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看了看四周,似乎在犹豫要说什么。最后他张开嘴想说话,但凯特抬起一只手。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是的,但请听我说,让我说完。反正一时半会儿我们什么地方也去不了。”她朝吊篮和上面的气球做了个手势。
“有道理。但我要预先告诉你,我对这些问题一点儿也不懂,我不知道我能帮上多少忙。”
“只要在我说的东西听起来太疯狂的时候告诉我就好。”
“这话追溯既往吗?因为你刚才说的——”
“好吧,实际上,你只需要听一会儿,然后在任何你觉得疯狂的地方提醒我。以下这些是事实:大约7万年前,多巴超级火山爆发了。接下来发生的全球性的火山冬天持续了6—10年,之后很可能还有长达1000年的寒冷期。火山灰覆盖了南亚和非洲。人类的总人口暴跌到了3000—10000之间,甚至可能只有1000对有生育能力的配偶。”
“是的,这是真的,我可以做证,这一点儿也不疯狂。”
“因为我在雅加达告诉过你关于多巴大灾难的事情了。”
大卫举手投降:“嘿,我只是想帮忙。”
凯特想起了几天前在那辆车厢里,她自己对大卫做出同样的动作,说出了同样的话,感觉恍若隔世。“很有趣。无论如何,人口的减少导致那个时期前后出现了遗传瓶颈。我们知道,全世界所有人的祖先都来自非常小的一个人群,大约在7万年前的1000—10000对育龄夫妻。非洲之外的每个人都可以追溯到一个在大约5万年前离开了非洲的小部落,人口少到只有100人左右。实际上,今天生活着的所有人类都是一个6万年前生活在非洲的男人的直系后裔。”
“亚当?”
“实际上身为科学家的我们,叫他Y染色体亚当。还有个夏娃——线粒体夏娃——但她生活的年代早得多,我们认为大约在19万到20万年前。”
“时间旅行者?我是不是该提醒你,这疯狂得——”
“没什么时间旅行者,谢谢。这两个名字只是遗传学用语,用来称呼世界上所有人的共同祖先,他们之间并无关联。说起来很复杂,但是基本要点在于,亚当有个巨大的优势——他的后代比其他的竞争者们要优秀得多。”
“他们有亚特兰蒂斯基因。”
“现在我们只谈事实。他们有某种优势,不管那到底是什么。大约在5万年前,人类的行为开始与众不同。复杂行为出现了爆发式增长:语言,制造工具,壁画艺术。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次进步——我们称之为大跃进。对这之前和之后的化石进行的比对表明,二者身体上没有多大差别,他们的基因组也变化不大。我们能知道的差不多就只有一件事:是某种微妙的基因变化,导致了我们思考的方式发生变化,可能是通过改变我们的脑神经的连接方式。”
“亚特兰蒂斯基因。”
“不管那是什么,这次对脑神经连接方式的改变是古往今来史上最大的遗传学大奖。人类从灭绝的边缘——还不到1000人,在荒野中狩猎和采集为生——到统治这颗行星,拥有超过70亿人口,总共只用了5万年的时间。在演化史的尺度上,这段时间只是一瞬间。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绝地大反击,简直让遗传学家难以置信。我是说,地球上曾经活过的人当中,有12%是现在还活着的人。我们只是在大约20万年前才演化出来。我们仍然乘在大跃进所产生的蘑菇云上,而我们对它是如何发生、又将去向何方一无所知。”
“嗯嗯。可是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只有我们这么走运?当时还有其他的人种,是不是?尼安德特人,还有——我想不起你怎么叫他们的,他们呢?如果亚特兰蒂斯人来救了我们,为什么他们不救其他几种?”
“我有个理论。我们知道在5万年前至少有4个人类的亚种:我们,或者说解剖学上的现代人类,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还有弗洛勒斯人或者叫霍比特人。多半还有更多我们没发现的,但上述的这4个亚种——”
“亚种?”大卫问道。
“是的。严格意义上他们是亚种:他们都是人种生物。我们所定义的生物‘种’,是一个生物群体,群体内部的生物能交配繁殖,产下有生殖能力的下一代,而这四种古人类之间都可以互相杂交繁衍。实际上,有基因证据表明他们的确杂交过。几年前我们测定尼安德特人的基因序列的时候,发现非洲以外的每个人体内都有尼安德特人的DNA,含量从1%到4%不等。在欧洲这种现象尤为突出——那里是尼安德特人的家乡。我们对丹尼索瓦人进行基因测序的时候也发现了同样的现象。美拉尼西亚群岛,特别是巴布亚新几内亚的一部分人,和丹尼索瓦人有共同的基因,最多可达6%。”
“很有趣,我们其实都是杂种?”
“是的,严格来说的确如此。”
“所以,我们是把其他的亚种吸收了,形成一个合而为一的人类种族?”
