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不请自入,坐到桌前,对着茶壶发呆,好像这里是他的房间。
真正的房主胡桂扬并不理他,坐在床上,轻轻哼着曲。
“皇帝来了。”谭终于开口。
“嗯。”
“今晚就要运功,四十九名异人将减少到二十五名,再过几,只剩五位。”
“总算要结束了。”胡桂扬打个大大的哈欠,若是没有外人,他真想倒在床上。
“我已经感觉到神力在消退。”
“跟江东侠描述得一样,像是透过门缝吹进来的寒风。”胡桂扬也感觉到了。
谭抬起来,话题一转,“李刑对你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念诗呗。”
“我要听具体内容,每一句。”
胡桂扬笑道:“难为我了,好像有一句是‘蝼蚁不知高地厚’……”
“不是诗,是他过的每一句话。”
“更难为我了,总之他看破你们的计划,要找主谋,就这么回事。”
谭目光冰冷得不像是十几岁少年。
“我过会保密,李刑若是从我这里得到答案,早就向你动手,还会等到现在?”
谭神色稍缓,“我必须问个清楚,以防受到暗算。”
“暗算可不是李刑的风格。句实话,你们的计划好像不太成功,前院那两位早已看破,没有大打出手的迹象。”
“嘿,别急。”谭起身,走到胡桂扬面前,“抱歉。”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道歉,但我原谅你。”胡桂扬也站起身,比谭高半头,向他微笑。
“我必须听实话。”
不等胡桂扬开口,谭突然抓住胡桂扬的左手脉门,逐渐增加力量。
“原来是要下狠手,这个可不容易原谅……”胡桂扬一开始还能对抗,甚至笑着调侃两句,很快就感到胸闷气短,明明被握住的是手腕,胸口却如压大石,再没余力开口。
“太子丹了,异人杀死异人不算违规,所以你最好对我实话,李刑到底有没有提到过我?”
胡桂扬平时随和,不喜与人竞争,可是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他却是个倔脾气,无论如何不愿屈服,一边运功对抗,一边回视谭,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他的笑容向来不合时宜,这一回尤其惹人厌恶,扭曲的微笑在谭看来满是嘲讽与挑衅。
“实话,我只要一句实话!”谭怒道,手上加力,“为什么你非要逼我杀人?”
气血骤然上涌,胡桂扬像是被水淹没,不只呼吸困难,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
白光突然消失,胡桂扬又能喘息了,急忙深吸一大口。
对面的谭像是没事人一样,“看来你没撒谎,李刑还没有怀疑到我。”
“但我不想再为你保密了。”胡桂扬道,想笑,却笑不出来。
“我刚刚饶你一命,你就这么报答我?”谭脸上再显怒容。
李刑只是像个孩子,谭却真的是一个孩子。
胡桂扬心中的恼怒突然消散,终于能够笑一下,“好吧,再多保密一个晚上,明早晨你若是凡人,我躺下睡觉,就当事情没发生过,可你若是异人,我就不再保密,无论谁问,我都会向他出实话。”
谭一愣,“我是异人你反而不怕?”
“跟异人待在一起,有点害怕也早消失了。”
“我现在就杀……”谭又抬起手,却没来得及出招。
房门砰地打开,有人走进来,打量两人,“你俩在干嘛?”
胡桂扬神情坦然,谭却是大惊失色。
进来的人是李刑。
“我俩在打赌,看我能不能熬过今晚。”
“熬过怎样?没熬过又怎样?”
“我若是没熬过,那就算了,我若是熬过,谭要叫我一声‘爸爸’。”
谭一愣,李刑也是一愣,随即大笑,“哈哈,有趣,当众叫吗?”
“应该是吧,你呢,谭?”
“嗯。”一到李刑面前,谭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唯唯诺诺,紧张得手足无措。
“到时候一定要叫上我。”李刑越发感兴趣。
“当然。”
“干脆算我一个,赌我能不能熬过……”
胡桂扬摇头,“你肯定能熬过,赌起来没意思,只有我这种实力最弱的异人,才值得一赌。”
“也对。那我也要加入,但是与谭相反,我赌你肯定能熬过今晚,你若是变成凡人,我才叫你‘爸爸’,否则的话你叫我‘爸爸’。”
“那你岂不是成了谭的爷爷?”
“哈哈,这样更有趣。”
“不跟你赌。”胡桂扬拒绝。
“为什么?”
“你比我厉害太多,所以我不愿意跟你赌。”
李刑拧眉想了一会,居然接受这个理由,“好吧,明我就看个结果好了。跟我走。”
“去哪?”
“既然知道我比你厉害得多,还敢问东问西?”
