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盼来的暑假,一转眼就结束了,又要上学了。在这件事儿上,可以看出时间是分快慢的。
大二开学的第一天晚上,熄灯后,大家躺在床上,介绍着各自的暑假收获。最振奋人心的,莫过于罗西找到了一个可以替代床板被他压在身下扎的人。这时候大家突然想到,罗西今天晚上还没做俯卧撑呢。罗西说:“用不着了,就那点劲儿,只能使在一个地方。”
罗西找的这个女朋友是他的高中同学,高中的时候两人没说过几句话。罗西就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他是体育课代表,问那个女同学为何不下楼上体育课,该女同学说我大姨妈来了,罗西说你家亲戚来了你也不能不上体育课啊,如果老师真放你假了,你就应该回家去陪亲戚,而不是坐在这里看琼瑶。该女生脸红了,说反正我可以不上体育课,你去问老师为什么吧。后来罗西知道大姨妈和女生的关系了,每当哪个女生再不上体育课的时候,他就微笑着跟她们说:“替我给你们大姨妈带好啊!”
暑假罗西和高中同学聚了一次会。同学聚会很容易出事儿,特别是当回忆过去发觉比现在美好的时候,很多本该按现有路线走下去的人,从此改变了人生轨迹。不同年龄的同学聚会,会出不同的事儿。年龄越大的聚会,越容易让一个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价值观、人生观在瞬间崩溃。想保持现有平静生活的人,通常不去参加聚会,而那些张罗聚会的,都是有所企图的人。
这次聚会,罗西并没抱着从旧日同窗中找个女朋友的想法,他只想见见老同学,吃点儿喝点儿。落座的时候,他正好挨着当年大姨妈来了的那个女孩。既然挨着了,不好意思不跟她说说话,结果一说就搂不住了,两人喝了好几杯酒,还互留了电话。罗西忘了女孩叫什么了,聚会结束后,问别的同学,才想起她叫刘媛。罗西从刘媛喝酒的状态分析出:今天她大姨妈没来。
几天后,刘媛给罗西打电话,说有两张张惠妹演唱会的票,想约罗西一起去看,罗西当即答应,挂了电话,才意识到:“……我又不喜欢张惠妹,我看个什么劲啊!”又一分析,原来是因为约自己的是女生,他是为了女生才去的,不是冲张惠妹去的。
演唱会散场后,车多人多,刘媛说错过高峰再回家,想找个地方喝点儿东西,罗西便陪着她。喝了杯咖啡出来,走在街上,夜风一吹,把刘媛吹出一句话:“有点儿冷。”
罗西不知道这是在暗示自己还是无意的一句话,听了二话不说,把手搭在刘媛的肩膀上:“还冷吗?”
刘媛又往罗西的怀里凑了凑:“好多了。”
然后两人搂搂抱抱地站在路边等公车。罗西想,既然自己迫不及待地想找个人扎扎,那么一定也有人迫不及地想被人扎扎。这么一想,这事儿就好理解了。但是光有理解还不够,真落实到行动上,还需感情铺垫。
罗西把刘媛送到楼下,两人告别。告别完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想了想,觉得应该像电视剧里那样,吻别,于是两人就尝试了。结果尝试完,更不想告别了,觉得才刚刚开始。这时候,刘媛的呼机响了,他爸留言:演唱会早完了,怎么还不回家?
刘媛只好上楼,并给罗西留下一句话:“明天我家没人,你来吧!”
罗西说:“行,那我一早就来。”
就这样,罗西去了刘媛家几次后,两人关系突飞猛进,在暑假即将结束前,他邀请刘媛去了他家,并尽了地主之谊,充分发扬热情好客的精神,把刘媛灌醉,然后二人一拍即合。
从此,罗西不再参加校队的训练,他说校队里没有他的位置,而他已经在生活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了。
罗西很喜欢和人交流经验,与其说是交流经验,不如说是由他单方面介绍经验。在这方面,罗西好为人师,似乎担心没经历过的人走上歪路。每次和刘媛欢聚后,他都要找个人聊聊。
尚清华不听,说:“别跟我说这些,我该看书去了。”
邹飞也不听,说:“别跟我说这些,我不用你教。”
老谢不听,说:“别跟我说这些,我有病。”
罗西只好跟范文强说,范文强说:“你说吧,反正我也听不懂,说完陪我打游戏。”
于是宿舍里经常出现这样的一幕:罗西绘声绘色地讲述,范文强无精打采地听着,等罗西讲完,范文强站起身说:“行了,该玩游戏了吧!”
