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暮色四合,营地上空笼罩的奇异烟霾使幕色提前降临了。发电机隆隆作响,警卫塔上的聚光灯把整个营地分割成了一块块白亮的区域,边缘则是反差强烈的深深黑影。
我知道时机来了。
我把孩子们聚在身边,再次提醒他们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和高度警惕,然后带着他们移到房底的外缘,停下来,犹豫了片刻,小家伙们都等着我的指示。
我不辨方向,也没有计划,只打算寻一个更安全的藏身之所,然后再见机行事。我们摸进黑影里,一点点地移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一直来到小屋尽头,以便更好地观察整个营地的地形。
很明显我们应当离开边界的大门,但四周全是带刺的铁丝网,时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哨兵巡逻经过,十分危险。栅栏附近的警卫更加森严,士兵带着凶恶的军犬来回巡视,探照灯也时不时地扫过外围区域。
而营地内院的警戒显然较为松懈,我知道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看不见穿过栅栏的通道,但我知道它一定存在。我壮着胆子带孩子们往前移,害怕随时会有一只手按在我的肩上,甚至是——尽管我已经很努力地扼制这个想法了——甚至是一颗子弹射入我的后背。
但最终,幸运之神眷顾了我们,我们没有暴露行迹,悄悄地从一片阴影闪进另一片阴影,每一次都心惊肉跳,让自己喘息平定,恢复镇定,然后继续移动。就这样,几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营地的更深处。
晚上,工人们都被关在营房里,这使我们的行动容易多了,而我们遇上的那几个哨兵也心不在焉,对搜寻黑暗里的入侵者不感兴趣。所有防范措施都是为着相反的目的,那就是阻止任何人逃出这里。这个发现令我感到不安,我更确定了,不管我们遇到了什么危险,都已无路可退。
我只能靠猜测来判断我们究竟摸索了多远,还有那些借以藏身的建筑是做什么用的,但渐渐地,我发觉奥斯维辛-伯克瑙的规模大得惊人,整个营地向四面不断地延伸着,虽然我此刻还并没有意识到它究竟有多大,以及它所施行的种种罪恶。
很多建筑都是离地架空的,这给我们提供了安全的藏身之所,当我们躲在建筑下方时,偶尔还能听见德国人的声音,他们一边吃着晚餐,一边说笑。热哄哄的食物散发出来的香味,穿过一切阻碍钻进了我们的鼻子——哪怕周围全是恶臭混浊的空气,遮蔽了天空,模糊了天上的新月。
尼古拉的饥饿感不免又被勾了起来,幸亏伊洛总有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对此我再次感到庆幸。
躲在其中一栋房屋底下的时候,我注意到地平线上闪着奇怪的光,我猜那是一个大炉子,也许是家炼铁厂或者其它类似的工厂。
虽然很难想象妈妈会在这类地方工作,但这是第一个也许能找到劳工们的机会。而现在看来那里晚上也在运作,这就更好了,我们或许能在夜色的掩护下接近那里,找个人问问,至少可以弄清女工营房的位置。
于是那片被映亮的天空就成了我们的目标,我们缓慢地朝着那里迂回摸索过去。每当孩子们感到辛苦疲惫,而尼古拉的信心随之衰弱时,伊洛总会用自己坚强的精神来安抚他。
有几次我们都险些暴露,因为常常要穿过一览无余的开阔地,没有一处阴影能够栖身,有时还不得不悄悄溜过哨兵把守的入口,从一个大院钻进另一个。幸运的是,那些哨兵似乎更乐于挤在一团分享雪茄烟,而不是尽忠职守,因为他们满以为没有人,更不可能有三个孩子,会偷偷摸摸地横穿营地。
我们继续潜行,那片被映亮的天空也越来越近,我们看见了光亮处的烟囱,正往外冒着恶臭的浓烟和污秽的白雾,四处扩散,笼罩了一切,穿透了我们的衣服,贴上我们的肌肤。
我们光顾着接近那些炉子,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当曙光初现时,我们钻进了那晚的最后一处掩体房屋下面。我低声对孩子们说,我们必须在这里待上一整天,直到天黑。
伊洛勇敢地接受了这件事,但尼古拉受不了了,开始抽泣起来,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耐不住生理的折磨了。他,还有我们也一样,都是又累又饿,精神疲惫,而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尽快弥补那些需求,一旦我们陷入倦怠,那就意味着死亡。然而,现在我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安慰他,正当我想这么做的时候,发现伊洛又一次担负起了这个责任,我终于悟到,这个年幼的女孩,尽管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对我的弟弟来说却成为了一个更称职的家长,他把曾经对我的依赖转嫁到了她的身上,很显然,比起我来,他现在更喜欢伊洛的安慰。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嫉妒,但我努力将它压了下去,我知道我不可能一边担任好尼古拉的妈妈的角色,一边带着他们逃出险境,获得救赎。
我搂过两个孩子,亲了亲他们,不敢肯定地说:“我们会没事的,小家伙们,我向你们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