胡桂扬走向李刑,“对了,我若是遇到意外,这场赌局就算作废,谁也不用喊谁‘爸爸’。”
“你怎么会遇到意外?谁敢让你意外?”李刑高声道。
“有备无患。”胡桂扬笑道,当先出屋。
李刑跟出来,指向东跨院,走出几步之后声道:“我知道谁是主谋了。”
“哦?”胡桂扬有些吃惊,没想到李刑能有如此锐利的目光。
“关木通。”
“老叫花子?”胡桂扬更吃惊了,据他所知,谭在选同伙的时候,最先排除的异人就是关木通。
“对,江湖异人挨个去挑拨离间,只有你、罗氏、关木通没参与,其中关木通最狡诈,所以最为可疑。”
“那也只是可疑而已,你打算怎么办?”
“过了今晚再,对凡人,我网开一面,对异人,哼哼。”
胡桂扬好奇地问:“你与太子丹究竟谁更厉害一些?你俩交过手吗?”
“干嘛,你也想挑拨离间?”
“纯属好奇。”
话间两人走到东跨院门口,院门却是关闭的,“院里住的是女子,咱们这时来拜访不太合适吧?”
“罗氏和梅娘子已经搬出去了。”李刑轻轻敲门。
“那这里住的是……”
李刑点头,“从前的身份并不重要,如今都是异人,今晚一块碰运气。”
院门打开,出来的是一名老太监,向两人点下头,侧身让开。
胡桂扬刚要迈步,李刑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极为认真地:“我更厉害一些,太子丹用剑,我只空手,所以我更厉害一些。”
“明白。”
李刑这才松手放行,没有跟着进入跨院。
跨院的几间房里都点着灯,胡桂扬不知该去哪间,身后老太监关上门,轻声道:“胡校尉这边请。”
能与皇帝同行的太监自然不简单,胡桂扬不认得此人,向他笑笑,跟随其后,进入边上的一间房里。
这里曾是梅氏夫妇的住处,原有的物品都被搬走,只剩一床、一桌、一椅、一灯,别无它物。
灯下坐着那名年轻人,脸色仍与从前一样虚弱,身穿便衣,全身上下看不出半点子气象。
“退、退下吧。”他话也与从前一样,有些结巴。
胡桂扬不知的是谁,回头看去,老太监已经跪在地上,莫名地显得很激动,似乎要哭谏一番,“陛下……”
“在这里我只是异、异人。”
老太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退下,将房门关闭。
胡桂扬莫名其妙,呆了一会转过身,突然想到自己应该跪拜,可是又觉得没有必要,“只是异人?”
“嗯。”
“怎么称呼?”
皇帝露出疲惫的微笑,“愿意的话,可以叫我……‘朱老爷’。”
“不像‘老爷’,更像‘神仙’。”
“呵呵,你、你会话,在郧阳……”皇帝越是努力,越吐不出“府”字。
“在郧阳我一无所知,全凭乱打乱撞。”
皇帝微笑点头,“东西还、还在吗?”
胡桂扬从怀中取出玉佩,上前轻轻放在桌上,这是公主托花大娘子送给他的。
“嗯,你很聪明,居然想到让九公主进宫。”皇帝的结巴时好时坏,心情好的时候,也能一到底。
“还是乱打乱撞。”胡桂扬笑道,屋里只有一张椅子,他无处可坐,但也不肯跪下,就当皇帝是普通异人。
皇帝根本没想过要多准备一张椅子或是凳子,对是否跪拜也不在意,伸手拿起玉佩,凝视良久,缓缓道:“世上……真有长生吗?”
“我是百户赵瑛的义子,我们家的人都不相信长生。”想起已然信神的石桂大,胡桂扬改口道:“我没变过。”
“可是……可是……你见过、见过神、神船……”皇帝的结巴变得严重起来。
“见过,可船上的人会死,所以留下僬侥人墓,飞升时需要外力,所以动用十万凡人。强大并不是神,机船如此,异人也如此。”
皇帝或是不想争辩,或是无法争辩,沉默良久,将白色玉佩放回原处,“别人的法……跟你都不一样。”
“鬼神背后总是贪婪,那些人有求于陛下。”
皇帝没注意到这一声“陛下”,微笑道:“你无求于我?”
“我所求甚少,一名锦衣校尉就能满足。”
皇帝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指指玉佩,示意胡桂扬拿回去,“我不为自己而求长生,我为列祖列宗、大明下而求长生。”
胡桂扬总算管住自己的嘴巴,没有胡乱话,但是憋得脸上笑容很古怪。
“两种法,我都给……都给机会。”
“嗯?”胡桂扬没听懂。
“你要救下太子。”
“可我不知道太子在哪,太子丹……张慨……”
“太子在……阉丐手中,他们已经到了、到了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