突然有一天,当罗西坐到范文强身边准备讲述新内容的时候,范文强起身自己玩起了游戏。
罗西以为范文强是要玩完游戏再听,便搬把凳子,挨着范文强坐下,拿起手柄。
范文强也不看罗西,说了一句:“放下!”
罗西没听见,还拿着手柄选角色。
“我让你放下,听见了吗?”范文强盯着罗西说了一句。
“怎么了?”罗西放下手柄。
“不怎么,我不想和你玩!”范文强板着脸一个人对着电视玩起来。
从此,范文强没再听罗西介绍过经验,也没再和罗西玩过游戏机,而是找来隔壁宿舍一个一直被他称为傻子的人一起玩。
范文强没再和罗西说过话,罗西不知道范文强的哪根儿筋出问题了,也不理他,每次和刘媛约会回来,无人倾诉,只好自己默默回味。
有一个周末,罗西得知宿舍里的人都回家后,便决定把刘媛带来过夜。天黑后,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先是用石头打碎一楼传达室的玻璃,引得值班老头出来抓他,然后他嚣张地站在原地不跑,等着老头靠近了再跑,跑出一段后等老头追上来再跑,这样刘媛便趁着值班室没人,混进男生楼,并用钥匙打开罗西宿舍的门,坐在床上等他。
罗西在把老头引出五百多米后,从另一个方向以参加运动会的速度跑进宿舍楼,当他已经和刘媛并肩坐在宿舍床上的时候,老头还走在回传达室的路上。
两人关了灯,上了床,并排躺下,刚要做点儿亲密事儿,就听见门外有人掏钥匙,然后打开了宿舍的门。
罗西怕是楼长,就让刘媛缩得越小越好,藏在被窝里别动,他则装睡,并打起呼噜。
进来的人也不开灯,把门撞上,跌跌撞撞往里走,撞倒好几把凳子,然后咕咚一声,倒在罗西的下铺。
罗西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往下看,原来是范文强,看样子是喝多了。
“没事儿,我们宿舍的人。”罗西让刘媛露出头透口气。
“你不说今天晚上没人回来吗?”刘媛对罗西的安排很不满。
“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人了。”罗西又往下看看,“没事儿,他喝多了,睡着了。”
于是两人又开始了一些亲密的行为,但是刚一行动,下铺的范文强突然坐起来,随手从床底下拿过一个脸盆,抱着吐了起来。
“我……那是我的盆!”罗西鞭长莫及。
“真恶心,以后别再让我用这盆洗脚了。”刘媛在一旁说。
范文强吐完,又一头栽倒,屋里恢复了平静。
“继续吧,别管他。”罗西在被窝里对刘媛动起手脚,碰到刘媛痒痒肉了,刘媛咯直笑,躲闪着,弄得床直晃。
范文强又“噌”地一下坐起来,抓起桌上不知道谁的杯子,把里面剩的半杯水全喝了,然后又倒在床上。
“那水是我刚凉的!”刘媛抱怨道。
“喝多了难受,让他喝吧,他现在吐完了,水也喝了,这回该老老实实睡觉了。”罗西分析道。
范文强踢掉鞋,拉开被子,给自己盖上,没动静了。
罗西和刘媛又行动起来,刚摆开阵势,范文强又突然坐起来,长叹一声,然后倒下继续睡。
“他故意的吧,到底喝没喝多啊?”刘媛很气愤。
“每次喝多了他都这样,别管他,咱俩继续。”罗西安慰着刘媛。
“算了,睡觉吧!”刘媛转过身冲向墙。
“没事儿,他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罗西想把刘媛扳过来,没成功。
“那也不行,我别扭!”刘媛态度坚决,“今天晚上就是好好睡觉了!”
