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你失眠。”
纪鸣橙沉默几秒,继续说:“你告诉我要跳楼,说你失恋了。”
“你和谁恋了,照片,聊天记录,任何一样,给我看看。”
她冷静地抬头,看着彭姠之。
妈耶,这下真的是被戳得死死的,彭姠之哑口无言。
这么一盘,自己真的是很不靠谱啊……
“还有,”纪鸣橙蹙眉,克制地抿着嘴唇,“你还跟我说,这是茶,你……”
“你给我下药。”
用气声说完,她再也撑不住,往彭姠之身上一靠,醉了过去。
14
第14章
彭姠之罪大恶极。
背纪鸣橙回家时,心里只有这一句。
刚才纪鸣橙说的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好像自己是个套路她的渣女,但天地良心,彭姠之是直的,她的感情生涯从来没走过弯路,连和男人交往,都是奋起直追,表白、相恋、分手,连什么三角恋都没谈过。
更别说那种“弯路”。
彭姠之是白羊座,多少有一点英雄主义情结,不待见的人怎么追她都不会看一眼,喜欢的就凤眼一眯咔咔往上冲。
不过她的恋爱都谈得不长,她觉得自己在感情里有缺陷,那就是必须对对方抱有强烈的近似于崇拜感的滤镜,才喜欢得下去。但崇拜感的保鲜期往往很短,因为她的多巴胺就总是分泌得不够。
向来是轰轰烈烈开场,认识第二天就想跟人结婚然后自我牺牲地相夫教子,第三天就认为可以同居,然后进入漫长而无聊的磨合期。她总觉得,所谓的磨合期对她而言,没有“合”,只有“磨”,只是硬生生地磨掉她的感情。
所有她率先提出分手的恋爱,几乎都是这样,厌了、倦了、烦了。
而对方甩她的情况,也很统一,具体原因她还不想说。
彭姠之具有白羊座一切好的与不好的典型特质,比如说仗义、冲动、情绪化。外表看起来成熟可靠,实际上是个纯种傻白甜,记性很差,经常短路,而且外强中干,怂得要死。
喜欢凑热闹,经常热血上头,但一到晚上也容易对窗落泪,反思为什么不能各退一步,守卫世界和平。
就这样分裂地活着,把所有的生活场景都风干成碎片,叮铃咣啷地扔在记忆深处,跟抛进了储蓄罐似的,要等砸碎它的时候,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钱。
所以活得大大咧咧,活得没心没肺,以至于纪鸣橙所控诉的亲吻,完完全全地就被抛诸脑后,一点印记都没有留下。
然而就这三十秒,在对方的生活里起了蝴蝶效应一般的连锁反应,是她平静岁月里的轩然大波。
彭姠之很愧疚,因此把不省人事的纪鸣橙安置到沙发上时,就动作更轻柔一点。
“纪鸣橙。”彭姠之让她半趴在沙发上,自己蹲到面前,轻轻拍她的脸,“你有没有好一点啊?”
