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斯米克特郊区
伊麻里集团专列
凯特沉默地坐在位子上,看着外面绿色的田野以每小时90英里的速度飞驰而去。在这个火车包厢对面,大卫微微抖动了一下。这种时候他怎么能睡得着?这样睡觉他的脖子会落枕的。凯特俯身向前,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凯特的腿虽然还没到抽筋的地步,但也疼得让她睡不着了。从飞机的“着陆点”到车站这一路上,大卫健步如飞,她为此付出了代价。还有在车站里,他们朝着储物柜的冲刺,冲到那里之后他们找到了44号柜子。多亏了它,他们才算是得救了。
在柜子里他们找到了两套制服——一件是大卫穿着的保安服,一件是凯特穿着的白色外套。里面还有身份牌:凯特现在是爱玛·威斯特,“钟主研部:遗传学部”里面的一位研究人员,天晓得那个部门是什么。大卫则成了康纳·安德森。身份牌上的照片和人对不上,不过他们只要在一台类似于地铁闸口或者信用卡的读卡器的扫描器上刷一下牌子,然后就能登上10点45分的火车——显然是今天上午的最后一班车。
他们登上列车以后,凯特转向大卫问道:“下一步怎么办?”
大卫让她转了半圈,背对自己,然后说:“别跟我讲话,他们可能在监听呢,按照计划来。”
“计划”的内容很简单。她的目标是找到孩子们,然后回到列车上;大卫会切断电源,然后去跟她会合。这简直连半个计划都算不上。他们多半还没下车就会被逮到,而他现在居然睡着了。
不过……他前一天晚上肯定没怎么睡。那些人搜索别墅的时候,他是不是一直醒着,观察着那些家伙会不会找到通往防空洞的入口?他在水泥地上躺了多久了?还有之后在那架要人命的古董飞机上颠簸的时间。凯特从她包里拿出几件衣服,叠起来,塞到大卫的脸和车厢壁之间。
又过了30分钟,凯特感觉列车开始减速了。走道里,人们开始排队。
大卫抓住凯特的胳膊。他什么时候醒的?凯特望着大卫,恐慌在她脸上蔓延开来。
“保持镇定,”他说,“记住,你在这里工作,你是来把孩子们带去参加试验的。依主管的命令。”
“哪个主管?”凯特悄声问道。
“他们要问这个的话,就说以他们的等级还无权知道,然后只管走。”
凯特还想再问下去,但大卫已经拉开包厢门,把凯特推到往前移动着的队列中。等她回头看的时候,他和她中间已经隔了好几个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们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她现在是独自一人。她把脑袋猛地扭回来,咽了几口口水,这是她所能做到的。
她随着人流向前,尽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工人们主要是亚洲人,但还有少数欧洲人,或者是美国人。她属于少数人群,但还不算太显眼。
前面有几个通往这幢巨大建筑的入口,每个前面都有三条队伍。她选择了大多数白大褂们聚集的入口,缓缓走近。她站在队伍里,等着刷卡,设法窥视了一下周围人们身上的身份牌。“钟辅助部:灵长类饲养”。她又看了看她边上的队伍。“钟控制部:维护和内务”。说起来,她的职务是什么?“钟”什么什么。里面有个“遗传学”。她害怕得要死,如果她低头看自己的假身份牌,会不会有人指着她大喊一声:“她是冒充的!抓住她!”就像是游乐园里的孩子,嚷着说你尿裤子了。
队伍前面,几个白大褂正往前走,机械似的刷着他们的牌子。跟在火车站里一样,队伍移动得很快。她现在看到了些别的:六个武装警卫。三个分开站着,每条队伍边上一个,审视着每张脸。另外三个在一条用铁链连着的栅栏后面,边喝咖啡边聊天,就像是饮水机前的办公室职员一样互相嬉笑。每个人肩膀上都挂着一支自动步枪,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那只是一个装满了备忘录的邮包。
她必须集中精神。身份牌,凯特掏出她的卡,偷偷看了一眼,“钟主研部:遗传学部。”在她边上的队伍里,她看到一个高个子的金发男人,似乎四十出头,拿着一张同一部门的卡。他的位置在她后面,隔着几个人,她得等这男人过去,然后跟着他。
“女士——”
他们在对她说话!
