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飞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了。一天晚上,他陪佟玥上摄影选修课,灯被关了,教室全黑。这时老师打开幻灯机,前方突然一亮,投影布上出现一幅彩色照片,是仰拍的蓝天,有一块云,像是一部电影的第一个镜头,随后一张张照片被放大出现在邹飞眼前,他看到了广阔浩瀚的沙漠、一望无垠的大海、夜空的点点繁星、山巅的日出、云海、静静伫立的佛像、虔诚的朝拜者、孩子的笑脸,老人的皱纹,工人的汗水、男人的肩膀、女人的腰肢、动物的眼神、植物的花蕊……这些都是一次曝光拍摄下来的,构成了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世界,纯净、祥和、坚韧、有力量、让人感动,而它们却是真实世界的一个瞬间或一隅。
这一刻,邹飞知道了,世界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糟糕,而是可以去主动发现美。
邹飞决定买一台相机,试着从取景框里观察世界。他用掉自己所有的钱,并在佟玥的资助下,买了一台单反相机。
然而他拍下来的照片却是干枯的落叶、没水的河道、乌云密布的天空、被扔在街边的布娃娃、暴死街头的猫、睡在地下通道的流浪汉、风烛残年的老人的背影、被打碎的窗户。
洗照片的时候,照相馆的人问他:“老照这些个东西干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总照这些啊,他也回答不上来,他也试图发现美的东西,但是找不到,每当想拍点儿什么的时候,眼睛里只有这些东西,那些盛开的鲜花反而让他没有拍摄的冲动,它们虽然看着好看,但是真要拍他们,邹飞觉得也挺没劲的。欣赏和创造,是两回事儿,就像吃饭和拉屎,两者有联系,但不一样,后者经过了消化。
但是邹飞和佟玥在一起的时候,拍出来的照片就不太一样,视点变得温馨了,照的是两人在阳光下的影子、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只鞋、红红的苹果、雪人冰棍儿什么的。洗照片的师傅眼尖,看着洗出来的照片问邹飞:“不是你照的吧,这不是你风格啊!”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至少两个人,只有自己知道,这些人不是别人,都是自己。所以,当有人做出反常的事儿时,邹飞从不会面露惊讶说“没看出啊”之类的话,而是尊重他人所做的一切事情。
邹飞和佟玥在一起时,跟他自己独处时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和佟玥在一起时,注意力在佟玥身上,觉察不到周遭的种种不尽如人意,而邹飞一个人的时候,注意力又被现实的那些困扰吸引了,拍出来的照片也是各种困境。
而这样的照片竟然在学校的摄影大赛中得了奖,评委们认为这种不美的照片“准确地展现了当代都市人的生活困境,对警醒当下具有积极意义”。评委团也是由在校生组成的,他们都认为展现痛苦与黑暗才是艺术的,而那些健康积极向上的照片,他们则认为缺乏人文关怀,只是一种空洞的美,没有力量,没劲,太俗,没展现出当代大学生的社会责任感,无异于春晚的主旋律歌曲。由此可以看出,年轻人的审美是一种并不完整非得有病呻吟接近病态的审美。
有个家庭条件极其优越的学生,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富二代,据说他们家有两个篮球场和一个游泳池,目前正在修建高尔夫球场,要在家开party,过自己二十岁的生日。他在学校里碰到邹飞,知道邹飞照相好,便邀请邹飞也去,并把届时都有谁会去,会有什么好玩的活动,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然后给了邹飞一张请柬:“你也去吧,这上有地址!”
“我干吗去?”邹飞没接请柬。
“给我们照相啊,我家有好相机。”富二代还举着请柬。
“我不去。”邹飞说。
“怎么了?”富二代不理解,很多人想去他都没让。
“不怎么,就是不想去。”邹飞说完拉着佟玥的手走了。
两人走出一段后,佟玥突然说:“刚才你干吗那样和人家说话啊?”
