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
伊麻孺僧院
第二天早上凯特到达的时候,大卫已经醒来了,而且在生气。
“你必须离开。那个男孩告诉我,我们在这里待了三天了。”
“我很高兴你感觉好些了。”凯特语气欢快地说。
她拿起要给大卫服用的抗生素、止痛药,还有一杯水。大卫看起来比前天更瘦了,她还得去弄点东西给大卫吃。她想要抚摸大卫的脸,他那高耸的颧骨,可他现在醒了以后令人生畏。
“别对我不理不睬啊。”大卫说。
“你先吃完药,我们再说。”凯特伸出手,手上放着两片药。
“那是什么?”
凯特指指这片,“抗生素。”然后点点那片,“止痛药。”
大卫拿过抗生素,用水冲下肚子。
凯特把手上的止痛药凑近他的脸,“你需要——”
“我不吃这个。”
“你睡着的时候是个更听话的病人。”
“我睡得够多了。”大卫往床上一倒,“你必须动身离开这里了,凯特。”
“我哪儿也不去——”
“别,别这样。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在海边别墅里。你说你会服从我的命令的,那是我唯一的条件。现在,我在要求你,离开这里。”
“嗯……嗯……这是医疗决策,而不是……你怎么叫它来着,‘指挥决策’。”
“别玩文字游戏,看着我。你知道我现在走不出这里,我也知道这要走多远。我走过,以前——”
“说到这里,谁是安德鲁·里德?”
大卫摇摇头:“这不重要,他死了。”
“但是他们叫你——”
“他在巴基斯坦的山区被杀了,位置离这里不远。在和伊麻里作战中死掉了。他们善于在这里的山区杀人。这不是游戏,凯特。”他拉住凯特的胳膊,把她拖到床上,“听,你听到了吧,低沉的嗡嗡声,就像是远处的蜜蜂?”
凯特点点头。
“那些是无人机——‘捕食者’无人机。他们在搜寻我们,一旦他们找到了我们,我们就无处可逃了。你必须走。”
“我明白了。但是今天不走。”
“我不是在——”
“我明天就走,我发誓。”凯特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紧,“再给我一天就好。”
“明天太阳一出来你就离开,要不我就从山腰翻下去。”
“别威胁我。”
“只有你不打算离开的情况下这才会是威胁。”
凯特松开他的手:“那么,明天我会离开的。”她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凯特拿着两碗浓粥回来:“我想你大概饿了。”
大卫点了点头就开始吃。起初吃得飞快,吃了几口以后渐渐慢了下来。
“我一直在朗读给你听。”她拿起日记本,“你知道吗?”
“读什么?”
“一本日记。那个老人……在楼梯下面……他给我的。”
“呃,他啊。骞。”大卫迅速吃了两口,“讲的什么?”
凯特在床边坐下,把自己的腿伸出去,跟大卫的并排,就像大卫昏迷时一样:“挖矿。”
大卫从碗里抬起头来,“挖矿?”
“或者是战争,不,实际上,我还不能确定。事情发生在直布罗陀——”“直布罗陀?”
“是的。这重要吗?”
“也许。那段密文。”大卫在他的口袋里翻找着,似乎在找钥匙或者钱包,“实际上,乔什把它……”
“谁是乔什?把什么怎么了?”
“他是……我以前跟他共事。我们从情报员那里获得了一段密文——顺便,我想说,就是这个人告诉我们尼泊尔的设施的。总之,那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座冰山,有一艘潜艇被掩埋在它中央。在背面写着一段密文。这段密文指向1947年《纽约时报》上刊登的几篇讣告。一共三篇。”大卫垂下头,努力回忆,“第一篇就提到了直布罗陀,还有英国人在一个地方附近找到了些骨头。”
“那个地方可能指的就是那个矿井。伊麻里想要雇用一个美国矿工,一个退伍军人,去发掘直布罗陀湾海底几英里深处的某些建筑。他们认为那是失落之城亚特兰蒂斯。”
“有意思。”大卫说着,陷入了沉思。
凯特没等他再说话就啪的一声打开日记本,开始朗读。
1917年8月9日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海伦娜正在厨房的小桌旁。她的胳膊肘杵在桌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仿佛一松手她的脸就会撞到地上去似的。她的脸上没有泪痕,但是眼睛红红的,似乎她哭过,直到泪水流干。她看上去就像是我在医院里经常看到的那些妇女,她们身后跟着两个男人,抬着一副担架,上面盖着张白布。
海伦娜有三个兄弟,两个都在服役,还有一个太小不到年龄,或者是刚登记。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现在她还剩几个兄弟?