“女士。”卫兵指着那根粗大的桩子,顶上装着磁卡读取器的。她边上的人们正在刷卡,然后快步走过。
凯特竭力稳住自己的双手,把她的卡往卡槽里一刷。异样的哔哔声——红灯亮起。
她边上又有两个人刷了卡。绿灯,没有哔哔声。
卫兵抬起头,朝她靠近了一步。
她的手现在看得出在颤抖了。她装作漫不经心,把卡又放到槽子里,这次慢慢地刷下去。红灯,令人不快的哔哔声。
栅栏后面的卫兵也停下了聊天,他们正看着她。她这条队伍前面的卫兵扭头望着其他的卫兵。
她想把卡对好位置再试一次,却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你拿倒了,亲爱的。”
凯特抬起头,是那个金发男人,她的思考停滞了。他刚才说了什么?“我在这里工作。”凯特环顾四周,飞快地说道。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们,他们挡住了三条队伍中的两条。
“我当然希望如此。”那人拿过她的卡,“你肯定是新来的,”他打量着身份牌说,“以前没见过你——嘿,这看起来不像你啊。”
凯特把卡抓回手中。“别——别看那张照片。我,呃,我是新来这里的。”她用一只手捋了捋头发。她会被抓到的,她肯定。那男人还在盯着她,凯特努力思考,“他们用了张旧照片,我减掉了……些体重。”
“显然还染了发。”他有些怀疑地说道。
“是的,嗯……”凯特长吸一口气,“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金发人生活乐趣多。”她努力笑笑,但她觉得自己看上去大概更像是吓坏了,而不是充满自信。
男人点点头,笑了:“是啊,金发的人的确如此。”
队伍后面有人在叫喊:“嘿,卡萨诺瓦65,等你下了班再放电啊。”队伍里的人都笑了。
凯特笑了笑,“要怎么做?”她又刷了一遍卡。红色,哔哔。她抬起头。
那个男人抓住她的手,把她的卡迅速地翻了个身,然后把卡快速拉过卡槽。绿色。然后他转向自己前面的桩子,刷了自己的卡。绿色。他小心翼翼地从那六个怒视着他们的卫兵中间溜了过去,凯特追上他。
“谢谢你,医生——”
“普伦德加斯特。巴纳比·普伦德加斯特。”他们转过又一个弯角。
“巴纳比·普伦德加斯特医生。我本来应该能猜到是拿反了的。”
“嗯,你的脸皮还是蛮厚的嘛。”他打量着凯特,“连读卡器都不会用的人居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
他发现了吗?凯特试着做出尴尬的表情。这不算太难,“枪械让我很紧张。”
“那你真的会恨死这里的。看起来似乎每个不穿白大褂的人都‘随身带火’66。”他说最后这个词的时候带着美国口音。他又刷了一次他的卡,推开一扇大门,可能是用来分隔医院里的不同区域的。“简直是草木皆兵啊。”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喃喃道:“一群嗜血的白痴。”
他们前面,有几个微胖的男人推着几个装有滚轮的金属的笼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凯特看了看,笼子里装满了黑猩猩。等那群人过去以后,凯特发现大厅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她跑进走道,看到了巴拿巴67,他也许是叫别的什么名字?她冲过去追上了他。
前面又有一扇大门,他在刷卡器前停下:“你之前说你要去哪里来着,威斯特医生?”
“我……没说。”凯特努力地冲他忽闪着自己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你……要去哪里?”
“唔,去我的病毒实验室。你在这里跟谁一起工作?”他看着凯特,有些疑惑。或者也许是在观察她?
