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翼手掌微微垂落了一些,仍然厉声道:“你和铁中棠是何时认得的?为何甘心为他而死?”
冷青萍凄然一笑,道:“铁中棠……我直到此刻才知道他的名字。我为何会对他这样,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云翼厉声道:“他对你又怎样?”
冷青萍幽幽叹道:“他无论对我怎样,我都不管,只要他能好好地活在世上,我死了也没关系。”她缓缓松开了双手,突然伏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哀痛的哭声,阴暗的天气,檐下的滴雨声,一声声,组合成一阕断肠的弦曲。
众人心头,俱是一片沉重,那青衫女子悄悄转过了头去,只因她秋波中已泛起了晶莹的泪珠。云翼面色凝重,木立当地。铁中棠紧闭着双日……
只听冷青萍的哭声渐渐轻微,赤足铁汉突地大喝一声:“闷煞我了,大哥,你究竟要将她怎样?”
云翼目光凝注着眼前的一片空白,双唇紧闭,默然不语。
赤足铁汉大声道:“俺赤足汉一辈子也没有听过这样的真情。大哥!你不如放了她吧!”
云翼双目一张,厉声道:“放了她?”
赤足汉胸膛一挺,道:“有谁不愿放她?”
语声未了,云铮已自地上一跃而起,大喝道:“我不愿放她!”
云九霄面色一沉,道:“不用你多话!”
云铮双臂一张,惨呼道:“若是放了她,我大哥岂非死得太过冤枉!你们放不过大哥,为何要放她?”
青衫少女霍然转过头来,颤声道:“三哥,你难道没有一丝情感么?大哥的事,怎能和他们相比?”
云铮怒道:“为何不能?”
赤足汉厉喝道:“不管能不能,这些事都是你惹出来的,若要杀她,就先得将你杀了才对!”
云铮仰天狂笑道:“杀了我最好,我到地下去会大哥去。但我若死了,也不能放过他们!”这热情冲动的少年,心目中只知有他的大哥,他只知大哥已经死了,别的人,别的事,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赤足汉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根根暴起,厉声道:“你和云铿是兄弟,难道就和铁中棠不是兄弟?”
云铮仰天呼道:“是他动手杀我大哥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青衫少女道:“大哥明明是自击而死的。”
云铮道:“那时大哥还没有死,只是晕厥过去而已,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竟忍心将大哥五马分尸,他……他……我死也不要这种兄弟!”
他几人一句连着一句,争论不已。
云翼面上的神色,阵青阵白,突地厉喝一声:“住口!”声如霹雳雷霆,一发之下,谁也不敢再说话。
云翼目光一扫,道:“铁中棠,你有什么话说?”
铁中棠垂首道:“弟子没有话说。”
云翼冷“哼”一声,云九霄已沉声接口道:“小弟却有些话说。此事无论如何定夺,虽是全凭大哥作主,但此时此地,却不应骤下定论……”
赤足汉道:“要等到何时?”
云九霄道:“此时应该决定的,乃是我大旗门一门的命运。此地已被敌方发现,不出片刻,寒枫堡、落日牧场等地之人,便要大举联攻而至。我们是与他们拼了,抑或是暂避锋芒,大哥你该作决定,再迟就来不及了。”
他语声简短而有力,一番话说完,众人面色更是沉重,静等云翼开口,只因人人心中俱都知道,只要云翼说出一个字来,便可决定大旗门下所有弟子的命运。
赤足汉神情激奋,胸中已不知说过多少次“拼了”,却也始终不敢将这有关生死存亡的两个字说出口来。
无比沉肃的气氛中,只听铁血大旗掌门人缓缓道:“铁血大旗门君临天下武林时,开山始祖以及铁老前人,双骑纵横,天下无敌,‘大旗令’所至,天下群豪无不从命!”他语声微顿,神情突地变得十分悲激,接口道:“那时寒枫堡、落日牧场、盛家庄、天武镖局以及霹雳堂,俱是我大旗门的亲信。哪知我开山始祖及铁老前人相继仙去后,这五家竟以奸计毒杀了我大旗门第二代掌门人,以及十七位前辈先人,使得大旗门从此一蹶不振!”他语声越说越悲愤沉郁:“四十年来,我大旗门被他五家逼得几乎无地容身;四十年来,这血海深仇也越积越深。我虽两次前来复仇,但却始终不能动摇五家的根本,是以二十年前,又远遁边荒,苦练弟子,直到今日,我眼见云、铁两家的第四代弟子俱已长成,心中暗喜复仇有望!”他突然反手一拳,击在自己左掌上,恨声接口道:“哪知铿儿一至中原,便叛逆了师门,云铮及中棠,更是令我伤心,二十年的卧薪尝胆,今日眼见都要化为流水,我年近古稀,难道还能再等二十年么?”
