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老者使的什么法术,这富丽堂皇的一座厅堂转眼间变成了一座灰突突的山洞,什么雕梁画柱,什么华美器具,尽化成了青色巨岩。
悟空叫一声“不好!”便扯住唐僧袈裟,他再定睛查看周围,见师徒四人此际身在一座空旷山洞当中,那乌姓老者站在洞口,叫道:“那和尚,你若不答应,我便将你困死在此处。别想什么取经,十天半月,便饿死你。”
八戒此时才醒悟,骂道:“老东西,原来你们一家子都是妖怪!”说罢手提钉耙冲了上去。悟空心道:那乌老者是妖怪无疑,但那个乌小妹却是不折不扣的仙人,这点自己还是看得出来的。
八戒刚冲到洞口,只见迎面一扇黑乎乎的东西击来,他提起钉耙向前一捅,一股雄厚的力道传来,将他击得倒飞了出去。幸有悟空站在后面,一把托住了八戒。
八戒骂道:“这厮好大力道!”
悟空眼尖,看方才那物事倒似是一个龟甲,难道这个乌老者是乌龟精变的?以八戒的神通,还没照面便被击飞,看来此人的确棘手得很。
悟慧手持火尖枪攻了上去,那乌老者只守住洞口,他手中的法宝果然是一面龟甲,横在此处,任凭悟慧刺劈砍砸,也不损分毫。
悟空见红孩儿也敌不过乌老者,便叫八戒看顾好唐僧,自己提着如意棍冲了上去,喝道:“悟慧师弟,你且退后,让我来会会他。”
乌老者也知道,先前那道士以天仙修为,尚拿不起这条铁棍,定然非比寻常,脸上现出了郑重的神色。
悟空上前便是一棍,这一棍使了十二成力气,只听一声巨响,震得悟空双臂发麻,再看那龟甲仍丝毫未损,只乌老者两只脚陷入脚下岩石半尺有余。
悟空心中震惊,他自得了如意天机棍以来,唯有南极长生大帝硬接过一次,尚落于下风,这个乌老者居然只凭一个龟甲硬抗,这等通天的修为,究竟是何方神圣?而他那龟甲也的确是件了不得的法宝。
吃惊的并非他一人,乌老者同样大为惊骇,口中赞道:“齐天大圣,果然名不虚传!”
悟空见这老者认得他,道:“既然早就认得,何必藏头缩尾,学那乌龟!”
乌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夫本就是乌龟,又何必学?”
乌老者闪开洞门,悟空一跃而出,但见洞外哪里有什么庭院树林?尽是一片光秃秃的山石。唐僧三人也跟着出来,唐僧口中还不住念叨:“马儿马儿,你可莫走失了。”
悟空问乌老者道:“好障眼法,你费尽心机,到底要干什么?”
乌老者道:“我只要唐僧与小女婚配,只要留下唐僧,你们三人自去取经,我绝不拦阻。”
悟空冷笑道:“痴心妄想!”
乌家软硬皆施,这番功夫可下得不小,他先使酒肉款待八戒,又教乌小妹诱使八戒犯了色戒,唐僧自然心存内疚。而乌老者与乌小妹、乌六三人轮番劝说唐僧,句句指心,若非唐僧心定志坚,换作旁人恐怕还真就从了他们心愿。眼见软的不行,又抬出个神仙道士来恐吓人,诸般计策使遍,乌老者终于原形毕露,看来真是对唐僧志在必得了。
唐僧身上无非两件宝贝,一是那能使人长生不老的唐僧肉,二是那夜悟空在云栈洞听八戒说的,女子若与唐僧交合,吸了他真元,便能得太乙金仙之身。乌老者偏要唐僧娶了他女儿,自然是第二个理由。
悟空早就探过,乌老者显然是妖怪所化,他适才也自认是乌龟,而乌小妹却绝对是人身,并非妖怪成精,身上也半点儿妖气都没有,按常理推断,他们绝非父女。照此来看,能让乌老者这样的高手甘心为她做事,这个乌小妹的来历恐怕也不简单。
只听乌老者道:“来来来,今日我好好会会你!”
悟空斗志昂扬,挥棒与乌老者战在一处,他们两个一个主攻,一个主守,不觉间便是五六十个回合。乌老者与悟空相较身法极慢,但那龟壳实在防御力极强,悟空这条如意棍砸在生铁上也会出个坑,对这龟壳却无可奈何。
斗了半晌,悟空道:“罢了罢了,越打越是无趣。”
乌老者哈哈笑道:“你可是认输了?”
悟空道:“我胜不得你,你也胜不了我,何来认输一说?”
乌老者道:“若不胜我,便休想西去取经!”
悟空骂道:“哪里出来你这个泼皮?”只是骂归骂,打却是没用。
乌老者道:“你这猴子也忒犟,西天之路有什么好?莫不如找处仙山逍遥自在。”悟空道:“大道至深,岂是你所能知?”
乌老者道:“管你大道小道,我只守住这一条道,便叫你无道可行。”
这句话倒提醒了悟空,这老乌龟只守不攻,也没什么新鲜招式,自己何不如此这般?悟空打了个唿哨,远处白龙马奔腾而至,到了唐僧身边。
悟空道:“师父上马,我缠住这老龟,你们只管前行,稍后我再赶上。”
唐僧道:“悟空可要小心!”
