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声,火车晃晃悠悠地开动了。机车的轮子尖叫着,迫不及待地在潮湿的轨道上牵引而行。我们突然动了起来,车厢随着加速而缓缓地晃动。
起初,引擎上冒出的蒸汽叫嚣着仿佛要吞没我们。火车加速后,大风吹散了蒸汽,透过雨滴溅落的玻璃窗,我们看着梅吉迪亚永远地消失在视线中。
我有些害怕。
孤独又恐惧。
我靠到妈妈身上,握住她的手,我的举动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望着我,笑了笑,紧握住我的手。
她仿佛了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安卡,我的宝贝,这将是个全新的开始。这一切肯定不容易,但是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相信万能的主,一切都会变好的,你会看到这么一天的。”
这些话让我放松了一些,这是我最近几个月来听到的最乐观的话。我们当然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我们必须要有希望。毕竟,再没有什么能比我们之前经历的一切更可怕了。
我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
“尼古拉,别这样盯着别人。是我教你这么没规矩的吗?”妈妈提醒弟弟收敛他的好奇心。他对同车乘客的装扮非常感兴趣,专心致志地盯着他们,时不时和一个大约8、9岁的女孩眼神交汇,这个女孩是这拔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在妈妈的告诫下,尼古拉只好别扭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闷闷不乐地望着窗外。
我的注意力也被那家人吸引了,当然不是出自和尼古拉同样的原因。梅吉迪亚的犹太人不多,虽然不是有意排斥,但我们家从来没有和他们当中任何一人打过交道,对我而言,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可以弄清他们为什么总能轻易地招来嘲笑和辱骂。
可惜这样的打算注定要失败。因为除了他们的衣装,尤其是他们被迫戴在袖子上的区分身份的臂章之外,他们看上去实在是平凡无奇。
尼古拉很快厌倦了窗外的风景,又一次关注起这些乘客来。我明白他毫无恶意,于是选择帮帮他,满足他单纯的企图。在尼古拉观察他们的时候,我便随意的交谈吸引妈妈的注意力。
我不停换着话题,谈谈风景或是火车的行进,而这些努力却徒劳无功,因为妈妈此时完全没有闲聊的心情。终于,我不得不想些更实质的内容来说,一半是为了占据妈妈的注意力,一半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
“妈妈,你再说一次,我们是要去哪里啊?”
“是布加勒斯特,安卡。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不,我是指到了布加勒斯特之后。你提过一个怪怪的名字。”
“安卡,你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在什么地方真的重要吗?就算是在特兰西瓦尼亚山谷的深处我也不在乎,只要我们能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就行。”她那温柔的手指握紧了我的手,“我这会儿真的记不起来了,安卡。”
“我只是好奇而已。给你的旅行文件中没有写吗?”
我的坚持终于有了效果,妈妈叹了一声,不情愿地从钱包里翻出了相关文件,递了过来。她得意地对我笑笑,她的目地达到了:“看到了吧,安卡,这些东西对你对我都是毫无意义的,除非你突然看得懂德文了。”
“我能看懂一点德文。”
车厢末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那位满脸胡须的犹太人迟疑地看着我们。
“请原谅我打断了你们,可这车厢太小了,我自然就听见了。如果……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为你们翻译一下这个文件。”
我看见妈妈听到他说话的瞬间就僵住了,不敢转过身去面对他。
我小声对她说:“没关系的,妈妈。相信我,让他试试吧。”
她不愿回答,但是眼睛看向了一边,仿佛突然对窗外风景有了兴趣。我站起身来,迟疑地朝着犹太人一家坐的地方走去,递出文件,就像递出了一份和平协议。
我走到这男人身边时,他笑了笑,一手接过了文件,另一只手示意我坐下。我犹豫不决地照做了,我的眼神从这男人和他家人身上跳到了相邻车厢的连接处,担心会有人打断我们。
“别担心,朋友。我明白你的忧虑,不过如果有警卫走到这里来我们一定会注意到的,放心吧。我们先来看看你的文件内容吧。”
他的目光简略地扫了一下文件,然后把它们放在了膝盖上,又对我笑了笑:“我叫哈伊姆。”他说,“这是我的妻子果尔达,还有我的女儿伊洛。”他又看了看文件,说道:“你一定就是安卡了,和你一起的是你的妈妈和弟弟。别怕。”他看见我吃惊的表情,马上出言安抚,“你们的名字都列在这份文件上面呢。至于你的问题,你们的目的地和我们一样,都是到克拉科夫的。”
“波兰?”妈妈听到这话立刻忘记了她的沉默政策。她担忧地看着车厢那头,说道:“您肯定是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