罗西只好改变计划,取消活动,老老实实睡觉,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突然想到:“真他妈奇怪了,我不打算干什么了,范文强也老实了,他到底是不是真喝多了?!”想到这里,罗西往床下看了一眼,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眼花了,范文强正在月光下咧着嘴笑。
第二天,罗西和刘媛睡醒后发现,下铺的范文强已经不见了,脸盆里的秽物也没了。
“昨天晚上是不是我下铺回来了?”罗西有点蒙。
“对啊,还把我凉的半杯水喝了。”刘媛看了一眼杯子,发现并没有空,而是正盛着半杯水,很好奇,“你下铺什么人啊,怎么这么怪啊?”
罗西把宿舍军训时候的合影拿给刘媛看:“就是这人!”
刘媛眼前一亮:“他是不是叫范文强?”
罗西出乎意料:“你认识?”
“我俩初中一个班的,他那时候就挺怪的,早上没做值日,老师罚他扫一个星期教室,结果第二天他就不来上课了,非得老师求着他,不让他扫了,他才来,来了以后照样不做值日,老师拿他也没办法,后来中考完了他还给我写过信。”
“写什么了?”
“写他想来学校找我玩,我没理他,我和他也不熟,以为他寄错了,后来又来了一封信,我还是没理他,信就不来了。”
有了这条线索,罗西顺藤摸瓜,知道了来龙去脉。原来范文强初中的时候一直暗恋刘媛,直到两人考上不同的高中才敢表白,可是表白信寄出后却石沉大海,备受打击,以至于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四门有三门都不及格,从此决定不再对女性动心。
当范文强对女性的心门就要被焊死的时候,却从罗西每次讲述的细节中得知,此时和罗西同流合污的女生正是自己当年暗恋的对象,于是对罗西忌恨起来,不再听他倾诉,也不再让他玩游戏机。
有一天夜里,罗西被冻醒了,突然听到范文强在叫他:“罗西!”
“干吗?”罗西盖上被子问道。
“你丫傻子!”范文强咬牙切齿地说。
“你丫傻子!”罗西回应道。
“你丫等着!”范文强说。
“我他妈等着呢!”罗西说。
但是范文强那边没动静儿了,翻了一个身,响起了呼噜声。弄得罗西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刚才是在说梦话,还是假借梦话,说出了心里话。
天亮后,范文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仍对罗西不予理睬,罗西恍惚了,不知道昨晚的那一幕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你是不是对我不满啊?”罗西找了个机会质问范文强。
“我才不稀得理你!”范文强说完转身走开。
昔日两人经常出现在一起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
到了大二,邹飞发现大学生活变得更糟了。
先是学校加了早上打卡的环节,必须七点半前持本人借书卡去一楼刷一下。一楼装了一套电脑系统,借书卡的条形码在上面一扫,屏幕上就能出现该卡主人的照片,扫卡人会将持卡者和电脑上的照片对照,看是不是本人来打卡,杜绝了替打的可能。
而这一打卡制度,只在大二学生中间执行。学校知道大一睡懒觉的学生还不多,大三的管不住了,大四的已经不在学校住了。
于是每天七点二十到七点半之间,便能看见一些眼睛还没睁开,穿着内裤的学生,裹着一床被子或披件军大衣就出来了,打完卡再把自己和被子或军大衣往床上一放,继续睡。
这一制度使得学生们抱怨不已,他们发现自己睡觉的时间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本来睡到十点就起来了,但是非得七点半折腾这么一下,再睡回笼觉就不是睡到十点了,而是奔着中午去了。整个一个上午都被打卡制度荒废掉了,学校应对此负全部责任。
课还是一样的无聊,不同的是书名换了,老师的面孔换了,讲的内容更听不懂了。
老师讲的这些课,对想学到别的知识而不是这些知识的学生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只对老师自己重要,只有讲了,才能拿到该拿的工资——既然这样,他讲他的就完了,干吗还要点名,非把我弄来?对此邹飞很不理解,觉得老师不应该这么没劲。
“是不应该,但事实上就这样。”老谢以第六年在大学混的资历回答了邹飞。
其实应付点名的办法很简单,坐在教室里就行了——一样可以睡觉,只不过腿伸不直而已;一样可以干自己的,找本喜欢的书看,找盘喜欢的磁带听,或者找个人在后面下棋——老师只要求学生出勤,没要求学生必须听他讲课,学生也没要求他必须把课讲得能让人听懂。
这学期的课更往专业上靠了,因此也更无聊了。
“我又不是瓦特,汽车怎么造关我屁事!”邹飞抄着尚清华画好的图。
“瓦特是蒸汽机的改良者,汽车的发明人是戴姆勒。”范文强玩着赛车游戏。
“放屁,发明汽车的人叫奔驰。”老谢纠正道。
“甭管谁发明的,我又不是他,我干吗要学这个啊!”邹飞发现抄错了,决定不改了,在错的基础上随便又画了几笔,不细看和尚清华画的没什么区别,反正老师也不会一条线一条线地看,“我就想知道,上大学到底图什么,你们将来都打算造汽车去?”