众人一直垂着头,谁也不敢接触到他满含悲忿的恨毒的目光。只听他突地大喝一声,道:“铁中棠、云铮不知友爱,暗违师命,从此逐出门墙;其余的大旗弟子,与我留在这里,和他们血拼一场!”
众人心头俱是一震。铁中棠身子不住颤抖,云铮惨呼道:“弟子宁愿血流当地,也不愿被逐出门外!”
云翼厉声道:“你敢违抗师命!”
云铮颤声道:“我只愿留在这里,和他们一拼生死……”
突听云九霄轻叱一声,道:“铮儿住口!”他缓缓转过身子,面向云翼,叹道:“大哥你也请再三思,我等这般做法,岂非更如了司徒笑之心愿,我大旗门也誓必毁在这一役之中。大哥,你怎忍令先人辛辛苦苦所创的声名基业,从此而断!”
云翼面色铁青,厉声道:“令出如山,永无更改!”
云九霄咬了咬牙,正色道:“小弟身为大旗门掌刑之人,依照门规,有权对掌门师兄所下之令修改!”
云翼怒道:“你要怎样?”
云九霄沉声道:“云铮与铁中棠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此,应逐出门墙三年,三年中若无劣迹,而有功勋,便可重回门墙。我大旗门下所有弟子,立刻重返边陲,暂避锋锐,三年后再来复仇!”
云翼双目怒睁,恨声道:“三年……”
云九霄黯然长叹道:“三年时光并不算长,但这三年的时光,却可延续我大旗门的命脉,大哥你难道就等不得么?”
云翼木立半晌,突地狠狠一跺脚,道:“依你!”
云九霄精神一振,道:“既是如此,小弟就暂代大哥传令了!”他手掌一挥,沉声道:“铁青树准备马匹,并将铁中棠骑回的马处死!”
那精悍少年胸膛一挺,大声应了,飞步而出。云九霄接道:“云婷婷收拾包裹,准备口粮,每匹马上,都要分配一袋烈酒御寒!”
那青衫少女一拭泪痕,躬身道:“弟子领命!”她柳腰一折,反身奔出了门外。
云九霄转向赤足汉,道:“还请四弟守护大旗。”
赤足汉朗声道:“三哥只管放心,小弟粉身碎骨,也要将这杆铁血大旗一路护送回去,再一路护送出来。”
云九霄朗声道:“好!等到这杆大旗重出中原之时,也就是你我兄弟复仇雪恨,扬眉吐气之日!”话声未了,突听一声大喝自身后传来。
云九霄霍然转身,沉声道:“你要说什么?”
喝声中云铮一跃而起,道:“三叔,小侄我有满腔热血,两膀气力,随时俱在听候三叔吩咐!”
云九霄面色一沉,道:“你此刻已非本门中人,本门对你亦无差遣。只望你能在这三年中,不负本门之期望,三年之后,你便仍是大旗弟子。铁中棠,我对他说的话,也是对你说的,知道么?”
铁中棠垂首无言,云铮面上已大变颜色。
突见冷青萍轻轻站了起来,道:“我呢?”
云九霄轻叱道:“掌门人已有饶你之意,你还不快回家去?”
冷青萍赧然一笑,整了整衣衫,幽幽道:“回家?……我此刻已是无家可归的了……”她缓缓转过身子,秋波凝注着铁中棠,良久良久,方自黯然长叹一声,道:“你多珍重……”语声未了,晶莹的泪珠,又自流下了她苍白的面颊。
铁中棠垂首无语,也不看她。
云九霄暗中微微一叹,口中沉声道:“去吧!”
冷青萍抬手理了理头上的青丝,满面泪痕的面颊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躬身道:“两位前辈,我去了。”
云翼面沉如水,不言不动,云九霄微微挥了挥手。
只见冷青萍低垂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门外。门外雨丝霏霏,她仰眼望了望天色,突然以手掩面,放足狂奔而出,一刹那便被雾一般的雨丝掩没。
云九霄不敢抬头,只是在心中默祷:“你多珍重……”
一个久藏深闺的少女,如今却无家可归,要孤身去流浪江湖,她前途的渺茫,岂非正有如门外的雨丝一样。
云九霄忍不住长叹一声,暗中喃喃自语道:“棠儿棠儿,是她害了你呢,还是你害了她?”