没有,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睡死过去了。
彭姠之揉了揉酸得要命的胳膊和老腰,呻吟着叹了口气。
她是想和纪鸣橙过夜来着,但也不是这种情况啊,在酒吧里一头栽下去,跟晕了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没办法,只能带她回自己家。
看这样子,水也喝不进去,等她醒来也不太现实,彭姠之很苦恼,这女的是从来没喝过酒吗?怎么可能一杯长岛冰茶就醉成这样,连彭姠之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给她下了什么蒙汗药。
“你别缩着啊你,你这样子会吐。”
知道她听不见,彭姠之“啧”一声,还是锁着眉头嘱咐她。
沙发上的人轻轻嘤咛一声。
彭姠之没辙了,拿起手机看眼时间,再往卧室一瞟。
得,让给她吧,谁叫自己于心有愧呢。
彭姠之是本地人,之前一直跟家人住,后来跟更年期的徐女士狗见羊,三天两头吵,就搬了出来自己租了个小房子,因为单身有几年了,只租了个一室一厅,一个人很够用。
当然,没考虑到现在的情况。
她又老龟驮碑一般把纪鸣橙弄去床上,已经快累瘫了,强撑着给她把外套和开衫脱了,怕她憋得吐,衬衣扣子也解了一半,想了想,又伸手进去,给她把内衣扣解了。没脱,也没看,就只是让她松快松快。
裤子还是牛仔裤,彭姠之有点犹豫要不要给她脱,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轻薄过人家,于是只把钮扣解开,免得箍一晚上,然后脱掉鞋袜,轻轻搭上被子。
如果是一般情况,彭姠之绝对不肯别人穿着衬衣牛仔裤就躺在自己床上的。
自作孽,没辙,等她醒来再洗床单吧。
彭姠之拿起睡衣,叹一口气去洗澡。
一身轻松地出来,已经是十二点过了,彭姠之躺在沙发上,把手往脑后一塞,又开始失眠,外面的风声呼呼的,不过也大不过屋内微弱的电流声,配音导演都有一副好耳朵,但每到晚上,被失眠折磨的彭姠之听觉更为灵敏,她甚至能听到墙体里管道的声音,偶尔楼上传来弹玻璃球的声音,还有自己脑子里的脑鸣声。
不确定是耳鸣还是脑鸣,总之是有,像极其高频的电流声,又像小时候电视机没有信号,“滋——”那样搜索着频道。
去医院看过,测了听力没有受损,医生也找不出原因,说是神经性耳鸣,或者叫神经性脑鸣,病因不明确,也没有什么治疗方法,只能自己适应。
彭姠之用了很长的夜晚和这样的声音共存。
后来共存不了,越在意越明显,她就掩盖。唱歌也好,喝酒也好,开夜戏也好,热热闹闹的声色犬马,让这一点执拗的瑕疵逐渐被忽略。
但治疗总有副作用,体现在每次喧哗之后,这样的声音就更为明显,在嗡嗡的回响中游蛇一样窜出来,嘶嘶地吐信子。
有时让她害怕,怕什么呢?她没想好。
大概是怕孤独。
就是你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声音是只有你自己能听到的,你无法对别人形容,也无法让人跟你通感,你们不能像听歌、看电影、甚至走在街上那样,对同样的声音作出反馈,你没办法跟任何人说哈哈哈笑死或者滚滚滚烦死了,你只能自己聆听。
聆听一种只面向自己的声音,最为孤独。
彭姠之又开始难受了,暖气开得很足,但她仍然觉得冷,在落地窗旁的吊椅上坐了会儿,刷了刷微博,等太阳穴熟悉的敲击感到来,她知道已经到了两点。
走到卧室,想要抱一床被子出来躺会儿,但在脚步声停顿的间隙里,听到了纪鸣橙细微的呼吸。
彭姠之熬着通红的双眼望着她,失魂落魄,像是面对一个蛊惑。
像是面对一袋能够药到病除的中药。
她轻手轻脚地进去,打开衣柜,踮脚想要够最上方的被子,伸了伸手,停下来,又看一眼纪鸣橙。
其实,悄悄在旁边睡一会儿……应该没事吧?
明天起来,是肯定要跟纪鸣橙诚恳道歉的,那,两个人只有一张床,其实一起睡也很合理,大不了道歉的时候再加一项,再说,自己费了那么多力气把她弄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说,睡个床边边,也不为过吧。
而且而且而且,之前纪鸣橙清醒的时候,也答应过跟她挤一个被窝,看起来其实不是很排斥的。
彭姠之连用了三个“而且”,真的在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了。
很有成效,她坐到床边,侧躺,小心翼翼地枕着枕头的一个角,心安理得地闭上眼。
纪鸣橙是医生,应该治病,对吧?