“那我应该怎么说?”邹飞说。
“不过你这样也挺好的。”佟玥挎上邹飞的胳膊走了。
没过几天,又有一个学生想跟邹飞学摄影,邹飞就拿着自己的相机给他讲解,弄懂基本技术后,那个学生说了实话:“其实我不光想学怎么照相,还想借你的相机用用,我刚找一女朋友,约好了去北海玩,想留点儿纪念。”
邹飞有点儿舍不得,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值钱的一件家当,刚买了两个月,而且对方还是不会照相的新手,但最后还是把相机借给了他。
那个同学兴高采烈地拿着相机走后,佟玥笑了。
“你笑什么?”邹飞问。
“没什么。”佟玥还在笑着。
“不许笑了!”邹飞笑着命令道。
“就笑!”佟玥咯笑得更欢了。
邹飞越来越觉得,和佟玥在一起,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不仅两人喜好的东西大致相同,关键是两人都能毫不费力就理解对方,并看到对方的心里去,而且两人经常做出同样的事儿或说出同样的话,不仅意思一样,连用词都一摸一样。
一次两人坐公车去香山玩,在动物园倒第二趟车,因为是始发站,两人都有座,没坐几站,上来一个老太太,两人同时站起身说:“您坐这儿!”弄得老太太都迷茫了,看着两个空座,不知道该坐哪个。如果老太太也去香山的话,就意味着他们中的一个人将站一个小时到香山,最后老太太还真是到了香山终点站才下,不过他俩并没有站一个小时,而是挤在一个座位上,两人都偏瘦,坐下也不觉得挤。
爬到香山的鬼见愁,两人坐在石阶上休息,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一旁东张西望转来转去,突然号啕大哭。
“怎么了小朋友?”佟玥走到小孩跟前。
“我妈丢了。”小孩抹着眼泪。
“什么时候丢的?”邹飞问。
“我也不知道。”小孩的鼻涕出来了。
佟玥找出纸巾给小孩擦了擦鼻子,问道:“你妈妈在哪儿丢的?”
“我也不知道。”小孩刚刚擦完的鼻子瞬间又挂着两条鼻涕。
“你发现妈妈丢了之前,她在干什么?”佟玥打听着线索。
“我也不知道。”小孩说话像个复读机。
“你妈妈是男的女的?”邹飞换了个问题。
“女的。”小孩一本正经回答道。
“就知道贫!”佟玥说着邹飞。
“我试试这孩子还会不会说别的话,幸亏他会,要是不会,问也白问。”邹飞说。
“我不知道再问点儿什么,你问吧!”佟玥说。
“我也不知道。”邹飞说。
然后两个人想了想,又一起说道:“没事儿,我们陪你在这儿等你妈妈。”说完两人又因为说了一样的话相视一笑。
邹飞从地上捡起两片树叶,给了小孩一片,两人玩起了拔根儿,结果小孩赢了,终于不哭了。邹飞又找了一片树叶和小孩拔,这次他赢了,小孩不服,也去找树叶,似乎忘了丢妈的事儿。
邹飞跟佟玥扯着闲话:“你说这孩子他妈要是不回来怎么办啊,是不是就得咱俩抚养他了,我那衣服是不是他穿着大啊?”
小孩找到树叶回来,听邹飞这么一说,又哭了。
佟玥赶紧哄孩子,并要求邹飞道:“赶紧说几句让孩子别哭了的话。”
邹飞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蹲在小孩面前说:“别哭了,再哭大灰狼和老妖怪就来吃你了!”
小孩哭得更凶了。
“讨厌吧你就!”佟玥数落着邹飞。
“我小时候哭的时候,我奶奶就是这么做的。”邹飞觉得自己很无辜。
这时候小孩的妈妈终于回来了,原来她下山的时候,手机响了,她就边打电话边走,以为孩子在后面跟着自己,等打完电话一回头,发现孩子不见了,赶紧原路返回找。佟玥把小孩交到她怀里,小孩不哭了,小孩妈妈感谢了两人,小孩不愿意走,手里还拿着一片树叶,非得跟邹飞拔了根儿才走。结果邹飞赢了,把自己的那个根儿给了小孩,小孩拿着那片树叶,兴高采烈地和他妈下山了。
邹飞拿出随身听,和佟玥并肩坐着,耳机一个戴在左边人的右耳朵上,一个戴在右边人的左耳朵上,耳机线成Y字形,垂在两人中间。他们靠在一起,听着耳机里的音乐,看着山下的北京,一会儿描述自己对未来的幻想,一会儿讲述自己小时候不被对方所知的逸闻趣事,或者什么都不说,就静静地待着,听着歌,吹着山风,然后两人脸转向对方,接着吻,直到身边来了游客才分开。
山上待够了,两人下了山。在山脚看见一个卖煮玉米的老奶奶,坐在路边,玉米硕大,放在塑料泡沫的保温箱里,盖着一层棉被,两块五一根,两人决定买一根。掏钱的时候,老奶奶说:“买两根吧!”然后用都是皱纹的手掀开棉布,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玉米。
两人看了一眼老奶奶,又异口同声说:“那就来两根儿吧!”
