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难以相信。
纪鸣橙把手机拿回去,点头:“我是书粉。”
“书粉?”这两个字又在彭姠之瞳孔里百转千回。
纪鸣橙第二次把手机推过来,一个QQ群聊界面:“书粉群,我是书粉。”
卧槽。
彭姠之的心在哆嗦了,她难以想象,纪鸣橙这样的人,每晚回去对着这样的网络姨母笑。
想想实在太变态了,比她用患者的牙齿玩拼图还要变态。
“你,你看言情啊?还加群。”彭姠之不自觉放轻了嗓子,很温柔,很缠绵,目光还带着一点怜悯。
三十多岁的人了,当书粉,加群,还是考据粉,一条条给她对原文。
突然在回忆,刚刚自己有没有表现出对这部的大不敬。
彭姠之叹一口气,抬头望着吊灯,胸腔好像有北风在呼呼地吹。
她刚才就是在这个人的面前,感到自己被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当了一秒钟的,小玩意儿。
恨不能以头抢地耳。
7
第7章
“晁新,你是猪。”
彭姠之在电话里这么说。
向挽要说话,却听彭姠之老神在在地说:“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晁大前辈,你口口声声跟我说,‘以我和纪鸣橙的交情,她不是看这种网络的人~’,”彭姠之阴阳怪气,“你猜怎么着,她就是每晚守着看更新的铁血言情书粉,还加了群。”
“笑死。”彭姠之“呵”一声,就没再说了。
和纪鸣橙吃完饭,回到家,她的患处就开始疼,偏偏舌头还很贱,总忍不住想要去舔,疼了会儿,觉得耳骨好像也胀起来了,嘴也不大张得开了。
哎哟哎哟地熬到下半夜,终于好一点儿,第二天能张口了,她就开始打电话。
声音还是含含糊糊的,不大美貌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讨伐晁新。
晁新在那头笑起来,用懒音说:“好,我是猪。”
彭姠之哼一声,却听见对面没动静了,一阵起身的摩擦声,然后是晁新低声问了一句:“挽挽?”
脚步声渐行渐远,依稀听见晁新在远处跟人小声说话。
“……我怎么笑了……苏笑?我没……”
“……那你做什么要对她承认你是猪?”向挽的声音也很碎。
“我……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喂!”彭姠之怒了,朝电话那边喊,“你们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
没有,依然是旁若无人的小小声掰扯,半点没有在意她这个病号。
“你们挂了电话去大do特do吧!”受不了了,彭姠之忍着痛嚎完,结束通话。
这也不怪她恐同,真的,太抓马了。
连看着最正常的她的半个得意门生向挽挽,当起姬佬来也跟醋精上身似的。
恨不得打个铁牌子焊晁新脑门上:苏笑(禁),我是猪(禁)。
谁在乎你家晁新笑不笑啊!莫名其妙!全世界的女人都爱女人啦?笑话,就算这个世界上只剩一个女的,彭姠之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要捍卫异性恋的荣光。
对着镜子看一眼自己这张代表异性恋荣光的脸,咋就肿成这样了,腮帮子都绷起来了,油光水滑的,看起来真的闪闪发光。
拔个牙怎么可能肿成这样,眼睛都挤一起了。
她哀嚎一声,凑近镜子,真的觉得不太妙。
江医家属院。
纪鸣橙坐在客厅,在削橙子。
穿着灰色的毛衣线衫,扣子扣得很齐整,里面一件棉质白衬衣,依然是淑女的半束发,有一点碎发从脸两旁耷拉下来,显得脸型很娟秀。
纪妈妈满意地看着她削橙子的动作,把老花镜摘下,放下书:“橙橙啊。”
“妈。”
“上次跟你介绍那个男孩子,你有没有去见呀?”
“见了,妈。”纪鸣橙勾着头,手下动作不停。
“那你觉得怎么样?”
纪鸣橙想了想那个男的,他们总共见了一个小时,其中二十分钟他在说主任对他有多器重,很快可以升科长,二十分钟说他在江城刚买了一套房子,是期房,青城品质盘,上一个青城的盘,二手房可以卖一平十五万,剩下的二十分钟,他问了纪鸣橙的感情经历。
得知一片空白后,当晚,他发了微信:“那小姐姐,还是处女哟?”
“不,我天秤。”回完之后,纪鸣橙把他删除了。
纪鸣橙把橙子削完,没断的皮掉进垃圾桶,她细心地分好橙子,递了半个给她妈妈:“不太合适。”
纪妈妈先是叹一口气,才接过去,也没急着吃,就拿着:“个个都不合适,那么你要挑到什么时候去呀?”