“你这种喜欢瞎想和寻根问底的人,其实适合当科学家。”老谢说。
“可是我不想寻科学的根儿,我觉得坐马车和坐飞机对我是一样的,我要寻的是心里的根儿。”
“但是总得有人寻科学的根儿。”尚清华已然自觉挑起此重担。
“所以,既然这事儿有人干了,我就该干点儿别的。”邹飞总觉得这大学上着别扭。
“干什么?”
“不知道。”这是邹飞负责任的回答,“如果知道了,我就干去了,还在这儿待个什么劲啊!”
世界刺激着每个人,让每个人都不爽,而每个人在面对刺激时的反应不同。
老谢的反应就是揉核桃。他又新买了一对,每天慢条斯理地揉着,观察着核桃的变化,边揉边说:“有什么可气的,有什么可急的,气有什么用,急有什么用。”无论学校出现什么情况或新制度,老谢都能应付自如,他的适应能力极强,这点也体现在他能跟着各种音乐的节奏揉核桃,无论是Metallica,还是邓丽君,或是爵士——前者他能揉得粗粝狂躁,中者能揉得甜蜜婉约,后者能揉得百转千回曲径通幽。
尚清华面对世界刺激时的反应就是去学习。他喜欢学习,就跟邹飞喜欢那些乱七八糟虚无缥缈的东西、范文强喜欢骂傻子、老谢喜欢揉核桃、陈志国喜欢往团支部跑、同屋那个学生喜欢吹牛叉一样,都能从中找到人生的价值。有人问尚清华,你总学习,也不玩点儿什么,不觉得亏吗?他的回答是:“我把学习就当玩了,其实我一直在玩。”
可是上了一年大学后,连尚清华都不得不承认,玩得有点儿累了——时间够把作业写完就不错了,还想预习?姥姥!以后跟着老师玩就行了,别自己提前玩了。
范文强面对世界的刺激,和家庭断绝了关系。平时父母总给他打电话,问寒问暖,这时候往往是他正在睡觉,不情愿地爬起来,穿着一条内裤跑到门口接电话,斥责其家长:“你要真怕我冻着,就别在我睡觉的时候打电话,我这会儿没穿衣服。”说完打了一个喷嚏,以示严重。
然而电话还是会如期打来,除了询问学习和生活情况,还经常催他回家。范文强觉得自己的自由受到严重侵犯,最终只好选择和家庭一刀两断:“我发现他们管我,并不是为了让我好,而是为了表明没他们我活不了,并从管我中获得他们的人生价值,我这回就证明给他们看看,他们自以为的人生价值多么扯淡!”说着把家里的钥匙扔出窗外。
“那你生活费学费怎么办?”有人问道。
“我不是有一哥吗,就指着他了。”范文强回答道。
“你哥就不管着你了吗?”