他们都知道,买两根儿肯定吃不了,但还是买了两根儿。老奶奶给挑了两根儿大的,但是他们换了两根儿小一点儿的。
回学校的公车上,两人吃着玉米,聊着天。
“咱俩今天好几次都说了同样的话。”佟玥提起此事。
“三次。”邹飞也有所感悟。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又同时说了第四次:“你说为什么啊?”
转眼又到了期末考试。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去了教室,看着人满为患的教室和那些极不情愿却不得不跟书本死磕的学生,更容易让人去想上大学的意义到底何在这样的问题。
大学的意义,对于没上过大学但也混得挺好并以此为荣的人,和上了大学但没好好学习的人来说,肯定会觉得没意义。其实这么说是不负责任的,上大学还是有意义的,它给你提供了一个可以什么都不干,偶尔想想自己的事儿,或者索性连这个也不想,就耗着生命的空间和时间。这段生活结束,人自然就成长了。
大学的意义,不是进一步掌握科学和人文知识,而是提供自由的土壤,让每个人是什么种子,就长成什么。以前在家,就是种子没撒到土里,家庭就像空气、阳光和水,是成长所需,但不是成长之根本——土壤。大学恰恰就是土壤。在这里,可以接触到不同的人和事物,上大学就是世界渐渐脱掉衣服,把真实呈现在你眼前,你可以摸它了。
因为一个学期没怎么用过脑子学习了,所以在准备头两门课的考试时,竟然有种新鲜感,还能觉出好玩,但到了第三门的时候,便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范文强把书往旁边一扔:“操得勒,我他妈就不考去了,看看能把我怎么着!”
果然,第三门考试范文强没去。
到了第四门范文强还是没去。
别人复习第五门课的时候,范文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提前去他哥家过寒假了。
这三门都是学分比较多的课,占了本学期所修学分的一半,如果都没通过,那么学分通过率就不足一半。出现一次这种情况,学校再给你一次试读的机会,第二次的话,就直接被学校开除。
范文强上学期已经试读过一次了,这次又缺考了两门,后面这门考试如果不过,就可以回家了,但是他却不以为然,躺在床上叼着烟头说:“爷们儿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
当别人都去教室复习的时候,范文强自己在屋里待着也没意思,就叼根儿烟去教室找人聊天,逢人便说:“这门我就不考,爷们儿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
等到考试那天,范文强真的没出现在考场上。考试结束后,大家回到宿舍,发现范文强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正等着大伙儿回来:“你们请客,一起吃个散伙饭,吃完我就走,日后有机会社会上见吧!”
于是众人顾不上复习第六门考试,纷纷去了饭馆,为范文强饯行。
罗西也去了,范文强仍不理他,和每个人干杯,就是不跟他喝。罗西突然起身离席,出了饭馆。
老谢建议范文强:“我把罗西叫回来,你俩喝杯酒,过去的就过去了。”
范文强说:“有妞儿跟他喝,用不着我跟他喝。”然后继续和众人干杯,说着告别的话。
罗西离开饭馆,并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一个腌臜小馆,看什么不新鲜就点一份,吃完去了校医院。
大夫是个女的,问罗西怎么了,罗西说拉肚子,拉得起不来,错过了上午的考试,想开张缓考证明。
女大夫递给罗西一个小药盒:“先化验!”
罗西接过药盒问道:“验大的小的?”
女大夫说:“拉肚子,有验小的的吗?”
罗西晃悠着手中的小盒说:“明白了!”然后直奔厕所。进厕所前,发现一个男生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个劲儿地观察他,似乎识破了他的伎俩,也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自己做贼心虚。
刚才吃的东西,起作用了,肚子开始咕噜,罗西顺利给小盒里盛上要盛的东西。
从单间出来,发现刚才在门口观察自己的那个男生正守在门口,诚恳地问罗西:“哥们儿,能把你的借我一点儿吗?”