15
第15章
一场如约而至的好梦。
彭姠之梦到自己去游泳,徜徉在海里,好像是一颗干枯的化石,被风吹雨打几千几万年,皮肤都皴裂了,然后被投入深深的浪潮中,滋润她,复活她。
日上三竿,彭姠之才醒来,昨天没拉窗帘,太阳便进行了一场久违的探亲活动,誓要把不大的房间铺得满满当当,暖意铺在脊背上,彭姠之像是被烘醒的。
醒来时趴在纪鸣橙身边,她翻了个身,面向彭姠之侧睡着,头放在枕头上。
尴尬的是,彭姠之的脸就枕在纪鸣橙的手背。
更尴尬的是,彭姠之流口水了。
这这这,她张了张有点僵硬的嘴角,然后看看纪鸣橙的手背,再闻一闻,有点怕有味道。
但她晨起鼻塞,闻不出来。
鬼鬼祟祟地悄悄翻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一包湿纸巾,再看一眼纪鸣橙,还睡着,于是偷偷摸摸地用湿纸巾给她轻轻擦拭。
因此纪鸣橙醒来时看到的画面就十分诡异。
眼前放大了一张彭姠之迷迷糊糊的脸,还没睡醒,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但轻轻托着她的手,在用湿纸巾擦。
纪鸣橙中指一动,皱眉:“你……”
没有力气,浑身都没有,嗓子像是冒了火,手腕也很酸痛。
彭姠之闪电状收回手,眨眼:“你醒啦?”
“你干什么?”纪鸣橙咽一口口水,脖颈的美人筋轻轻抽动。
然后才是扇动睫毛,静静地回想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我,给你擦手来着。”彭姠之咬了咬自己有点干裂的上唇。
“为什么要擦手?”纪鸣橙看一眼自己的指尖。
“我看有点脏。”
“脏?”纪鸣橙皱眉,把手抬起来,仔细看手背,又闻了闻。
弄上脏东西了吗?
趁她发呆,彭姠之赶紧解释:“昨天你喝醉了,我没给你下药啊,那个酒度数高后劲儿大,你说着说着就不省人事了。”
“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嘛?”彭姠之急了。
“问你家在哪都不知道,我能咋办,你别不识好人心啊,姐废了好大劲才把你小子背回来。”
“我小子?”纪鸣橙的嗓子很柔弱,蹙眉反问。
然后她动了动肩膀,低吟一声,静静环顾四周,看起来是彭姠之的卧室,自己衣服还穿着,但……解了一大半。
活动间能感觉得到松松垮垮的内衣在刮蹭她的皮肤。
突然就起了鸡皮疙瘩。
“我们,一起睡的?”
“那不然呢!”彭姠之坐起来,急了,“这我家!我收留你,难道我自己睡沙发啊!”
劈里啪啦一顿倒豆子,说完又开始懊恼,说好的道歉呢,这态度,好像还有点责怪纪鸣橙。
但她看见纪鸣橙愣了,微张着嘴,目光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身体,久久没回过神来。
怎么有点凉飕飕的……
彭姠之低头一看,自己的睡衣全敞开了,挂在柔软的两个顶峰上,欲拒还迎的。
彭姠之忙用手把睡衣往中间一拢,说:“我这睡衣有点旧了,经常睡着睡着扣子就开了。”
上次露营穿的那一身是较为体面的一身,在外面过了夜拿回来,塞脏衣篓里,还没洗。
纪鸣橙撇头,转向另一边,吸一口气轻轻一叹。
彭姠之扣好衣服,挠挠头,心里在盘算,她亲了纪鸣橙,纪鸣橙看了她的肚脐眼儿,这一把子便宜,能抵几分之几啊?
又该怎么跟纪鸣橙开口道歉啊?
纪鸣橙见她不说话了,又迟疑着转回头,却看见向来风风火火寸步不让的彭姠之此刻拢着衣服垂着头,若有所思地坐在床边,眼光往自己这头挪了一下,又收回,欲言又止的。
“彭……”
“嗯?”彭姠之转头,望着纪鸣橙,她怎么一副心里警铃大作的表情?
