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罗天上,紫微宫中。
真武大帝与紫微大帝相对而坐,真武素来肃然无痕的面庞上,难得地露出了释然的神色。
紫微大帝手擎一把紫气东来细砂壶,为真武斟了一杯香茶,淡淡问道:“你见过麒麟了?”
若有旁人见紫薇为真武斟茶,真武坦然受之,定会颇感诧异。天宫之上等级森严,真武虽是下任天帝人选,在道教之中,也要居于三清六御之下才对。
真武端起茶盅,轻抿一口,不答紫微,却反道:“玉帝敢在紫微宫安插细作,倒也好大胆。”
紫微道:“此事你也知晓了,二十八宿中,却有五人来历不明,已被我尽数换掉。”
真武道:“此事恐与左辅右弼脱不了干系。”
紫微道:“我心知肚明,右弼忠心耿耿向来不逆我意,左辅此人……自作聪明,他与南极仙翁、游奕灵官常有来往,曾因仿制造化炉被我训斥,老实了几日,又故态复萌,自以为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嘿嘿!”
真武道:“我最恨吃里扒外的。”
紫微道:“左辅右弼乃玉帝亲口加封,你可莫要动他。”
真武冷笑道:“天庭之中,我眼中唯有一人,便是你紫微大帝。”真武低头凝视着手中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清茶,轻声道,“当年我被凤凰和相柳追杀,天下唯有你紫微一人助我,此恩岂能或忘?”
紫微道:“几万年前的事了,还说他做什么?你与麒麟向来傲然独行,才叫宵小得逞,吃一堑当长一智才对。”
真武点了点头,道:“前日见了麒麟,才知他与我一样,也曾被人下了印记,只是他那印记,如今已除去了。”
紫微正在为自己斟茶,听真武这么说,一下子呆住了,任凭手中茶水倾泻到茶盅里,满溢而出他也浑不在意。
真武一挥手,使个御水法将茶水收拢起来。紫微猛地警醒,放下茶壶道:“麒麟有何不凡际遇,竟能将那印记除去?”非是紫微小题大做莫名惊诧,实在是真武体内这个印记他再熟悉不过,这几万年来,他殚精竭虑四处求访,也没寻着半点儿法子,听到麒麟将此印记祛除,他又如何能不惊?
真武摇了摇头,笑道:“麒麟只说,我何时将天庭掌控在手,他便助我将这印记除去。”紫微一怔,哈哈笑道:“这麒麟倒也有趣。”
真武道:“当年我被人追杀,幸得紫微相助,才在天庭有了安身之所,凤凰和相柳虽霸道,却也不敢轻易与天庭闹翻。然玉帝于我,无非相互利用,我为他镇住北方妖魔,他给我个下任天帝的虚名,彼此心知罢了。”
紫微点点头道:“确实如此,玉帝早至混元金仙,已是不灭之身,若非他身殒,你这下任的名头便要永远挂着。”
真武身为万鳞之长,祖龙之身,杀伐决断自然丝毫不会犹豫,当今玉帝好大喜功、行事怪诞,难有更大作为。倾覆朝堂一事,他与紫微早有算计。
真武道:“九头狮猊、覆海蛟此际已成气候,倒也出乎你我意料了。麒麟得知此事,特意叫我代他谢过。”当年老君使覆海蛟换走灵明神猿,真武欣然应诺,而狮猊王九灵元圣,便是紫微大帝当年豢养的那头小狮子。
紫微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真武道:“齐天岭一行,我却开了眼界了。当年许多故人,而今风采更盛,如今天下,无论天庭西天,单凭表面功夫,都难掩齐天岭之锋芒了。”
紫微稍有些兴奋,道:“麒麟此际寻你,却是千载难逢的联手时机!”
真武谨慎道:“齐天岭可会有异心?”
紫微大帝摇了摇头,道:“决然不会!俗话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覆海蛟、九灵元圣你我知之甚深,他们两个世人称之为妖,但胸中自有正气在,料想其余人也坏不到哪里去。何况又有赤松子大兴雨水之事在前,齐天岭所作所为,念念不忘世间生灵,颇合我心意。”
真武接着道:“更何况,齐天岭中还有三只造化神猿。”
紫微道:“是四只。”
真武不解道:“灵明神猿被如来刻意打压,此时已赴西天取经去了。”
紫微沉吟道:“灵明神猿……是如来看低了他,还是我看低了他?他隐于三界四百年,这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真武道:“你是说灵明神猿以身作饵,特意要往西天走一遭?以齐天岭之威势,他又何苦如此做?”
紫微道:“可莫要小看取经一事,如来到底怀的怎样心思,此际我也看不清楚,灵明神猿这招棋,没准儿真就走对了!”