赤足汉突然狠狠一顿足,大声道:“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叫这样的好女子,生为冷一枫的女儿?”语声中只听远处传来两声尖锐凄厉的马嘶。
云九霄道:“那两匹马已被处置了。”
接着,那青衫少女云婷婷一闪而入,道:“回禀师叔,行装都已备齐了……”目光四下一转,见到冷青萍已去,神色间不禁为之一阵黯然。
突听云翼大喝一声:“走!”一步跨出,也不回头去看他所疼爱的门徒和亲生的儿子一眼。
但是,他苍老的心房中,却已充满悲伤哀痛。
云九霄轻轻拍了拍铁中棠肩头,转身缓步而出。
赤足汉一把拔起了大旗,狂呼道:“小子们,好好干,三年后再回来!”一足将祭台踢得四下纷飞,转身一跃而出。风雨之中,那一面紫色的锦缎大旗,突的舒展而起,呼的一声,划破了风雨。
云铮目光一转,立刻便要随之而去。
铁中棠沉声道:“三弟,你去哪里?”
云铮厉声道:“你管不着!”
铁中棠突地纵身一跃,身形有如弩箭般飞跃而出,穿窗落入院中,挡住了云铮的去路。
云铮大怒道:“你要做什么?”
铁中棠沉声道:“不出片刻,寒枫堡等地之人便要赶来,那时师傅们还未走远,你可要同我来挡他们一阵?”
云铮顿住身形,道:“挡他们一阵……”
铁中棠道:“正是。”
云铮胸膛一挺,大叫道:“好!”
他两人明知以他两人的力量,来挡寒枫堡、盛家庄等五地的高手,实无异螳臂挡车,但他两人心中,却只觉热血奔腾,而绝无丝毫畏惧之意。言语之间,只听风雨中已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
铁中棠黯然道:“师傅他们真的走了。”
云铮冷“哼”一声,转过头去,黯然良久,忍不住自语道:“他们怎么还不来呢?这样等要等到何时?”
铁中棠只觉他神色紧张,坐立不安,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焦急万分,当下心念一转,道:“你我隐身暗处,以逸待劳,以暗击明……”
云铮横目道:“你躲在这里,我迎上去!”
铁中棠变色道:“迎上去?迎上去送死么?”
云铮道:“迟早都是一死,迎上去反而痛快!”
铁中棠沉声道:“虽说迟早都是一死,三年后你我还要重归师门,难道你已经忘了不成?”
云铮呆了呆,冷笑道:“你我留在这里挡住他们,难道你还想活命?哼哼,我却早已存下必死之心了。”
铁中棠正色道:“你我留在这里,只是要拦阻他们,拖延他们的时间,并非是留在这里送死的!你我这两条性命,还要继续活在世上,继续与他五家为敌,此刻是万万死不得的!”
云铮突地转过身子,面对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一人的眼神坚定而沉毅,一人的眼神热情而冲动,却俱都充满着一种无畏的勇敢。
终于还是云铮首先打破了沉默,肃声道:“你除了用生命来阻挡他们,还能用什么别的?”
铁中棠简短地回答:“没有也要寻出!”
他语声中充满了自信,这种超人的自信使得任何事在他眼中都变得没有困难,任何困难,俱能克服。
只见他急地掠出颓败尘封的前殿,打开了庙门,在殿中燃起了四只火把,照得大殿一片通明。
然后,他熄灭了后殿的灯火,寻了几只破铜盆,盆中装满石子,用长索吊起在前后的通路上。
大旗门在这荒寺中呆了许久,一切应用的物件,都还不至缺乏,他手脚奇快,不到盏茶时分,便将诸事都已做好。
云铮大奇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铁中棠一言不发,自腰间拔出一柄匕首,跃身掠上了大殿,力注于臂,挥动匕首,将大殿的正梁,砍开一道缺口。
木屑纷飞中,他飕地飘身而落,随手扯下了一片布幔,撕成十数长条,连接在一起,在每隔两丈长短处,包起几块石子,然后纵到屋檐上,又掀下数十片屋瓦,放置到屋脊上阴暗隐僻的角落里。
云铮还是忍耐不住,脱口道:“你是要和他们捉迷藏么?”