凯特惊慌失措。这比她在火车上设想过的状况复杂太多了。在她的想法里,她只要走进一个类似于日托所的地方,开口说:“我是来带走那两个印度尼西亚小孩的。”大卫先前的建议——告诉他们以他们的等级还无权知道——现在看起来想得太单纯,完全是大错特错了。现在看起来,当时他这么说只是要让她放松些,让她走下列车,开始行动。但她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以你的等级还无权知道。”她含含糊糊地说道。
正准备刷卡的巴纳比猛然停住了,卡悬在空中。“劳驾?”他看着凯特,然后往周围看看,仿佛想确定一下刚才的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凯特有一股冲动,想从他身边逃走,有多快跑多快,但她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逃。她需要搞清楚他们把那些孩子关在哪儿。“我是研究自闭症的。”
巴纳比一边把卡丢进侧面的口袋里,一边转身面对凯特:“真的?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自闭症研究。”
“和格雷博士一起。”
“格雷博士?”巴纳比回忆着,眼珠滴溜溜直转,“没听说他……”他脸上怀疑的表情渐渐退去,朝门边墙上挂着的一部白色电话挪了几步。他反手拿起电话,“也许我该,呃,帮你点忙,好让你找到路。”
“不行!”
凯特大叫一声,让他中途就停了下来。
“不要。我没迷路,我是在研究……两个孩子。”
他把手放回到口袋里,“噢,看来那是真的。我们听到了些传言,但每个人说起来都欲言又止,神秘兮兮,跟间谍片里似的。”
他不知道那些孩子的事情。这意味着什么?凯特需要再争取点时间,需要好好想想。“唔,是的。我很抱歉,我不能再说得更多了。”
“嗯,我相信,正如你所说,这是以我的权限无权知道的。”他嘟哝了些别的什么,可能是“好像你清楚我那该死的薪水级别似的”,“不过,老实说,我必须要说,你们拿孩子们在这样的地方能做什么?要说的话,这里的生存率可是百分之零啊。百分之零,莫非你的‘级别’能改变这点。是吗?”
一个新的念头攫住了凯特,一个之前她还没考虑过的恐怖可能:百分之零的生存率。那些孩子可能已经死了。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但凯特无法回答。她只是站在那儿,浑身僵硬。
他能看得出——看得出她眼里的恐惧。他偏了偏头:“你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味,有些东西好像不对劲。”他伸出手,他拿起电话。
凯特朝他一跃,从他手上夺过电话。
他的眼睛瞪大了,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敢这样”。
凯特环顾四周。大卫的话——他们可能在监听——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可能还不迟,还可以挽救。她把电话挂回去,抱住巴纳比,在他耳边小声道:“听我说,两个孩子被关在这里,他们处于危险中。我是到这里来救他们的。”
巴纳比一把推开凯特:“什么?你疯了吗?”
凯特觉得自己两天前在车里被大卫问那个问题的时候的样子一定跟他现在的模样一样。
她又往前靠了过去,“拜托,你必须相信我。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找到那些孩子。”
巴纳比打量着凯特的脸。他噘起了嘴,仿佛在咀嚼着某种很难吃的东西,偏偏不能吐出去。“听着,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是安保刺探或者是变态游戏,不过我告诉你,关于那些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里真有孩子的话。我只是听到过一些流言。”
“他们会把孩子们关在哪儿?”
“我完全没概念,我从没见过实验对象,我只有到实验室去的通行权限。”
“猜一下,拜托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是在居住翼吧。”
“带我去那边。”
他对凯特晃了晃他的卡,“喂喂?我没有去那边的通行权限。我刚跟你说过,我只能进得了实验室。”
凯特低头看着她的卡,“我敢打赌,我能进去那边。”
安全警卫看着那个女人朝那个男人搭话,从他手中拿走了电话,然后抱着他,朝他耳语——很可能是发出威胁。那男人看起来明显被吓坏了。他们刚刚开过一次关于性骚扰的研讨会,但那多半是男性胁迫女性和他们发生性关系。所以这不是性骚扰,这事情有可能值得注意。警卫拿起电话:“嗯,这里是七号哨位。我认为‘钟’主研部可能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