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耳他
大卫能透过直升机的玻璃窗看到下面的小城拉巴特的全貌,跟他之前以为的完全不同。
拉巴特如今是座被完全放弃了的废城,似乎在瘟疫袭来时,这小镇上的每个生灵都逃走了,慌乱得只来得及在背包里塞上几件衣服。这里的居民成群结队地逃到了马耳他的两个兰花坊里。要么去了维多利亚,要么去了瓦莱塔。
他扫视着坐在对面的常和雅努斯的面孔——面无表情、神情冷漠。透过直升机座椅间的空隙,他能看到肖和卡茂在玻璃上的倒影——面无表情、神情刚毅,而且专注。在拉巴特只有他们六个人了。杀死马丁的凶手必定会采取行动——无论他的终极目标是凯特,还是疗法,或者是别的什么。
大卫又朝窗外望了望。他的思绪飘向了历史,飘向了确定的领域,他最了解的领域。
拉巴特位于马耳他的旧都姆迪纳古城的旁边,历史学家相信姆迪纳的建立是在公元前4000年之前。
马耳他最初的居民是一群神秘的古人,他们大约在公元前5200年左右从西西里移居到这里。
二十世纪考古学家在马耳他的两个岛上到处都发现了巨石砌成的庙宇。一共有十一座,其中七座之后都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为世界文化遗产,它们的确是举世奇珍。有些科学家相信,它们是这颗行星上最早的自立建筑72。不过,没人知道是谁建造了它们,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它们的历史能追溯到公元前3600年,还可能更早。这些建筑的年代——以及马耳他本身的历史——是个不寻常的事实,它和目前对人类历史的主流认知冲突。
古代希腊的黑暗年代73上限只到公元前1200年。苏美尔等地最早的文明,第一批城市,其历史也只能上溯至公元前4500年。阿卡德王国建立于公元前2400年左右,而巴比伦被认为建立于公元前1900年。就连最接近于这些庙宇——在建筑特征上最接近的英国巨石阵,人们认为也不过是建于公元前2400年——仍然比某些神秘的人群在马耳他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建起那些高大的神庙晚了超过1000年。对马耳他这些巨石建筑没有任何人能解释,它们的历史,建立起它们的人的历史,都已经失落在时光中。
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仍在就文明的诞生地争论不休。很多人声称,最早的定居点出现在今天印度的印度河谷,或者是今天中国的黄河流域。但占绝对上风的意见是,以永久定居和职业分工为特征的文明,最早建立于大约4500年前74,地点在黎凡特地区。这个范围也许还更大,整个肥沃新月地带都有可能——总之和马耳他相隔千里。
而且在肥沃新月地带的史前居民留下的遗迹稀少,更兼建筑粗劣。和马耳他那些无可置疑、相当壮观、技术先进的石头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后者可能还比它们年代更早。一个孤立的文明曾在此地繁衍,曾为某些超自然的力量竖立起高大建筑,但不知怎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历史记录,唯有他们曾在其中膜拜天神的庙宇尚存。
第一批留下历史记录的马耳他居民是希腊人,接着腓尼基人在大约公元前750年来到这里。差不多三百年后,迦太基人取代了腓尼基人。但他们在马耳他的统治随着罗马人在公元前216年的到来骤然终止,后者短短几年间就征服了整个群岛。
在罗马统治马耳他期间,总督把他的官邸建在了姆迪纳。差不多1000年后75,公元1091年,诺曼人征服了马耳他,永久改变了姆迪纳的城市格局。这些来自北欧的侵略者围绕姆迪纳建起了防御工事,还挖掘了一条宽阔的护城河,把姆迪纳和相邻的城镇拉巴特分隔开来。
不过,关于姆迪纳最有名的传奇故事还是圣保罗的故事,在公元60年,使徒保罗乘坐的船只在马耳他沉没之后他在此居住过。
保罗当时在去罗马的路上——被押送去,这个后来被宣告为使徒的男人当时是被作为政治犯看待的。保罗乘坐的船遇上了一次强烈的风暴,沉没在马耳他岸边。船上所有的人都安全游到了岸上,据说一共有二百七十五人。
传说马耳他本地人收留了保罗和其他的生还者,照圣路加的记载:
……才知道那个岛的名字叫马耳他。
岛上的居民对我们很友善。
他们生起了火,给我们取暖……76
路加在新约中写道,当火生起来以后,保罗被一条毒蛇咬了,但他没有生病。岛上的人们把这视为他非同常人的标志。
按照传统,使徒作为难民在拉巴特的一个地洞中住了下来。他选择在地下谦卑地生存,拒绝了当地人提供的舒适生活条件。
那年冬季,马耳他的罗马总督部百流邀请保罗去他的官邸。保罗在那里治愈了部百流身患重病的父亲,据说部百流之后皈依了基督教,成为马耳他的第一任主教。实际上,马耳他的确位列在第一批皈依基督教的罗马殖民地中。
“我们该在哪里着陆?”卡茂的声音从步话机里传来,打断了大卫的遐想。
“在广场上。”大卫说。
“去圣保罗教堂?”
“不。地下墓穴还要再往前一点儿,我们在广场上着陆,然后我带路。”
他必须集中精神思考。某群神秘的古人曾居住在马耳他,此后各个国家在几千年里反复争夺这个小小的岛屿。奇迹般的治愈;有证据显示早于世界各地的文明的巨石神庙。现在,马耳他的某个东西又在拯救染上了瘟疫的难民们。这些要怎么联系到一块去?