罗西看他手里也拿着小盒,明白了什么意思,便把自己盒里的东西给他拨了点儿,分的时候罗西还在想:幸亏刚才多盛了点儿。
男生接过罗西馈赠的小盒,如获至宝,连说:“谢谢啊!”
“不用谢,用完也不用还了。”罗西头一次做了好事儿还不好意思。
两人拿着小盒,又回了诊室,女大夫一指门口桌上的白色搪瓷盘说:“放那儿吧,半小时后取结果。”
两人放下小盒,出了诊室。这时候罗西突然想起什么,叮嘱那个男生:“要是大夫发现化验结果一样,咱俩就说吃的东西一样。”
两人坐在楼道里等结果,又来了一个男生,也进了肠胃科,半分钟后拿着小盒出来了,他连厕所都没去,在外面晃悠了一圈就回了诊室。
“是不是没有啊,放弃了?”罗西身旁的男生猜测道。
“早知道给他留点儿就好了。”罗西帮人帮上了瘾。
随后那个男生空手出来了,看样子是把小盒留下了,他没有选择在这儿等结果,而是回了宿舍。
二十分钟后,那个男生又来了,去诊室问大夫结果出来了吗,大夫说刚出,进来吧。
罗西和被援助的那个男生也赶紧去拿结果,结果三人都开出了缓考证明,上面的措辞和症状都一模一样,开的药也都一模一样:一人三包黄连素。
罗西傻了,第三个男生的小盒里明明是空的,为什么还能跟自己真吃坏肚子的症状一样,于是一扭脸,看见门口的白搪瓷盘里,依然放着三个小盒,也就是说,大夫根本就没化验。罗西顿时有种被世界欺骗的感觉:如果当好人当坏人结果一样,那当好人还有什么劲啊!
被援助的那个男生取完药给了罗西,并一个劲儿感谢:“我这药你吃吧,祝愿早日康复!”
空盒的那个男生安慰罗西道:“我一开始也跟你一样,往盒里装真的,后来看见一个高年级的就把空盒往那一放也能开出假条,我也就学会了。”
“好在我刚大二,明白这个道理还不晚,来日方长。”罗西说完又跑向了厕所,边跑边摸兜里有没有纸。
罗西看病的时候,用的是范文强的名字,所以缓考证明上的名字也是范文强的。从厕所出来,罗西又去了饭馆,把缓考证明放在范文强面前的同时,拿起一杯不知道是谁的啤酒,吃下四片儿黄连素,然后对范文强说:“就算我用了你曾经喜欢的女人,现在我的肚子替我把这笔账还了。”
此时饭局已到尾声,范文强正举着酒杯跟众人说着告别的话,拿起缓考证明看了看,放下杯子,去了教务处。有了缓考证明,这门课缺考就不算入学分了,如果后面的这门课范文强能及格,他还将继续留在学校。
从教务处回来,范文强还是不跟罗西说话,继续跟别人干杯,饯行酒又改接风酒了,他可以继续在学校待下去了。
老谢看不过去了:“你可以不理罗西,但是得说声谢谢吧,拉稀不好受。”
范文强不以为然:“我又没让他给我弄,他乐意!我还没怪他让我东西白收拾了呢!”
“你这就不懂事儿了!”老谢放下筷子,要跟范文强好好说道说道。
“你懂事儿!你懂事儿就别老病病歪歪的,你要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你就没资格说我!”范文强自己喝了一杯酒。
气氛尴尬了。大家也都不想喝了,要走,范文强挽留,说这顿他请,但还是散了,都觉得范文强要离开学校了,不枉同学一场,冒着不及格的风险陪他喝也就喝了,现在他不退了,还跟他喝个什么劲儿啊,考不过的话,没准退学的就是自己了。于是十分钟前这些人还在酒桌上,十分钟后就带着一身酒气坐在教室里了。
两天后就要考最后一门了。按往常的经验,最后一门的通过率都不高,学生们的精力被前几门消耗得差不多了,无心恋战,索性放弃,或是打了几场胜仗后掉以轻心,阴沟翻船。
当邹飞坐在教室里复习的时候,更验证了这一结论,心根本在不了书上,连续在教室看了两个礼拜的书了,现在坐都坐不住了。于是就去厕所蹲坑儿抽烟,其实也不想蹲,肚子里没什么内容,就是为了抽根儿烟,找个姿势配合一下,站着太累,只好蹲着。
厕所里一个人也没有,邹飞抽着烟,想着事情,就在这时候,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小便池前撒尿,邹飞透过门缝儿,认出是两天后要考的这门课的老师。老师即将尿完之际,又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两人打了招呼,一个往裤裆里收东西,一个从裤裆里往外掏东西。
“题已经给教务处送去了。”掏东西的人说。
“用的哪套题?”收东西的人说。
“不知道,两套都拷给他们了。”掏东西的人掏出东西说,“你电脑里有吗,用不用拷一份?”