真武心中一动,紫微无论修为心机,在天庭都是顶尖人物,六御之中无人能及,就是三清也不遑多让。为人更是极为自傲,即使赤松子为民降雨,他也只说了一句“合我心意”。他如此评价灵明神猿,隐隐便将灵明神猿抬到与自己同等的高度上,这可真是罕见之事。
真武道:“西去途中,群魔乱舞,我等只坐观便好,但遇难题,还有观世音背后撑腰,哪有不成的道理?”
紫微笑道:“观世音?怕她也只能应付一时,这西行路,必定是越走越难的。”
真武道:“你可闻听日前十洲之难?那便是观世音所为。”
紫微眉头微皱:“竟有此事,不是旁人造谣?”
真武道:“十有八九是真。”
紫微苦思半晌,道:“怪异,观音自入佛门以来向来自律极严,怎会有如此出格之举?以她心智,自然知道行踪必会暴露,她这番做戏,要给谁看呢?”
真武忽有所悟,道:“最初得知此事的,乃是勾陈大帝,玉帝将此事压下,实是担心传播出去、酿成大乱,照此看来……”
紫微点点头道:“观音知道,此际天下波诡云谲,人人投鼠忌器,无论西天还是天庭,都必定三缄其口。看来她必是有所求,才如此做。”
真武眼睛一亮,道:“天庭、西天都要越安生越好,对你我而言,却是乱中才能取胜,何不将这事儿传播出去,叫他们两方相互猜忌?”
紫微笑道:“好,想不到素以光明磊落著称的祖龙,也懂得动心机了。”
真武面无表情道:“我不算人人算我,生者何其艰也!”
紫微赞道:“正是如此,只有入世之尊,哪有出世之神,天地既动,谁能逃得开?你与麒麟若早如此,何苦遭那禁锢之难!”
真武默不作声,看他的表情,却无半点儿悔意。
正说着,紫微站起身,道:“右弼寻我有事,且稍待片刻。”真武点点头,他二人交情莫逆,从来无须客气。
片刻工夫,紫微便回,脸上隐着一丝笑意,道:“这丫头,最会胡闹。”
真武听紫微这么说,也欢喜道:“是紫璇来寻你?”
紫微道:“她哪里会来寻我?只是她受圣母之命,下去寻唐僧麻烦。她自知实力不逮,便寻南海老龟与二十八宿中的柳土獐,下去做了一场好戏。是柳土獐不敢隐瞒,将此事一五一十与右弼说了。”
真武道:“紫璇既能寻到二十八宿,想来已是对你怨念渐消,毕竟父女连心。看来你们相会之日不远了。”
紫微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随即语锋一转,道,“听柳土獐说,此番观音半路出手,将老龟收了回去。”
真武思忖道:“半路出手……便是说主动助唐僧脱厄?”
紫微道:“正是如此。”
真武道:“这倒有些心急,不似她平日作为。”
紫微道:“如我所料不错,观音定是得了什么好处,才对取经如此上心。再回头想想十洲之难,二者未必没有关联。”
真武道:“此事必有蹊跷,却难寻端倪,我奇怪的是,圣母为何也对取经人动了心思?”
紫微道:“你应该知道笑弥勒的龙华会,此会虽不如如来法会,却也聚了许多人气,圣母也常来常往,去那里会会老朋旧友。想是东来佛祖求到圣母头上,她便敷衍了事而已。”
真武道:“天庭蟠桃会,灵山龙华会。我倒没料到,这龙华会竟也拢住了不少顶尖人物。”
紫微道:“看上去的确如此,但无须担心的是,去龙华会的顶尖人物,没有几个是冲着弥勒去的。”
真武叹道:“管他真假,起码势头有了,看来,我北天门也该有些动静才好。”
北俱芦洲之外,金天银地,东北之极,有一座无与伦比的巨大山峰,此峰与不周山极为相似,如同一个模子制出来的。
金天银地共有八座擎天玉柱,此峰正是东北的尸胡山。
径粗几千里的山顶,又有九个分支,这九个分支不知多长,再向上去,罡风如无坚不摧的利刃,混元金仙也难以探出究竟。但依据自古以来的推测,这必然是托天的了。
此时,便在其中一个分支上,传出了一声欣喜的吼叫:“贼老天,我终于出来了!”
伴随着这声怒啸,一个身形如电光火石般弹射出来,在空中迅疾划过几道折线方才凌空站定,只见他金翅鲲头,星睛豹眼;变生翱翔,参商斗转;抟风雷百鸟顿首,舒利爪龙蛇丧胆,正是混天大圣鹏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