“他对自己还放任自流呢,没兴趣和能力管我,从今以后我就自由了。”范文强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不只范文强,很多人上了大学,就像忘了还有父母一样,只有生活费快没了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社会关系里还有这么两个人,但形象已经模糊,不过还好,没忘了家该往哪儿走,带上该洗的衣服——可能攒了得有几个礼拜了吧——回家了。
说实话,如果这时候谁还被父母影响着,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那就太让人笑话了。所以,当班里组织去郊外秋游,要在外面住一宿,一个每天走读的同学说得回家问问……时候,大家都听傻了。
其实家长们不用着急,失去的孩子会在他们毕业后重归家庭,特别是在没找到工作的时候,因为不回家,他们就没地儿睡觉。
孩子大学的这四年,家长就兹当存了四年的钱吧,四年后连本带利一并奉还:本是,你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利是,他们在没有你们的监督下,自然成长了。
邹飞觉得孤独。虽然身边也有同样对大学失望的同学,也不喜欢学这些东西,可是他们能心安理得地去上课,即使下着雨或下着雪,他们也能时不时地在教室里出现一下,而且是不带着痛苦坐在教室里的,而邹飞每走进教室一次,就多一次痛苦。
并不是邹飞盼着别人也痛苦,只是这样他能觉得自己有个伴儿,可惜他找不到,所以感觉到孤独,内心日渐潮湿——像在心里放了一台加湿器,还是大功率的。
邹飞一直在寻找什么,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总之不是现在身边的这些。他也苦于自己不被理解,直至多年后才意识到,其实他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能得到他人的理解,有没有人理解自己并不重要,能真正了解自己并对自己充满信心才是重要的,而当时他无法确信自己的这种生活态度是否可行,所以希望从别人那里得到理解,也是为了让自己获得自信。日后,当他的这种生活目标和态度用在生活中经受住了几年的考验,并让自己活得更自由时,他坚信了自己所坚持的是无误的,知道了无须他人理解,无论别人怎么看,自己都能活得有滋有味,并且没有迷失。但此时,他需要理解。
这时候邹飞看了一部侯孝贤的电影,叫《风柜来的人》,里面也有几个生活苦闷没有目标的青年,每当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就面对着大海惆怅。可惜邹飞的学校门前没有大海,只有一条臭水沟,水沟那头,是繁华的城市,是北京的中心,是三环路,是写字楼,是一片繁忙。那里或许装着他们的未来,可是此时,他看不到。
这部电影里每当有人混不下去的时候,就不约而同地选择离开,换个地方,到了新地方再混不下去,就再换个地方,或者坐船走了,去了海的那边,干什么没有说。离开的生活并没有变得更好,甚至都没有交代,然后电影就在一片无奈和迷茫的气氛中结束了。
或许青春的生活和这部电影一样,都是没有答案的,而这就是唯一的答案。侯孝贤作为过来人,用电影把这个唯一的答案告诉了大家。
但邹飞并不甘心答案就是这样,不仅他不甘心,是个年轻人就不甘心,都试图寻找到一种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好在还有佟玥,她为邹飞创造了另一个世界。邹飞总能在佟玥那里获得肯定,无论是犯的小坏,还是说了什么话,总能得到佟玥的积极响应和鼓励。
虽然佟玥是女生,虽然她按时去上课,虽然她自己写作业,但是在对很多事情的态度上,她和邹飞是一致的。比如两人都对那些批判现代文明却在追逐着现代文明的作家很瞧不上,他俩不相信那些对现代文明趋之若鹜的人,写出的对现代文明的批判能有多深刻,就像凶手对自己亲人下手通常不会太狠。在这点上,他俩都认为塞林格还算靠谱,这哥们儿一出名就隐居了,一隐就是一辈子。
佟玥和邹飞也都有这么一个美好的愿望:将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干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儿。