“我实验室的那台电脑里有。”收东西的人收好东西,“我先赶班车去了。”
邹飞听到以上对话后,赶紧提上裤子,找到罗西等人,说明情况,大家一拍即合:从老师的电脑里把题偷出来!
这时候,偷卷子的乐趣和刺激,已经远大于多看一章书的乐趣和刺激。
实验室位于实验楼的顶层,这学期邹飞他们去那儿做过三次实验,知道里面有三台电脑,两台是做实验用的,另一台是老师用的,考试题应该就存在这台电脑里,只要能打开电脑,把软盘塞进去,鼠标一拽,考题就到手了。而难点在于,如何才能进到实验室。邹飞和罗西一合计,觉得得借助外力。
班里有个男生,他爸是北京锁厂的技术标兵,开过的锁上万把了,每天不开个几十把锁,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就会觉得一天少了点儿什么,又下地找锁,开过瘾了,再上床。他妈经常责备他爸:“我这儿有把现成的锁你不好好开开,就知道成天瞎开那些锁!”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这个男生自然也学会了开锁,只要给他两根儿铁丝,日常生活中的甭管什么锁,他捅咕捅咕,一会儿就开了,而且还能不让锁坏了,撞上又能接着用,说白了就是,他能用两根儿铁丝当钥匙。
开学的班会上,每个人介绍自己有何特长的时候,这个男生说开锁是自己的特长,并扬言,只要他在学校,大家尽可以不带宿舍钥匙。所以,日后当哪个宿舍被盗,如果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时,大家首先想到的嫌疑犯就是他,他则说:“我以人格担保,绝对不是我。”
后来有人说琢磨过味儿来,说:“你的人格我们也不了解,用人格担保没用。”
他就说:“要是我干的,我这两双手以后就打麻将抓炮牌,打飞机打不出来,擦屁股抠一手屎,摸媳妇的时候阳痿。”
被盗者听完很满意:“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光说最后一种后果,我们就知道不是你干的了。”
邹飞和罗西在自习室里找到了这个男生,他正翻着还有两百多页没看的书发愁。
“复习得怎么样了?”邹飞问他。
“反正是肯定比没复习的时候强了。”开锁的男生说。
“能考过吗?”
“要是下礼拜才考,就能过了。”
“想过吗?”
“我又没病,干吗不想过。”
“我们要是能帮你过,你怎么表示表示?”
“你们有答案啊,多少钱?”
“不要钱!”
“你们想要我的毛片儿吧?行,换!”
“毛片儿我们有,你帮我们开个锁。”
“干坏事儿?我不干!”
“那你觉得我们把答案给你,算不算坏事儿?”
“这当然得算好事儿了,救人于水深火热中!”
“那你跟我们一起做好事儿去吧!”
于是邹飞和罗西把计划跟开锁男生一说,开锁男生说:“你们怎么保证只拷走电脑里的文件,不动实验室的一针一线?”
“我们要碰别的东西,以后我俩这手就打麻将抓炮牌,打飞机打不出来,擦屁股抠一手屎,摸媳妇的时候阳痿。”
“行,只要你们有这个决心,我就可以信任你们!”