彭姠之薅头发的手停在头顶,慌里慌张地提高了声调:“我没怎么样你纪鸣橙!我直的,我直的!我直死了!”
“你那个衣服太紧了,你又喝醉了,我怕你吐!”
“女的睡觉是该解胸罩吧?”她欲哭无泪。
“妹妹,你别这样看我了行吗?”彭姠之恨不得在床上给她跪下。
“我亲了你,是不对,我那是把你当我前男友了,我喝晕了,我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也没想到那是你的初吻,我真的,很对不起,特别特别对不起你。”
“妹妹,我给你磕一个吧。”
纪鸣橙惊呆了,彭姠之好像突然就,疯了。
还叫她,妹妹。
但纪鸣橙好一会儿没说话,等彭姠之冷静下来,听她若有所思地问:“你和你前男友,接吻,都有三十秒还多吗?”
“那倒也没有。”彭姠之接着薅头发,又狐疑地转过来,“你问这个干啥?”
“没亲过,”纪鸣橙抿嘴,看着床单,“除了你。”
哦,单身太久,蠢蠢欲动了是吧?彭姠之心里“噫”一声,那看起来,小纪大夫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你以后谈朋友,跟人试试不就知道了。”彭姠之小声说。
“哦。”
看她答得还挺乖的,平静了是吧?彭姠之看她一眼。
“你起来吧,要吃点东西不?我给你熬点粥?”
还好昨天确认过了纪鸣橙不上班,否则醉成这样,要是误工自己罪过就大了。
“你会熬粥?”
“会点儿吧,不就是把饭煮稀一点吗?”
纪鸣橙没说话,彭姠之知道她小样儿,那就是想喝了,“啧”一声,穿起拖鞋往外走。
在厨房听着纪鸣橙慢悠悠起床,听着她去洗漱间,彭姠之拉长嗓子说:“牙刷在马桶上面的收纳柜里,有新的,你自己拆啊,洗脸巾有一次性的,洗面奶啥的用我的吧。”
听到开柜门的动静,彭姠之勾回脑袋,望着咕噜噜冒泡的锅,给自己竖个大拇指,好贤惠啊彭姠之,在外能蹦迪,在内能起灶,这世上的男的是都瞎了吗放着这个明珠蒙尘。
还不快来疼爱她,宝贝她,温暖她?
胡思乱想,把自己给整笑了。
纪鸣橙自厨房经过,莫名地望着彭姠之双手撑在灶台上,对着一锅稀饭甜蜜蜜地微笑。
彭姠之很反常,等粥端上桌,她给纪鸣橙盛上一碗,再把筷子摆到她面前时,纪鸣橙依然这样觉得。
尽管她和彭姠之不熟,但最近也算某人单方面打得火热,从没见她这样殷勤过,也从没见她这样安静过。
安安静静地吃完早餐,安安静静地收拾碗筷,安安静静地选择了开车而不是小摩托,安安静静地把纪鸣橙送回了家。
彭姠之确实反常,因为她的小算盘开始劈里啪啦了。
她想着,既然和纪鸣橙把误会说开了,那之后大概就可以坦坦荡荡做闺蜜,已经三次试验过,纪鸣橙对自己特别有效,她不能失去这个宝藏,但这事儿有点尴尬,就算当特别好的朋友,也总不能时不时就去人家家里睡一觉,拿她当人形抱枕。
所以她决定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的方式,是求助她认为朋友圈里最有办法也相对最懂纪鸣橙的向挽晁新小两口。
向挽听完,很不明白她这算是个什么问题:“那合租,不就是了么?”
她和晁老师,一开始便是合租的,那时也不大熟,但朋友之间合伙租住,是十分正常的事。
“好有道理啊,”彭姠之醍醐灌顶,“你小子。”
她就知道,向挽鬼精鬼精的。
但又有个问题,纪鸣橙不大爱搭理她,又不像晁新当时缺钱,怎么可能同意跟自己合租啊?
考虑了一周,也没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