“哪里有那么好的条件呀,差不多,过得去,就可以了,那过日子始终也不就是柴米油盐嘛,我跟你爸爸现在也不见得讲一句话的,他爱遛鸟,我爱看书,拿你们的话来讲,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的。”
纪妈妈慢条斯理地说。
“知道了。”纪鸣橙用湿纸巾擦手。
“三十几了橙橙,”纪妈妈仍是在说,“爸爸妈妈眼看着老了呀,也无非就想看到以后有人照顾你,你要是觉得妈妈介绍的不好,那么你有没有喜欢的,跟妈妈说,也是可以的。”
“有没有啊?”她身子往前探探,垂头追问式的看着她。
纪鸣橙动了动僵涩的肩膀,正想说话,却见微信发来一条消息。
“橙儿!救大命了!”
彭姠之这个人很神奇,她对人的称呼是不固定的,有时候叫纪医生,有时候叫老纪,有时候叫纪老师,有时候,叫橙儿。
“妈,我回个微信。”纪鸣橙说着,把手机拿起来。
“怎么了?”发给彭姠之。
“我的脸肿得不正常,真的,老高了。”
“我真不用去你们医院挂水?”
“我看网上有的人说要去挂的。”
纪鸣橙慢吞吞地打字:“肿成什么样了,我看看。”
彭姠之发过来一张图片,是一只被蜜蜂蛰了的褐色小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一脸委屈。
“差不多就这个样子。”
纪鸣橙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回复:“不可能这个样子。”
“真的。”
“不可能。”
彭姠之好一会儿没说话,再过几秒,“咻”地传过来一张她生无可恋的自拍,肿得像是把她的脸分成了两半,左边是90多斤的彭姠之,右边是160的彭姠之。
“怎么样,是不是肿成那个样子了!”
“是。”
“???你刚说不可能。”
“说错了。”
彭姠之气结,啥玩意儿?说错了?她把她当权威医生牙届泰斗,她就这么轻易地说她,说错了?
“纪鸣橙,你玩儿我呢吧?”
“没玩你。”
嘶……彭姠之盯着这两行字,怎么突然觉得那么色情。
有毒吧,肯定是被刚刚向挽和晁新传染了。她俩就是色情,铁色情,而且现在肯定正在色情。
“那,”在那头yy人家,彭姠之又心虚了,“我去不去挂水啊?”
“不用。”
“确定哈?”
“嗯。”
纪鸣橙放下手机,纪妈妈已经吃完橙子,继续看书了。
“谁呀?”
“配音的同事,刚在我们医院拔完牙,问我注意事项。”
纪妈妈的眼睛透过老花镜上方看她:“拔牙那么开心的?”
“嗯?”
“感觉你很开心的。”低头翻一页书。
“没有。”纪鸣橙支一把眼镜。
母女二人对坐着,本以为要静静度过一个充斥着书香的午后,却听纪鸣橙罕见地、迟疑地问了一个问题。
“妈,”她洁白的肌肤很细嫩,让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三十多的女人,此刻带了犹豫不决的语气,就更不像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亲了我,该怎么办呢?”
8
第8章
声音很轻,放在广播剧里就是纪鸣橙最擅长的不被爱的柔弱感。
眉间也微微蹙起来,仿佛真的困扰她有一阵儿了。
纪鸣橙最被形容为“仙气飘飘”的,不是她的五官,也不是什么遗世独立的气质,而是她的皮肤,通体雪白,带着不过分的娇嫩,像从未被农药侵袭过的蔬果,天然得连毛孔都自惭形秽。
因为岁月、阳光和脏东西都不欺负她,所以才显得像天外飞仙。
这样的纪鸣橙被人亲吻了,比她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还要令人震惊。
纪妈妈把书放下,在茶几上插了一个书签,合拢:“什么时候的事情呀?”
没有跟她兜圈子,说“如果”。
“几个月前了。”纪鸣橙的耳垂到下颌的地方晕染开一条薄粉,她低头,两手相对着张开,手指轻触手指。
“那,那么……”纪妈妈看她的样子,想来多半不是故意猥亵,心头大石放了一半,又斟酌着问她,“那对方怎么说呢?是喜欢你,还是……”
“她不记得了。”
说这几个字时,下巴和耳后迅速地麻了一下,又散了。
纪妈妈皱眉:“怎么会不记得的?”