她听到门响,跳了起来,瞪着我,样子有些生气。
“怎么了?”我问。
她抱住了我,“我以为你事情搞定了,接受了那个工作,或者是动身去别的地方了。”
我反抱住她,她把脸埋进我的胸口。哭泣平息下来以后,她抬头瞄着我,她大大的棕色眼睛在问着什么,但我无心破译。我吻了她的嘴唇。这是个饥渴的、冲动的吻,就像一只野兽,一口咬上了它追踪了一整天的猎物,它需要这猎物来维系自身的生命,离开了这猎物它无法生存。她在我的手臂中显得如此纤弱,如此娇小。我伸手抓住她的衬衣,摸到了一颗纽扣。但她抓住我的手,后退了一步。
“帕特里克,我不能。我还是……传统的,在很多方面。”
“我可以等。”
“不是这个问题。是,嗯,我希望你去见见我父亲,我全家。”
“我非常乐意去见他,去见他们所有人。”
“那好。我下周不去医院,我明天早上就给他打电话。如果他们觉得时间合适的话,我们可以坐下午的火车过去。”
“我们……还是过一天再去吧。我需要……我需要准备一下。”
“好吧。”
“还有点别的事情。”我说,寻找着合适的词句。我需要这个工作,至少要做一两周,拿到薪水,然后我就退出,“那个工作,我……其实……去看了一下,唔,这个可能实际上也不是多危险……”
她的脸色飞快地变了,仿佛我刚才打了她一巴掌。现在她的表情介于愤怒和担忧之间。“我受不了,我不要。每天都要等着,都要想着你能不能回家。我没法过这样的生活。”
“我只会这个,海伦娜。我没有任何别的一技之长,别的任何事情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
“这话我根本不会相信,男人什么时候都能重新开始的。”
“我会重新开始的,我向你发誓。六周,我只需要这么久,然后我就丢出毛巾,自觉退出。那时候战争应该也结束了,他们那里会有新的工作团队,你会乘船离开这里,而我需要……我需要钱……来筹备。”
“没钱也能筹备的。我有——”
“绝不可能。”
“如果你死在那个矿井里,我会永远无法恢复的。你能过这样的生活吗?”
“只要没人往我身上扔炸弹,挖矿的危险性就小很多了。”
“那你头顶上有整个海洋的时候呢?整个直布罗陀湾都在你头上。所有的海水,持续向那些隧道施加压力。如果那里塌方了,他们要怎么才能把你拖出来?这是自杀。”
“海水要来了的话能看出来。”
“怎么看出来?”
“岩石会出汗。”我说。
“抱歉,帕特里克,我不能接受。”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是认真的。
有些决定很容易做出:“好,那就这样吧。我会告诉他们我不去了。”
我们又亲吻了一次,我紧紧抱着她。
大卫把一只手按到凯特手上,“这就是你一直在读的东西?一次世界大战版的《飘》?”
凯特把大卫的手推回去,“不是!我的意思是,之前一直不是这样的,可是……嗯,你大概可以往你的文学食谱里加点浪漫小说。让你那战士的铁石心肠变柔软一点儿。”
“回头看吧。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些肉麻的部分跳掉就好,直接去看重点,比如他们提到炸弹的地方,或者是这附近的秘密实验室的地方。”
“我们不能跳过任何部分,都可能是很重要的。”
“好吧,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些,我会忍受的。”他把自己的双手捂在肚子上,做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望着天花板。
凯特笑了:“你总喜欢装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