“你到时候给咱俩设计一套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房子。”邹飞对佟玥说道。
“那你干什么?”佟玥问。
“我负责盖房子的时候搬砖、和泥。”
“不行,你得干点儿有技术含量的事儿。”
“我要是接个电线什么的你放心吗?”前些日子上电工实验课,邹飞竟然把自己电着了,老师说这是建校这么多年第一起学生能把自己电着的事儿。而邹飞对自己被电一事,则一点儿都不意外,那些黑板上的线路图,他根本就不想弄懂,所以随随便便就把几根线一连,然后就按下开关,结果自己被电得跳了起来,教室的闸也断掉了。在接通电源之前,邹飞曾想过会不会电到自己,但因为没被电过,所以也没太在意,觉得电一下也无妨,同时也抱着试试实验台是不是真的有电的想法,然后就被电着了。据旁观者说,当时邹飞的头发都立起来了,邹飞自己说,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就好像突然被人推了一个跟头似的。日后当大家谈论起电到底是什么的时候,邹飞最有发言权,他说:“因为我摸过。”
“那你还是和泥搬砖吧。”佟玥也想不出更适合邹飞干的事儿了。
那段日子,两人培养了一个兴趣爱好,就是在食堂吃完晚饭后,如果晚上没课,就坐在学校门口的马路牙子或站在学校门口的天桥上,看人,猜每个从眼前经过的人去干什么,或者是刚干完什么,晚上吃了什么,包里装的什么东西——相当于写篇给了题目的记叙文。在他们编的故事里,人物的背景和喜好,有些是从细节判断的,有些毫无根据,完全是主观臆断。被猜测的人干的事情往往跟他们想象的截然相反。也许那个人刚刚干完龌龊的事情,他们会给他杜撰出一个特别美好的故事;也许一个人本来是个好人,但是他们看他不顺眼,就编一大堆坏事儿放在他身上。
这是邹飞和佟玥跟现实保持距离的一种方式。他们愿意发现现实中的美,但是如果发现不了,那就只好自己创造。
佟玥的妈妈察觉到佟玥在谈恋爱,一次吃饭的时候,抽不冷子问佟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啊!”这个话题让佟玥毫无准备,只好矢口否认。
“不可能。”妈妈语气坚决。
“怎么就不可能?”佟玥以为不承认就能混过去。
“你现在都不怎么回家了,除了找到男朋友,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吸引你不回家的?”姜还是老的辣。
佟玥无法辩解,只好默认。
“你俩好成什么样了?”妈妈又问。
“就那样吧!”
“什么时候让我见见那个男生?”
“以后有机会的吧!”
“机会是人创造的,你说个时间。”
“再说吧!”
就这样,佟玥把这个话题压住了。目前,她不愿就这个问题和母亲过多交流。
而邹飞的情况也是在主动坦白之前,被家里发现了。
一天,他爸在给他生活费的时候,突然多给了三百块钱:“谈恋爱了,以后每月多给你三百块钱,对人家姑娘好点儿。”
“没有啊!”面临同样的场景,邹飞的第一反应竟然和佟玥一样。
“没有?那这三百块钱我就不给你了啊!”他爸又抽出三张。
“谈了谈了,把那三张搁回来吧!”邹飞只好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多出的这三百块钱能让他和佟玥的恋爱更美好。
“谈多久了?”他爸问。
“刚谈。”
“先谈着,别进展太快。”
“嗯。”邹飞收好钱,“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谈恋爱了?”
“别忘了,我也是你这么大年龄过来的,你现在的举动,跟我追你妈那会儿差不多。”
“我什么举动暴露了?”
“不爱回家,打电话躲着人。”
邹飞想说其实不谈恋爱,我也不愿意回家。
“那女孩是干什么的?”他爸又问。
“什么叫干什么的,什么都不干。”邹飞不明白他爸为什么这么问。
“我的意思是,她是你同学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算是同学吧,也是我这届的,不同系。”
“怎么认识的?”
“就那么认识的呗。”
“不同系都能认识?”
“不同系怎么就不能认识?”
“有照片吗?”
“没有。”邹飞有也说没有。
“用我帮你看看吗?”
“不用了,你找我妈的时候,我不是也没帮你看吗!”邹飞说完起身回了自己屋。
他爸坐在沙发里琢磨了半晌,突然觉得不对劲,冲邹飞的屋喊道:“逻辑不成立啊,只能我先找你妈,然后才能有你,你要能帮我看,除非是给你找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