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出到街道上。整个街路,还是给人干巴巴的感觉。车辆排放着黑烟来回跑,从弹子房里流泻出流行歌。
中原蹙着眉,看守着渐渐挨近的油库群和工厂的烟囱。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公害病嫌疑的病人?”
“刚刚已经说过了,锦浦应该没有发生公害。”
“律师,您,您怎么啦?”
“不不,我们这里,后来没有出过公害病。刚刚这位先生提了亚硫酸瓦斯,我们公司从来也没有超过法令规定的○·二PPM。我们每个月都有报告表向县环境卫生局提出,我们愿意提供给各位参考。而且从这里的窗口也可以看到,敝工厂的烟囱都筑成一百八十米高,原本的设计是一百五十米,为了顾虑居民,加高了三十米。光是这一项,预算就超过了五亿元,但是我们为了达到零公害的目标,不惜牺牲,这一点一定要请你们了解。当然,我们也有最新式的污染处理设备。”
医生忽显冷淡了。
“蓄意吗?这是不是说,有遗书一类的?”
“是。是到新太阳化学上班以后才有的。开始上班是两年前,可是开始咳嗽是今年以后。好难过好难过的样子。”
“不错,我说的是太阳集团。”
新太阳化学就在河口附近。不愧是三年前才来此设厂的,工厂厂房还很新,前庭有草地,予人一种现代化的感觉,但是一脚踏进去,便有一股化学工厂特有的臭味扑鼻而来。
副局长说着取出了一纸申请书给中原看。
“那个啊,真是一桩不愉快的事呢。”
日下部一面做笔记一面问:
“也许这里的事务处主任知道吧。不凑巧,他今天不在。”
中原仍是一贯的单刀直入方式。
“吉川老师啦,是县立锦浦高中的老师。”
警员问。中原回答说来自七浦,他就微露羡慕地说:
我家只有卧病的母亲和年老祖母,如果我住院,生活马上会发生困难。因此,我想请您帮助我,让我能从公司请到补偿费。
“是吗?这就是说,新太阳化学的态度,是对梅津由佳的死不负责任的意思,是不是?换一种说法,这就是太阳集团的方针,对吗?”
中原故意说了激怒对方的话。果不出所料,人事课长脸上的浅笑消失了,马上绷紧了面孔。
“是。”
“是说过,可是错了。你赶快找给我吧。”
京子从手提袋取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中原前面。
“哼哼。”
“官司打赢后才告诉你吧。”
“让我再看看。”
廉价的信封,有“中原正弘先生”字样。这先生两个字,强烈地刺进他的心坎里。
尽管如此,海湾内倒仍有几艘小舟出海,老渔夫守着钓线。这种脏兮兮的海里,究竟能够钓到什么呢?
他茫茫然地看着胸像。
龙宫号在巨大的油轮旁哈腰缩肩似地跃过去,开到港内一角破旧的木制码头上。在这里,观光船似乎只不过是一个完全的配角而已。
老妇人依然不看一眼名片。
“跟你这种小职员,我看谈不出什么来的。”
中原说这话时,自以为带着讥刺味,可是对方好像一无感觉。
“对不起。我另外有急事……”
“我知道。希望早一刻到那边。”
中原摇摇头。
“嗯……”中原定定地看着京子说:“被你猜中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好极了。”
太阳石油对防止公害的努力,令人无限钦佩。有一项调查结果显示,在锦浦地区,污染从未超过○·二PPM达三个小时以上,由这一点也可以知道,本地居民是毋需担心公害污染的。
接着,又挂电话到“东都新闻”的社会组。接通了以后,请老友日下部听话。
“是,她给我写了一封信。”中原点点头说:“她告诉我有病,要我帮助她。我相信她希望她的病被认定是公害病。不巧我正在忙着别的事,所以没有回信。所以由佳小姐的死,我也有一份责任。”
“东京湾也有过傻瓜贝的异常繁殖呢。”
“这是哪儿的话……”
年轻司机听到中原这么一问,缩缩肩膀说:
“一个十七,一个十八……”
他坐在最后的席位,当巴士驶出锦浦市区时,回过头来看看。
“只有两个吗?”
正如司机所说,是个小小渔村。刚好月亮升上来,淡蓝的光辉照出了静穆的渔村。夏间应该是游客云集的海岸,四月下旬的这一刻,合无声响。
“这位太太,请问少爷是气喘吗?”
警员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才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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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比教员室,说话更自由。”
“还听说他是个血性男子,激动起来真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由佳小姐的家人也在担心。”
诊察室里,一位年纪约四十左右的医师,坐在椅子上等着,看到中原就伸长细长的美丽手指让了椅子。
公关课长侧侧头才回答说:
“你们有没有查过锦浦相关产业工业区的实际情形?”
中原再开口,老妇人这才动了一下身子,低声说了“请”。
假使企业方面对渔民们能摆出这么高的姿态,那么对梅津由佳的死也会采取同样态度,那是可以想见的。中原不得不认定,这是一场艰辛的战斗了。
中原律师在年轻一辈的民事律师当中,是公认的干练之上,办起案子来,也算得上是有良心的;尽管如此,却也无法光接赚不了多少钱的——即所谓的“良心的案子”。
“不错。而且是船驶进锦浦湾以后才跳的。”
“才十八岁,名叫铃木晋吉。”
锦浦市立医院在街尾,三层楼房,好像才盖好不久,房子还很新。
中原想起昨日在候诊室看到的一对母子。
“不,我的确有责任。所以我在想,如果我能够,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尽力。”
“不过这街市里,是不是气喘病患比别的地方多?还可能是相关产业工业区成立了以后又迅速增加的,是不是?”
