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匆匆作别,未想重逢竟如此突然。
忆起昨日那倾身一吻,实是唐突孟浪,我心有羞愧,一时竟不敢对上那双澄净眼眸。
孩子半蹲在河边,似已完成了祈愿,伸手将河灯轻轻一推,融进那片灯火璀璨之中。
她站起身,蹦蹦跳跳来到我面前,“哥哥,谢谢你肯陪我。”歪了歪头,又抬手指向石桥,“那是哥哥的朋友吗?他好像在等你……哥哥不过去吗?”
我摸了摸她的头,却不回答,只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她连忙摇头,“这镇上的路,我可熟悉了,一个人回去就行啦。”说着便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仰头对我露出一个无邪笑脸,“哥哥再见!”
那小小的身影很快便融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身后传来枝叶被轻踩的声音,侧身回首,便见云横公子已朝我走了过来。
我怔了一下,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拳头捏紧,涩声道:“昨日之事,实是失礼。”
无论有我多少迫不得已,冒犯仍是冒犯,更何况,是我先失了分寸,对云横公子产生那等旖旎遐思……
云横公子却道:“无妨。”他的声音温润,令人如沐春风,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我并未介怀,行之不必如此拘谨。”
闻言诧异,不禁微微抬首,却见云横公子亦在看我,半晌,他忽地轻笑出声,“莫非在行之心中,我便是那般迂腐守旧之辈么?莫说断袖之癖,便是行之当真对我一见钟情,才如此情不自已,我也并非……不可接受。”
这番揶揄属实暧昧,我心头一紧,忙道:“不……我并非断袖,昨日只是……只是……”
话到一半,生生停止下来。
炉鼎之事,凡人无从知晓,我实不知该如何解释。
“人生在世,难得一知己,”云横公子温声道,“方才只是玩笑罢了,行之是怎样的人,我自有判断,怎会误解你对我有那等心思——倒是行之,你昨日的‘要紧事’可解决了?竟匆忙得连你师妹也丢下不顾,害得我担心整日。”
他语气促狭,不似埋怨,反有开解之意。
我心中一叹。
以云横公子之敏锐,想必已觉察我身体有恙,甚至,可能已猜出我的异样乃与“情欲”有关,却未曾直言,显然是在尊重我的意愿。
有友如此,确是幸事。
于是不再纠结之前尴尬,眉目松融下来,“已解决了。”说着,唇边微微勾起一抹笑,又道,“昨日说好之后得空便一同泛舟听琴,不知随流可还当真?”
云横公子久久未答。
我疑惑看他,却撞入一双深邃黑眸之中,他低头注视着我,忽而弯起嘴角,笑道:“自是当真。”
弯月如勾。
月色洒下一片薄雾,笼在船头。
朦朦胧胧间,唯见对面人容光潋滟,眸色温柔,如玉指尖轻抚琴弦,奏出一曲辽旷天地的高渺之音。
我手握酒杯,淡青色酒液如翡凝翠,映着一团朦胧月光,还有我的双眼。
入口是凛冽的苦,滑到喉间,便灼烈地烧了起来,直至散入愁肠,将郁结窒闷的苦与痛一同烧灼成灰。
忍不住喝下一口,又一口。
“此酒名为‘解千愁’,”琴音暂歇,云横公子倾身为我添上酒液,青衫之露出一截雪白皓腕,“乃是我行走江湖,寻访名山大川之时,在一道士手中所得。我于山中奏琴七日,那道士便送予我七坛‘解千愁’,我曾开封一坛,知此酒甚烈,又有烧解千愁之快慰舒爽,便留下六坛,待日后与友共饮。行之若是喜欢,不妨多饮些。”
“多谢。”
摇晃着杯中酒液,仰头一饮而尽。
解千愁么。
确是一个好名字。
琴声幽幽,月色空明。
一壶酒不知不觉已经空了。
双颊微烧,以手扶额,我半阖着眼,头脑微微眩晕。
修真之人本不会因凡俗之物而醉,却不知云横公子这酒是从山中哪位隐士高人手中所得,竟带有几分灵气。
月影摇晃,琴声离我越来越远。
恍惚间,似有什么沉重之物压到我身上,贪婪舔舐着我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