经过一番严密的部署,天黑后,邹飞等一行人带上两张软盘出发了。
是这么分的工:开锁的男生只需负责把锁打开,在他开锁的时候,范文强充当在一旁经过的角色,以免突然有人出现,看见开锁的男生趴在实验室门口捅咕觉得蹊跷,此时范文强起到吸引他人注意力的作用;锁打开后,由范文强潜入办公室,把电脑里的试题拷走,这时开锁的男生则在楼道走来走去,起到刚才范文强所起的作用;邹飞和罗西各守着楼道的一头,如果老师突然出现,他们就假装有问题正要找他,然后大声询问,以便让范文强和开锁的男生听到,为此邹飞和罗西每人还特意准备了一个问题;老谢因为这门课的学分没拿到,也参与到行动中,他扮演着自由人的角色,看哪儿出问题了,就赶紧补上。而且特意叮嘱了罗西和范文强,虽然他俩还不说话,但不要把这种情绪带到行动中,别老师都来了,还不说话,任同伴被捕,活动结束后,两人可以继续不说话。两人都保证:“放心,以大局为重!”
考试周期间,没什么人来实验楼,除了一些想避人的情侣。五个人各就各位,开始行动。一切按计划行事,锁在十分钟后打开了,范文强拿着软盘进去了,十分钟后出来,五个人装作不认识,各走各的,最终在楼下会合。
“拷了吗?”邹飞问。
“电脑里没有啊!”范文强说,“你确信在厕所里听到的话属实吗?”
“你好好找了吗?”
“好好找了,两台电脑都打开看了。”
“两台电脑?我记得三台啊?”
“那就是搬走一台呗,现在就两台,一张桌子一台。”
“我记得是三张桌子啊!”
“桌子也搬走了呗,现在屋里除了两张桌子两台电脑,就剩沙发、录音机和白大褂了。”
“……这都什么啊,白大褂还出来了?您进的哪儿屋啊?”
“女厕所对面那间。”
“错了,应该是男厕所对面那间!女厕所对面是心理健康咨询室,我去过,老师穿着白大褂,用录音机发着鸟叫或者大海的声音,让你靠在沙发里,‘放松,再放松,继续放松’,听半个小时,然后问你心里好受点儿了不。”老谢说。
“心理健康咨询室?我说看着怎么那么瘆得慌!”范文强对开锁的男生说,“你怎么不开成停尸房让我进去!”
“可能是太紧张,捅错锁眼儿了。”开锁的男生觉得很对不起大家。
“那你只好再把旁边那屋也开一下。”老谢说。
“我跟你俩去,别再开错了。”邹飞让老谢接管了自己刚才把守的那头儿楼道。
这次找准了门,开锁男又忙碌起来,邹飞和范文强打着掩护,走来走去。
二十分钟后,锁还没打开,邹飞和范文强都走累了。
“……我腿都走酸了!”范文强停在门前,“行不行啊?”
“这锁有点儿费劲,我爸来都不一定能搞定。”开锁的男生说。
“我有一个办法能进去!”范文强说。
“什么办法?”邹飞也停在门口。
“把门踹开,就进去了。”范文强觉得这个办法非常可行。
“那你丫也就快进去了。”邹飞说。
这时候罗西突然跑过来,说了一句:“我要上厕所!”
“憋会儿,把你那头儿守住了!”邹飞说。
“不行,憋不住了,出来前忘吃黄连素了。”说着罗西进了对面的男厕所,拉肚子还没痊愈。
邹飞正准备去接罗西的班,开锁的男生脸上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开了。”
轻轻一推,门闪出一道缝,邹飞和范文强进去了,开锁的男生跑去楼道一头儿接罗西的班了。
“看好了,这屋是实验室吧,别打开电脑找半天发现又错了。”范文强说。
“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儿晕,做实验的时候我也不会,就没上手,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设备,先打开电脑看看吧!”邹飞巡视了一圈说。
范文强打开了电脑,没想到老师竟然不关音箱就走了,屋里响起了windows的启动声。
“别让它响!”邹飞对范文强弄出的声音很不满意。
“不是我让它响的,是比尔?盖茨让的!”范文强关了音箱。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邹飞示意范文强不要出声。
“是我!”门外是罗西的声音。
“你这时候敲门,有病啊,回去好好拉屎!”邹飞低声对门外说着。
“你身上有纸吗,我忘带了。”罗西话语中透露着无奈。
邹飞看到老师的办公桌上有一卷卫生纸,撕了一截递到门外:“你都提上裤子了,还要纸有什么用啊!”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罗西接过纸又跑进了厕所。
范文强这时候在电脑里找到了试题:“有两份,就是没答案。”
“先拷出来再说,有尚清华就等于有答案了。”邹飞接过范文强拷好的一张软盘,“把另一张软盘也拷上,备份一份,我先出去,拷完了你清理完战场撞上门出来,我们在楼道等你。”
邹飞从实验室出来,在楼道等了半天,罗西已经从厕所出来了,老谢和开锁的男生不停地往这边张望,就是不见范文强出来。
“我看看丫在里面干什么呢!”邹飞又进了实验室,发现范文强正在黑暗中对着发亮的显示器无声地玩着“红警”。
“我……你丫可真有闲心。”邹飞凑上前看了看,“没想到老师都那么大岁数了,电脑里还有游戏。”
“不是他电脑里的,是我刚装上的,我看这台电脑的配置不错,不玩玩游戏可惜了。”范文强拖动着鼠标,“一会儿玩完我再卸了,他发现不了。”
“那张软盘拷了吗?”