乌老者哈哈大笑,道:“哪里走?”他将那龟甲一掷,驮在背上,身子伏地,竟化成一只方圆足有十丈的巨龟,横在洞前挡住了去路。
山上本无道路,巨龟横亘在前,将平整地段全都阻住,唐僧又怎么过得去?悟空大怒,又挥起铁棒“叮叮当当”砸去,这老龟不紧不慢将头尾四肢缩回,任凭悟空击打。
悟慧见强攻不成,灵机一动,张口吐出一道烈焰来,从龟甲下缝隙钻了进去,这老龟腾身一个起落,反将这火压灭了。
唐僧道:“悟空,莫要费力了。”
悟空无奈,收了铁棍,坐下来苦思对策。
便在这时,只听天上传来一个极其动听的声音:“镇!”然后便是一个白玉净瓶轻飘飘落下来,压在这老龟背上。
这净瓶中插着杨柳,水也只装了半满,但就这半瓶水,却将这老龟压得四足陷地,看那情形恐怕肚腹都挨着地了。
悟空喜道:“观音菩萨到了!”
几人抬头望去,果然见观音菩萨身着素衣,笑盈盈立在云端,一众急忙拜伏于地施礼。菩萨道了一声:“免礼。”按落云头,到了老龟面前道:“你这孽畜,怎敢私自跑了出来?”
这老龟被净瓶压得抬不起头,连话也说不出来。菩萨收了净瓶,朝远处乌小妹笑道:“便知道是你,又哄了老龟出来。”语气出乎意料,竟然客气得紧。
菩萨虽客气,乌小妹却不领情,跺了跺金莲嗔道:“眼看便困住唐僧了,也不让我多玩一会儿,哼!”一纵身飞上了云头,乌六紧随其后。
悟空忍不住问道:“这女子是何人?”
菩萨摇了摇头,道:“她是紫微大帝的独生女儿,天性顽皮,颇难管教。她素来与我这驮瓶的老龟交好。我从佛祖处回南海,寻老龟不见,掐指一算便知在此为难尔等,故此过来解厄。”
悟空略微惊诧,紫微大帝?那个掌管诸天星宿的紫微大帝?他怎么也趟上取经这塘浑水了?
悟空想了想问道:“紫微大帝地位如此尊高,怎么不好好管教女儿,这万一有个闪失……”
“紫微大帝哪里管得了她?她自小便在黎山圣母处长大——”观音说到这里,忽觉今日话多,止住口道,“我带这孽龟回去,你们放心西行去吧。”
悟空此时已想起这只老龟了,遇红孩儿一难中,菩萨使净瓶取了一海之水,便是由这老龟驮上来的。架海的本领悟空自然是没有的,单看气力,这老龟显然胜过他许多。
而那个紫微大帝的女儿为何要在黎山圣母处养大,难道黎山圣母和紫微大帝关系非比寻常?听观音的意思,紫微大帝尚对黎山圣母忌惮许多,这么说,这丫头应该不是紫微大帝遣使下凡,十有八九是黎山圣母授意她这么做的。
黎山圣母,此人地位崇高,不知是偏道还是偏佛。若说她偏道,又能调动三位菩萨假扮她女儿;若说偏佛,又为何专门设下一难阻唐僧等人西去?难道她也和灵吉菩萨一路,属于东来佛祖一派……
悟空胡思乱想一番,偷眼看看菩萨,只觉菩萨今日比那日气色好了许多,自然不知如来给观音吃了一剂宽心丸。
凭观音心思,一猜便知这一难是黎山圣母设下,换作往常,总要迂回婉转,任凭悟空上门来求上几求才肯援手。
但此际大为不同,观音菩萨生机流逝,天大地大比不得自己的命大。如来只说能救,但必要观音一心辅佐取经事成,才可保她平安无事。观音在这时哪里还敢再弄玄机?
观音托着净瓶,上了莲座,也不理那老龟,便向南海飞去了。
悟空见那老龟被净瓶压得才缓过气,慢慢吞吞自地上爬起来,便过去问道:“哪个指使你如此做的?”
老龟变个身形,又化成乌老者模样,苦着脸道:“都是紫璇姑娘教的,她只要排个戏玩,我哪敢不从?”
悟空点了点头,老龟功力虽深,但地位大大不如紫微大帝之女,他此刻所说应该是真。悟空又道:“他那神仙师父是何方妖怪?”
老龟道:“紫璇姑娘岂能与妖怪同行?那是二十八宿中的柳土獐。”
悟空道:“胡说,我分明见过柳土獐,哪里是他?”
老龟道:“大圣有所不知,二十八宿并非二十八人,那是可以轮换的。”
悟空心中一动,二十八宿可以轮换他自然知道,尾火虎、房日兔六个便是被自己所杀,再见二十八宿时又已凑齐。
只是这个柳土獐,自己在齐天岭一战时还看到了他,无缘无故岂能被换下?难道天庭悄无声息的背后,还有暗流涌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