铁中棠长长吐了口气,正色道:“不错!”
云铮呆了一呆,怒道:“此等生死大事,你开什么玩笑?你若要捉迷藏玩把戏,我恕不奉陪了!”大步向荒寺外走去……
铁中棠沉声道:“三弟,今日你我正要以捉迷藏、玩把戏的手段,来做这有关生死的大事!”
云铮怒道:“你去做吧,我去拼了。”
铁中棠一把抓住了他,道:“这些手段看似荒唐,但却使那般人意料不到,正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云铮停下脚步,微一思索,突听远处响起一声犬吠。
铁中棠变色道:“来了!”他目光四扫一眼,拉着云铮,走向后殿,沉声道:“三弟,此事有关生死大局,你定要听我一次。”
云铮咬了咬牙,道:“只此一次。”两人身形一闪,便隐入后殿的黑暗中。
风雨飘摇,火光闪动,四下杀机沉沉。
一片死寂之中,荒寺外果然响起了一些轻微的衣袂带风之声,出现了十数条神秘的人影。这十数条人影身法俱都异常轻灵,但远在荒寺十余丈之外,便一齐顿住了身形,隐身在林木阴影中。
一个锐目深腮、鼻钩如鹰的老人,身穿紫衣,头包油布,目光一扫,轻唤道:“司徒兄!”此人正是冷一枫。
司徒笑亦是紧身包头,立在他身边,道:“荒寺中灯火通明,寺门大开,仿佛一无戒备,冷兄是否有些奇怪?”
冷一枫道:“正是奇怪。”
盛大娘母子立在他两人身后,还有一个面带微须,背后斜插着一件奇形兵刃的中年男子。
只听盛大娘冷“哼”一声,道:“必定是冷青萍那妮子没有寻着这里,是以他们还没有听到风声。”
那中年男子沉吟道:“青萍侄女虽然不在寒枫堡里,但或许并非到这里来通风报讯亦未可知。”
冷一枫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盛大娘已经骂道:“白星武,你懂得什么?哼,黑星天不来,唤你来作甚?”
这中年男子正是“天武镖局”的副总镖头“三手侠”白星武,此刻微微一笑,也不辩驳。
司徒笑道:“黑兄远在千里之外,哪里赶得回来。但就凭我等之力,也足够了。只怕那荒寺之中有诈而已。”
盛大娘道:“无论有诈无诈,也要去闯上一闯。你我已到了这里,难道还能空手而回么?”
司徒笑道:“依小弟之见,这只怕是大旗门的疑兵之计,将我们诱入寺中,他们再自外以毒计夹攻!”
冷一枫面色一沉,道:“如此说来,司徒兄是断定小女将讯息通报于大旗门了?”
司徒笑轻叹一声,算做答复。
白星武忽然接口道:“大旗门若已得到讯息,哪里还敢硬拼?这或许只是他们的空城之计,亦未可知。”
盛大娘道:“什么空城之计?”
