾四周,打量自己要搬进来的这个地方,三室两厅,俩卧室一书房,南北通透,格局方正,装修简单又大方,简约现代风,倒不像纪鸣橙那么土,尤其这个沙发,乳胶的科技布沙发,坐着好舒服,她好喜欢。
“好奇什么?”
“你笃定我用你的手那什么,我要真这么饥渴,我自己来不行吗?我又不喜欢你,对吧?”彭姠之这回是真的疑惑,想知道纪鸣橙的逻辑。
纪鸣橙没说话,只看了彭姠之的手一眼。
彭姠之的视线跟随着落下,哦,有美甲,法式的。
“6。”她心悦诚服。
“那么,”彭姠之挺挺脊背,叹一口气,问她,“这橘子可以吃哈?”
纪鸣橙把水果盘给她推过去。
彭姠之拿了一个肥滚滚的,一边剥一边说:“既然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证据逻辑清楚明白,那咱们就想一想解决的办法吧。”
“嗯。”
“礼貌问话,你有想法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说。”彭姠之塞一瓣橘子。
“没有。”纪鸣橙嗓子软软的,听起来有点乖。
彭姠之先给她捋一遍:“现在你说我亲了你,对吧,你又怀疑你睡了我,那咱俩已经这样了……”
“我建议,就是说同居。”
彭姠之分了两瓣,递给纪鸣橙。
纪鸣橙望着水润润的橘瓣,久久回不过神来。
眼神凉凉地在彭姠之离谱的嘴唇上绕一圈,耳朵后背红了。
“你别急,”彭姠之赶紧说,“我意思是咱俩一人一屋。”
“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你是直的,对吧?我那天瞟你手机,还有人喊你小姐姐,油成那德性,八成是个相亲对象啥的吧?我也是直的,你看我,”彭姠之挺挺胸脯,“我每天看见帅哥就腿软。”
“所以,”彭姠之挑眉,“我俩这事,我把它归结为意外,你没有意见吧?”
纪鸣橙喉头一动,摇头。
彭姠之再把橘子往前一送,纪鸣橙接了。
心里又“嘿嘿嘿”笑三声,面上倒是很凝重:“但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它也不小,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我俩肯定都耿耿于怀。”
她掷地有声地说,比配音飙戏还要真诚两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