直升机着陆了。他转向凯特:“你能走吗?”
她点点头。
大卫觉得她看起来……很遥远。她还好吗?他有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想要用双臂抱住凯特,但她已经走出了直升机。那两个科学家正笨拙地爬出座位,跟着她下飞机。
肖和卡茂也跟了过去。
“我以为地下墓穴就在圣保罗教堂下面。”雅努斯说。
“不。”他们身后直升机的咆哮渐渐减弱,但大卫差不多仍得用吼才能盖过噪声。他瞥了一眼圣保罗教堂。这栋石头建筑建于十七世纪,就建在当年那个使徒曾过着俭朴生活的地洞顶上。那个洞现在被称为圣保罗洞窟。
一行人离开咆哮声渐渐减弱的直升机。大卫边走边解释道:“地下墓穴就在前方。为了卫生原因,罗马人不允许本地的市民们把尸体埋葬在姆迪纳市的城墙之内。他们在拉巴特这里开掘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网络,一个地下墓穴,包括许多墓室,就在城墙外边。”大卫其实很想多加几句——作为历史学家的他简直忍不住这种诱惑。拉巴特的地下墓穴里,基督徒、多神教徒和犹太教徒的尸体肩并肩地躺着,宛如同一教派的成员。这是在罗马时代几乎闻所未闻的宗教宽容行为,很多罗马官员都惯于迫害宗教领袖77。
在罗马统治下的马耳他,多神教徒、犹太教和基督徒的家庭让他们亲爱的家人安息在地下墓穴的毗邻墓室中的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称“大数的扫罗”的男人,他是个犹太人,同时是个罗马公民,正狂热地投身于迫害耶稣的早期追随者的活动。扫罗曾非常想要趁着它还稚嫩的时候摧毁新兴的基督教教会,但之后他在前往大马士革的路上皈依了基督教——此时耶稣早已经死在了十字架上。“大数的扫罗”后来被人称为使徒保罗,拉巴特的地下墓穴也为了纪念他而更名。
大卫把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任务上。
他们埋头走过又一条小巷之后,他停在一栋石头房子前。面前的铭牌上刻着:
博物馆部
圣保罗
地下墓穴
雅努斯推开铁门,又推开一道沉重的木门。一行人走进了博物馆大厅。
这个房间相当大,地上铺着大理石地板,屋里一片寂静,安静得有些诡异。墙上装饰着海报、照片和油画。玻璃盒子里装着些石头做成的东西,大厅边上的几条走廊里挂满了大卫认不出是什么的小手工艺品。不过其他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卫身上。
“接下来?”常问道。
“我们在这里建立营地。”大卫说。
他刚一说完,卡茂就开始清出一张桌子,把他的行李包放在上面,开始拿出他们的武器装备:手枪,突击步枪,还有护甲。
雅努斯朝凯特跑去,向她的背包伸出一只手:“可以吗?”
凯特心不在焉地把背包交给了他,雅努斯随即开始搭建一个研究站。他打开计算机电源,把马丁给凯特的那个热水瓶似的分离DNA样品的装置连上去。
雅努斯把卫星电话放到桌上:“我们要不要给统一体打电话?报告我们的进展?”
“不。”大卫说,“等我们有值得报告的东西了才打,暴露我们的位置是……不明智的。”
他瞧了瞧电话,队伍里有一个人一直在这么做——暴露他们的位置。他从桌上抓起电话,把它递给凯特:“拿好电话。”
肖站在卡茂几英尺开外的地方,看着他摆放武器和防具。大卫用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肖率先退出了对峙。他面无表情地晃到挨着通往地下墓穴的楼梯口的一张小桌旁,从桌上拿起一本折叠小册子,打开来开始阅读。
“接下来呢,大卫?”肖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们要等着一个中世纪骑士从下面逛出来,然后去问他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古老的石头柜子?”
雅努斯开口说话,试图缓和紧张气氛:“我想指出,我们当前的境况刻不容缓——”
“我们要进去。”大卫说。
卡茂把这话理解成了一个暗示。他穿上护甲,把另一套递给大卫。
“简直是大海捞针。”肖说,他拿起小册子,“下面的地道网非常大。通常只有少数墓穴向公众开放,但那个……装置可能在下面任何一个地方。这涉及好几英里长的隧道。”
大卫试着读出凯特的表情。她脸上没有表情,神情几近冷漠。她又在记忆闪回中了吗?
“我觉得我们该分头行事。”雅努斯说,“这样一次能探索更多面积。”
“这不会……有危险吗?”常胆怯地说。
“我们可以两人一组下去:每组一个士兵,一个科学家。”雅努斯说。
大卫考虑了一下这个建议。他还可以选择在博物馆这里留下一部分人,但留在这里的人可以把墓穴入口封闭,也可能呼叫支援。他没有很好的选择。
“好吧。”大卫说,“肖和常,你们打头。”大卫想把他怀疑的两个对象放在一起,让他们最先出发,让他们跟队伍里其他人保持距离,“卡茂和雅努斯第二队,我和凯特最后下去。”
“该死的,我们压根儿不知道下面有什么。”肖几乎是在叫喊了,“我才不会赤手空拳下去,你乐意的话现在就打死我好了,大卫。”
大卫走到桌边,拿起一把战术突击刀,把它朝着肖丢过去,刀尖冲着肖。肖抓住了刀柄,他的眼神一闪。
“你现在有武器了。你第一个下去,要不我马上就打死你,不信试试。”
肖停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带头走下楼梯。常紧跟上他,其他人也依次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