刚刚才被赶跑的小栗子又回来,捉弄纪鸣橙似的再次电她一秒,她很不习惯跟母亲说这种话,但她也不知道要跟谁说了。
抬手,挽一把耳发:“我们剧组聚餐,唱K,她喝多了,哭,我……”
“我就坐在她旁边。”
“喝多了哭?”纪妈妈的眉头突得更高了,一个男孩子为什么会喝多了哭的,有没有可能有心理状态不太稳定。
“这么说,也是配音演员对吧?为什么会哭的?”不得志,还是有什么家庭困难?
“听她哭得,好像是感情经历太多。”
纪鸣橙有点难以启齿,想起彭姠之挂在她身上把眼泪往她脖子上擦,哭着喊“你当年怎么就这么狠心,说分开就分开,这些年我每一次听到《爱情买卖》,别人都笑,我他妈都哭,他们都说我神经病,谁知道一个连听《爱情买卖》都哭的女人,是受到过怎样的情伤”。
“我……”
“你别说话!王润和你别说话!你让齐扬先说,齐扬先甩的我。”
……
纪妈妈的脸已经皱成苦瓜了,焦虑隐隐挂上五官,连老花镜都忘了摘:“他谈过很多次,都失败了?”
“看起来是。”
“那么,是花……”花公子咯?
“嗯。”是花蝴蝶。
纪鸣橙想起第一次见彭姠之的时候,她在大夏天穿着黄色的吊带和高腰牛仔短裤,飞扬的长卷发是当年流行的栗子色,她从楼梯上跳下来,胳膊绕着前面的闺蜜的肩膀,在她身上挂着转了一小圈儿,胸前……胸前弹跳得像水气球,还有露出一半的沟壑。
几乎第一印象就不太好,但彭姠之那天的笑容过于明媚,她的眉毛总是修剪得很精细,又很自然,第一次还以为是野生的,但每一次,她“野”的弧度都不一样。
她笑起来总是咧着嘴,很自信的人才会这么笑,眼睛是现下难得的凤眼,如果长在其他人身上会很媚,但由于彭姠之大大咧咧,因此弯起来的时候就有一点娇憨。
十多年了,当时穿着小吊带的少女长成修身褶皱裙的红唇大御姐,不像年轻时那么爱笑了,也没有当年一起跑棚时那么有活力了,她成了雷厉风行的“彭导”,工作时不怎么笑,容易困,容易暴躁。
彭姠之很“辣”,圈儿里的人都这么说,有人是说她惹火的身段,有人是说她风风火火的性格。
她习惯于开夜场,好像只有晚上才能静得下心来,白天太阳跳,红裙的彭姠之更跳,谁也不让谁。
有一次圈里聚会,彭姠之提议去酒吧,那是纪鸣橙第一次去,看见彭姠之风情摇晃地靠在吧台说了句B52,有男的过来说请她喝。
她痞里痞气地歪着嘴,眼神从男孩的眉毛放到他的小腹,说:“你太小了。”
“还是不喝的好。”
这样的人,有一天会给自己发肿成蜜蜂狗的照片,纪鸣橙想了想,又忍不住抿嘴笑了。
纪妈妈把身体直起来,在思考,为什么说到是花花公子,小橙……笑了。
她当然不知道,纪鸣橙笑的是那张“蜜蜂狗”。
其实纪鸣橙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虽然这个男孩子听起来很不靠谱,但从纪鸣橙的反应来看,她也没有感到多被冒犯,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那就是说……她并没有很反感该人的这个行为。
纪妈妈心里天人交战,一方面并不想让一张白纸的她和花花公子搅合在一起,另一方面,她也总是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控制欲过重,导致纪鸣橙这么多年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纪鸣橙什么都好,听话、乖巧、孝顺,从小到大都是家属院儿里“别人家的孩子”,连牙医的专业和工作都是父母的建议,她一点反抗都没有,完全遵守家里的安排。
想到这里,纪妈妈就有一点心软。
于是她温和地说:“既然你来问妈妈的意见,妈妈当然是尊重你的想法。”
“我觉得,不管怎么样,他是喜欢你,还是一时兴起,那总归是要有个说法的。”
“我们家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封建家庭,虽然妈妈常跟你说,女孩子要自尊自爱自重,但不是说亲了一定要负责任什么的,但既然发生了这么一个事,讲清楚还是要的,要是没有那个意思,就道个歉嘛。”
毕竟也是纪鸣橙的初吻,不明不白的,她很容易耿耿于怀。
纪鸣橙若有所思,要跟她……讲清楚吗?
手指交叉在一起,掌心抵了抵。
晚上吃过饭,和父母一起去隔壁的公园遛弯,跟妈妈拖着手一边散步一边讲学习和工作中的事情,再回到家,父母已经困了,于是早早就洗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