“拷了。”范文强把软盘交给邹飞,“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儿过夜了,就当在网吧包夜了,这儿的电脑比网吧的快。”
“那我们走了,后续的工作你给弄好了。”邹飞说完走了。
四个人出了实验楼,往宿舍走,罗西突然想起了什么:“也不知道明天老师用手纸的时候,会不会发现少了一截。”
这时身后楼上的窗口突然传来范文强的呼唤:“等会儿我!”
只见范文强缩回探出窗口的一个脑袋,关上窗户,一分钟后跑到他们身边。
“怎么又不包夜了?”
“我害怕。”范文强喘着粗气说,“网吧有一屋子人陪我,这儿就我一个人,我怕鬼。”
有了试题后,五个人先做了一遍,发现竟然没几道会做的,幸亏提前弄到了考题,要不然又得多一门不及格的。每个人抄下几道题,分头拿着去问尚清华,并定下规矩:此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这种事情,一个人知道了,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了。
尚清华看着他们抄在本上的试题,很好奇:“从哪儿弄来的这些题啊?”
“参考书上看到的。”邹飞随口一说。
“你还有精力看参考书?”尚清华对此倍感惊讶,上了大学,还能看参考书是个奇迹。
“课本丢了,就拿参考书复习。”邹飞解释道。
别人问尚清华题的时候,还假装被他带动着思考,范文强问的时候,索性把题往尚清华面前一放:“把这几道题给我做出来!”
“你这又是哪儿来的题啊?”
“你就别打听那么多了,让你做你就做,做了肯定有你的好处,你要是不会做,就赶紧查缺补漏,弄懂这几道题。”
陈志国对他们五个拿着莫名其妙的一些题去问尚清华有所觉察,故意在楼道里碰到邹飞,试探着说:“要是有份考卷的答案就好了。”
邹飞说:“是挺好的,不过身为一名学生党员,有这样的想法是不应该的。”
“分数面前,人人平等,学生党员也渴望及格。”陈志国说。
“那就别聊了,赶紧复习吧!”邹飞说完走了。
陈志国又去套罗西的话,罗西说:“别说我没有,就是我有,也不给你,谁让你是学生干部呢,我不能腐蚀你。”
陈志国又去找范文强,范文强正躺在床上,看都不看他一眼说:“没看我正睡觉呢吗,等我醒了再说。”
陈志国又去找开锁男,得到的答复是:“需要开锁,找我;打开及格的门,还得靠你自己。”
陈志国最后去找老谢,老谢坐在窗前喝着用桂圆和枸杞泡的低度白酒,就着蒜肠,一嘴蒜味儿地说:“我书架上的这些药,你看哪瓶吃了能让你及格,就尽管吃,别的忙我就帮不上了。”
陈志国只好去找尚清华,问他对那些题还有没有印象,尚清华摇摇头说:“没了,我做过的题太多了,都有印象的话,脑袋里装不下。”
陈志国只好背上书包奔赴教室,并总结着经验:什么事儿都不能脱离群众基础,以后在和老师搞好关系的同时,更得搞好群众关系。
两天后,在考场上拿到卷子打开一看,五个人都很欣慰:前天晚上没白忙活儿。
这门考试,为这学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