白星武道:“他们将荒寺布置得灯火通明,叫我们疑神疑鬼,不敢骤入,其实他们早已走了,这只不过是个空庙而已。”
盛大娘“嗯”了一声,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道:“不错,想不到你也有些头脑。”
司徒笑沉吟道:“此计虽有可能,但你我也不可太过大意,最好先留下一半人在庙外布置,然后再入庙窥探。”
盛大娘笑容一敛,怒道:“窥探什么,就凭我们今日来的人,除了云老匹夫外,难道还怕了大旗门那几个后起弟子?只恨‘霹雳火’那厮今日竟未赶来,但寒枫堡近年训练的弓箭手,也足以抵得他的数了。”
司徒笑还在沉吟,盛大娘已经叱道:“冷老弟、白大弟、孝儿,我们闯进去,让他留在外面布置好了!”叱声中,她已展动身形,轻烟般向前掠去。“紫心剑客”盛存孝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
冷一枫、白星武对望一眼,齐地展动身形,随之扑去。
司徒笑轻叹一声,挥手召集了另十余条人影,沉声道:“你几人各领五个弓箭手,各寻隐身之处,包围在这荒寺四周,无论任何人出来,若不说‘五福’两字暗号,只管放箭射杀了。”
这十几人俱是“落日牧场”及“寒枫堡”门下武功稍强的头目,闻言一齐应了,各自潜伏而去。
司徒笑抬头一望,只见盛大娘等人都已入了荒寺。
盛大娘手横铁拐,一步当先,她自恃力量,竟然光明堂皇地大步而人,沉声道:“云翼!出来受死!”语声尖锐,显已注满真力。
大殿中火焰闪烁,响起了一阵阵回声:“受死……受死……”颓败大殿中,立刻弥漫了森森鬼气。
冷一枫、白星武、盛氏母子,虽然俱都是久经生死危机的武林高手,此刻心头仍不禁生出一阵寒意,四人情不自禁地放缓了脚步。冷一枫双掌护胸,盛大娘紧握铁拐,“紫心剑客”盛存孝反腕拔出了长剑。
“三手侠”白星武亦自掣下了他背后的奇形兵刃,却是一只乌钢精炼而成的仙人单掌。这兵刃打造得甚是奇特,长达四尺七寸,尖端仍是一只手掌,姆指、无名指、小指微曲,食中两指前伸,作“仙人指路”之状,但掌心中又握着一个钢球,显然这钢球还另有妙用。
四人兵刃在手,胆气一壮,突听殿外风声响处,司徒笑飞身而入,沉声道:“没有人么?”
四人谁也不开口答话,目光不住四下搜索,一步步向大殿走去。冷一枫道:“我来领路!”他自恃身份,当先掠去。
只见灯火通明的大殿后,竟是雨丝霏霏,一片黑暗。
盛大娘变色道:“果然是个空城计,他们全都走了!”话声未了,突听黑暗中一声冷笑。
接着,当、当、当,几声金铁大震。无数道金芒,自空中飞射而下,黑暗中一人叱道:“退回去!”
冷一枫、盛大娘等人,骤然间也不知暗中有多少敌人,更不知上面落下的是什么暗器,大惊之下,身形暴退。人影闪动间,五人一齐退出大殿。
盛大娘怒骂道:“谁说这里无人?谁说这是空城之计?白星武,这都是你弄出来的事!”
白星武被骂得哑口无言,司徒笑大笑道:“姓云的,你这又有何用?还不快出来送死!反正你大旗门今日是休想逃出一人的了!”
无声之中,突听一声轻叱,一块大石,自殿后飞射而出,“砰”的一声,击在大殿正梁上。梁木本已将断未断,哪里再禁得起这一击,砰的折为两段,年久失修的大殿殿脊,立刻倒了下来,众人心头又是一惊,四下飞奔。
只听“轰”的一声大震,火光全灭,碎石飞激,尘土四散,整个的殿脊,全都坍倒了下来。惊乱之中,躲在后殿屋檐下,方才击落满装石子的铜盆,又击断大梁的铁中棠,此刻悄悄一扯云铮衣衫。
云铮立刻闪动身形,隐入另一边屋脊。
一阵惊乱过后,只见一条人影飞身而来,手握长剑,伏身而起,目光也在四下不住搜索。
另一条人影突地自殿脊上飞身而下。
持剑人轻叱一声,唰的一剑,带起寒芒,直刺过去。
另一条人影轻叱一声:“五福!”
持剑人立刻收住剑势,道:“原来是冷大叔……”
冷一枫沉声道:“存孝,那后面似乎也无人迹,你在这里,可曾发现了什么?”盛存孝摇了摇头。
屋檐的铁中棠双眉一皱,暗忖道:“五福?这两个字难道就是他们所用的暗号么?”
思忖之间,他猛然一拉那条围在屋檐上的长布中包着的石子,一齐弹了起来。那布条长约二十余丈,每隔两丈左右,便有一堆石子弹出,看来屋檐上仿佛布满了人。
冷一枫厉叱一声:“在这里!”双掌护胸,“一鹤冲天”,瘦削的身子,笔直拔上屋檐。盛大娘、司徒笑、白星武,齐地飞掠而来,齐地跃上屋脊,四下搜寻,但他们哪里看得到半条人影。
铁中棠悄悄溜下屋檐,闪电般隐入一间云房,迅快地取出火种,燃起了一些引火之物。
屋脊上的冷一枫目光四下一扫,变色道:“下面火起!”五人一齐掠下屋脊,扑向那起火的云房。
但此刻铁中棠却早已自窗中掠了出去,随手拾起一叠瓦片,用尽全力,分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抛了出去。
冷一枫等人跃入房中,只见一堆柴木方自燃起,柴木中似乎还有他物,引发了阵阵浓烟。冷一枫当先而入,此刻已被呛得不住咳嗽,他心念一转,变色道:“不好,烟中只怕有毒!”