“不。哦,一小部分是,但考古学证据显示,这四个种群是作为亚种各自分开生活的。我认为其他的亚种没有得到亚特兰蒂斯基因是因为他们不需要。”
“他们——”
“没有处在灭绝边缘,”凯特说,“我们相信,上起60万年前,下到35万年前,尼安德特人就生活在欧洲了。其他的几个亚种也都比我们更古老,他们很可能总人数要大得多。而且他们处于多巴喷发的直接影响范围之外:尼安德特人在欧洲,丹尼索瓦人在今天的俄罗斯,而霍比特人在东南亚——远离多巴火山和下风头。”
“所以他们的处境比我们好多了,我们几乎灭绝。然后我们中了遗传学大奖,而他们真的被灭绝了——我们亲手干的。”
“是的,而且灭绝得很迅速。我们知道,尼安德特人比我们更强壮,脑容量更大,而且在我们出现之前,他们已经在欧洲居住了几十万年了。然后,在一万到两万年的时间里,他们就绝种了。”
“也许这也和伊麻里的宏大计划部分相关。”大卫说,“也许‘多巴计划’不只是要寻找亚特兰蒂斯基因。也许伊麻里认为,这些高等人类,这些亚特兰蒂斯人,正在冬眠,而他们一旦重返世间,就会灭绝任何与之竞争的人类,任何可能构成威胁的人——就像我们在5万年前获得了亚特兰蒂斯基因之后所做的那样?你读过凯恩的说法:他们认为和亚特兰蒂斯人之间的战争迫在眉睫。”
凯特考虑着大卫的猜想,她的思绪飘到了那次和马丁的谈话上。他断言,任何先进的物种都会把构成威胁的劣等人类消灭掉;他声称人类就像是一个计算机程序,运行结果只有一个:形成一个统一的人类。拼图的最后一片就是这个。“你是对的。‘多巴计划’不只是要找到亚特兰蒂斯基因,它还要创造亚特兰蒂斯人,它要改变人类,让人类进一步演化。他们试图让人类和亚特兰蒂斯人同一化——变成一个种族,这样,如果亚特兰蒂斯人真的回来了,他们就不会把我们视为威胁。马丁说过,‘多巴计划’是个‘应急方案’。他们认为如果亚特兰蒂斯人醒来,看到70亿野蛮人,他们就会杀光我们。但如果他们出来的时候发现的是一小批人类,基因上和他们自己还非常相近,他们就会让这批人活下来——他们会把这些人看作他们自己的部族或者种族的一部分。”
“是的,但我认为这也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大卫说,“这是科学依据,遗传学角度的后备计划。伊麻里认为他们已经身处战争中,他们的想法类似于军人。我以前说过,我认为他们正在创建一支军队,我现在仍然这么认为。我认为他们用‘钟’在那些试验对象身上做研究是为了一个特殊目的。”
“好让他们能在它面前活下来。”
“在它面前活下来,是的,但更确切地说是:能从它下面走过去。在直布罗陀,他们不得不挖开它周围的地面然后把它搬走。我认为在每个亚特兰蒂斯的建筑群里都会有一个‘钟’——那是某种警戒装置,能把任何人都挡在外面;但它在我们身上效果不好,因为我们实际上是人类和亚特兰蒂斯人的混血。如果伊麻里能找到激活亚特兰蒂斯基因的办法,他们就可以派一支军队进去,杀死亚特兰蒂斯人。‘多巴计划’应该是个最终的应急方案——如果他们没成功杀掉亚特兰蒂斯人,对方醒来时,会发现存活的人类都是他们自己一族的成员。”
凯特点点头:“他们要屠杀的可能是那些拯救我们,让我们免于灭绝的人,可能世上只有那些人能帮助我们克服‘钟’引发的瘟疫。”凯特叹了口气,“但这些都是猜想和推测,我们也可能是错的。”
“让我们看看我们知道什么。我们知道尸体被从尼泊尔运出去了,还知道‘钟’制造的尸体之前引发过一次大规模传染病。”
“我们去警告卫生部门?”
大卫摇摇头,“你读过那本日记了。他们知道怎么隐藏疾病爆发,而且他们这次肯定能做得比上次还要好得多——他们为多巴计划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了。我们需要搞清你的设想是否正确,我们还需要找到某条捷径——和亚特兰蒂斯人接触或者制止伊麻里的途径。”
“直布罗陀。”
“这是我们的最佳选择了。那个帕特里克·皮尔斯发现的密室。”
凯特瞧了一下气球。他们的高度正在降低,剩下的可以抛出去的沙袋也不多了。“我不觉得我们能飞那么远。”
大卫笑了,四下打量着吊篮,似乎想找出对他们有用的东西。角落里有一捆东西。“是你带上来的吗?”
凯特这时才第一次注意到那东西,“不是。”
大卫滑步过去,打开那捆东西。在粗糙的编织布里面,他找到了一些印度卢比,他们每人一套换洗衣物,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印度北部地图——无疑他们正在飞过这个地区。大卫展开地图,一张小小的便条掉了出来。他把地图放在一边,看了看便条,然后把它递给了凯特。
请原谅我们的不作为。
争战非吾辈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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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特放下那张便条,观察了一下气球,“我认为我们不会再在这上面待多久了。”
“同意。我有个主意,不过有些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