盛大娘嗅了一嗅,冷笑道:“什么毒?湿马粪而已!”
冷一枫面颊一红,只听东方远处,蓦地一声轻响,仿佛夜行人纵身落地时所发的声音一般。
盛大娘身子一旋,凝神而听。
冷一枫缓缓道:“不必听了,必定是瓦片落地之声!”语声未了,南、西、北三方,又是接连三响。
盛大娘狠狠地盯了冷一枫一眼,道:“我就不信……”
盛存孝道:“声音碎而不聚,必非夜行人之声!”
盛大娘怒道:“你懂的倒不少,在老娘面前也要逞能么?”她指桑骂槐,骂的是冷一枫。
司徒笑皱眉道:“敌踪未现,自己先乱,不如回去吧,免得打雁不着,反被雁啄了眼。”
盛大娘、冷一枫果然不再说话,但彼此心中的芥蒂,却越来越深,两人齐忖道:“总有一天,要你知道厉害!”
铁中棠在屋檐下等了很久,屋中的人仍未被他骗出,但对面一排房子里,已有火苗冲起。
他知道云铮已自得手,身形一闪,悄然退后,掠上了一株巨树,这正是他与云铮约定得手后相聚之处。
云房火势一起,盛大娘等人立刻飞身而出,只见四面火势熊熊,盛大娘怒道:“只怕他们已逃了!”
司徒笑道:“他们方才还在这荒寺中,此刻荒寺四周都有人把守,他们即使逃了,也该有些警兆。”
五人四下搜寻,白星武突然轻轻道:“若要寻出大旗门下弟子,只有一个办法最好。”
盛大娘道:“什么办法?”
白星武沉声道:“你可知道大旗门最怕什么?”
盛大娘呆了一呆,道:“最怕……最怕人多!”
白星武摇头道:“错了,大旗门最怕的是激将之计。你我只要一骂起阵来,他们必定无法忍耐。”
盛大娘喜道:“妙极,孝儿,替为娘骂他们出来!”
盛存孝干咳一声,朗声道:“喂,大旗门下弟子听着,莫要躲在暗处,快些出来领死!”
盛大娘怒道:“这算是骂人么?再骂得凶些!”
盛存孝垂首道:“孩儿不会骂了!”
盛大娘道:“蠢材!”目光四扫,只见人人都不开口。要知道这些人在武林中俱有身份,怎能胡乱开口骂人?
盛大娘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连骂人都不会骂,难道还要教我这女流之辈来出口不成?”
冷一枫冷冷道:“盛大姐口舌之锋利,小弟素来敬佩得很,能者多劳,还是请盛大姐开口吧。”
盛大娘怒道:“我骂就我骂!”一顿铁杖,厉声道:“姓云的王八蛋,兔崽子,敢出来见见盛大娘么?”她这边一骂,树上的铁中棠便不禁暗暗着急,只因他深知云铮的脾气,生怕盛大娘一骂就将他骂了出来。只听盛大娘越骂越凶,云铮虽未出来,但也未回到他的约定之地。铁中棠暗暗顿足,更是着急。
“紫心剑客”盛存孝听得他的娘越骂越难听,紫色的面孔不禁变得赤红,讷讷道:“骂不出就算了吧!”
盛大娘怒道:“你说什么?”
司徒笑目光一转,突地仰天狂笑道:“想不到大旗门会的只是五马分尸杀自己的儿子,别的事全是脓包!”
他此话一骂出口,树上的铁中棠已暗道一声:“不好!”思念一转之间,对面果已响起一声怒叱。大片屋瓦,随着厉叱之声,直掷而出。
司徒笑倏然道:“骂出来了!”
盛大娘怒道:“你何不早骂?”语声之间,他五人身形已闪电般窜出。
只见一条人影,突地自暗处冲天而起,盛大娘厉叱道:“打!”扬手一把银芒,暴射而出。那人影正是云铮,他早已忍了半天怒气,此刻正是怒火填膺,目光尽赤,哪里再顾生死。银芒击来,他又自扬手掷出一片屋瓦,这是最笨最平凡的暗器,竟恰巧制住最毒最巧妙的“天女针”。一阵“叮叮”轻响过后,天女针全被瓦片击落。
云铮大喝一声,身影一折,笔直扑向司徒笑。他满蓄怒气真力,这一击当真有雷霆万钧之势。司徒笑真力一敛,飘然落地,喝道:“莫要管我,再去追!”喝声中云铮又已凌空扑上,司徒笑身形一缩,暴退三尺。
云铮脚尖点地,如影随形,急攻而至,双掌齐出,左截胸膛,右劈肩头,掌影带风,猛如饿虎。
司徒笑不迎而退,脚下倒转七星,连退七步。
云铮三击不中,再次攻上时,攻势已远不及方才凌厉。司徒笑长笑一声,左拳右掌,反扑而来。要知他心计深沉,动手经验更多,方才用的正是猎人捕虎策,先挫了对方锐气,减弱对方真力,再来动手。刹那间掌形与拳风激荡,两人已斗在一处。
盛大娘母子、冷一枫身形不停,继续搜索。
“三手侠”白星武手持仙人掌,在一旁掠阵,只见司徒笑虽然抢得先机,但二十招过后,却仍未占得上风。
那云铮正如初生之虎,内力深不可测,拳脚施展处,风声激荡,慑人心魄,而且越战越勇。
司徒笑沉着应战,心中虽暗惊于这少年武功之高,但却毫不着急,招式攻出,招招俱都留有几分后力。
铁中棠遥遥相望,也看不甚清。他满心焦急,暗暗忖道:“三弟武功虽高,也不会是他们的敌手。”一念至此,方待奋身而下,却又不禁转念忖道:“我下去只不过多一人送死而已,不下去还可设法救他。”只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火势渐大,极目望去,只见云铮已被两人围住,原来“三手侠”白星武见司徒笑久战不下,也参人战圈。他掌中一件兵刃不仅打造奇特,招式上尤有特异之处,仙人掌握着钢球,不住发出叮叮轻响,声声慑人心魄。
司徒笑掌势一缓,微笑道:“白兄还恐小弟战他不了么?”
白星武手中仙人掌,带起霍霍风声,叮叮轻响,围住了云铮,口中道:“小弟只是想速战速决而已!”一句话功夫,他已急地攻出七招。
云铮牙关紧咬,额上已沁出汗珠。他已存拼命之心,是以招式之间,俱是与敌同归于尽的煞手。
只听盛大娘遥遥呼道:“四下都无敌踪,难道大旗门就只剩下这一个小杂种了么?”
云铮怒道:“少爷一个,已足够和你们拼了!”振起全部内力,急攻司徒笑,直将白星武那奇异的兵刃置之不顾,只因他立下决心,拼得一个,便是一个,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司徒笑身形急闪,笑道:“困兽之斗,也不过如此而已。”
突听白星武轻叱一声:“着!”
寒光闪处,生生将云铮肩头划破了一条血口。
树上的铁中棠,只听云铮轻哼一声,心头不禁随之一凛,知道云铮身上,必定已然负伤。他越是着急,心头越乱,更想不出解救之策。他若是跃下大树,参人战圈,那么他和云铮更是死路一条。心念数转之间,只听得云铮又是一声轻响,接着厉声大喝道:“你们有多少人只管上来,少爷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他此时已是满身鲜血淋漓,但招式更见泼辣,神气更是凶猛,丝毫没有畏怯之意。
司徒笑冷笑道:“好倔强的小子,难道大旗门真的就只留下你一人在此送死么?别的人缩到哪里去了?”
云铮怒喝道:“别的人早就走了,小子,你等着吧!大旗门复仇的手段,你看到过没有?”
呼声惨厉,众人心头不觉一寒。
盛大娘喝道:“生擒住这小子,再将他抽筋剥皮,莫要叫他死得太痛快了!”
这呼喝声传入铁中棠耳中时,他心里已有了决策。他飞快地撕了几条树皮,编在一起,然后脱下外衫,套在树枝上,全力向外一掷,口中厉叱一声,身子急地溜下树杈,窜入起火的云房。那外衫崩着树枝,看来有如人形,噗的落在屋脊上,树枝一弹,突又弹起了数尺,火光闪动中,看来更绝似凌空飞跃的夜行人。
盛大娘大喝一声:“哪里逃?”
她铁杖一顿,当先飞掠而起,身形有如鹰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