事务主任说得很坚决。日下部耸耸肩,中原却从旁插进来说:
“为什么呢?”
“看社会版的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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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生平第一次给律师写信。有些朋友告诉我请律师要花好多钱,可是我没有钱。这里奉上一万元,是我的全部乱产。
“可是,她在到新太阳化学工作以前,从来没有发过气喘。是到这儿来做工以后才有的。请问,这样也还可以断定不是公害病吗?”
母亲欲言又止。是有所怀疑,不过也无法肯定的吧。
“百闻不如一见吧。我来这里虽然只有一天,但是已经看得出非常糟糕。所以敢说还会出第二个第三个牺牲者。防止悲剧发生,该是你们新闻记者的责任吧。”
我是住在西伊豆七浦的一个十七岁女孩。两年前起在锦浦的一家工厂工作,最近身体不舒服,常常有气喘的发作,难过极了。我认为这是工作的关系,所以请求公司补偿,可是公司的回答是:如果住院,便要开除。
“大部分的支气管气喘,原因都在生就的体质。加上她又是容易感冒的体质。得了感冒,一定会引起呼吸困难。天生的体质,加上感冒拖久,这就是那位患者的正确病历。”
吉川口齿明快,而且充满信心。
“我们想把锦浦相关产业工业区的实际情形,介绍给全国读者。”
“是不是有什么让您这么吃惊的新闻?”
“我相信气喘病人还有不少。可是就算我们要求看病历表,八成是写着别的病名吧。”
中原加强语气又说:
同年九~十月 居民六人因支气管喘息住市立医院。
“有的需要绝对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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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环境卫生局不是要保护居民免于公害的单位吗?”
“真的?”
“喂喂,我这就赶过去。”
抵达沼津时,夜已来临。到七浦有班船,但是末班船已经开走了。
“请让我也烧个香……”
正面设着灵坛,一个六十许的老妇人坐在前面。想是梅津由佳信里提到的祖母吧。
“对呀。他们说,如果真有污染,那青羊贝也会死光才是。并且,渔人这边也是左右为难。因为如果大家吵着公害公害,鱼就卖不出去了。”
警员说是那个大企业的子公司之一。
在医院里,他们见到了事务主任。是因为这里是市立医院呢,或者这位半老主任的个性使然呢?他那种应对方式,完全是小公务员式的。
“怎么回事呢?”
中原脸上绽开了苦笑。对啦,挂在候诊室里的富士山图必定也是佐伯大造的作品。记得在财界人士的画展上,就曾经看到过这一幅。
“街路上,好像有不少气喘病患是吗?”
“好吧,好吧。那你说,这件事确实有再挖的价值吗?”
“目前有三个人,在我们这里接受治疗。不过全部都是从体质上来的,跟所谓的‘四日市喘息’完全不同。”
中原向街路那边移步。曾经飘浮着海味、干海藻味的道路全给铺上了柏油,车辆骄横地来回着。弹子房和酒吧特别多,都是以前所没有的。趿着胶质拖鞋的工人们在街道上彳亍,好像正是中午休息时间。到处是一栋栋公寓,盖得那么草率,是为了赚这些工人的房租而盖的吧。粗糙的活力和廉价的气息混合着,给人的感觉正是暴发户式的新兴工业地区。
话筒里传过来日下部诧异的嗓声。中原脸色一沉说:
“为什么?”
中原出了工厂,略作思考,即搭上巴士到S市的县政府去了。
“可是……可是……”
是一位半老的小个子官员。
锦浦的海确实未受到污染。在此所捕获的鱼介类全部新鲜,并且绝对安全。敬请贵局证明锦浦的鱼介类安全新鲜。谨呈
“我真希望是,可是我这一趟只是为了负起责任。”
日下部所搭的龙宫号在薄暮里消失后,京子才低声向中原透露:
“那我该问谁才知道?”
他发现到锦浦渐渐近了,而海面上也出现了一层褐色的油膜。可能是油轮漏出来的废油吧。
“不,是我的责任。”
“不过好像不是公害病吧。锦浦那个地方,记录上是没有公害的。”
“你会不会喉咙痛?”
接着老妇人用难以听闻的低沉的口吻,说了正当盛年的独生子,四年前在海上作业时,突遇强风落海而死;本来不想让小孙女上工厂工作,可是家计实在维持不下。末了还深深地自责,说不定逼迫孙女自杀的是我。
“马上摒挡一切赶过来。”
中原下了船。海水看来好像没有东京湾那么厉害,却也一片茶褐,蒸腾着臭味。记得从前也有臭味,但却是海藻干一类的味道,勿宁是芳香的。这一刻充满在那儿的臭味,却丝毫不能给人乐趣。
中原给了一张名片,并说:
警员说着把眼光投向海上。
管区的警员曾为他谈了渔民们的苦楚。
“她的死,我有一份无法推卸的责任。”
“我说你一点也不懂。所以是蠢蛋一个。”
“好像是吧。不过我不太清楚。”
老妇人嗓音低沉地说。中原再次瞥一眼遗照。那影中少女露着那么健康似的白齿笑着。
“是有,不过不到从前的一半了。我有个亲戚也是抓鱼的,常常埋怨说,鱼有油臭味,卖不到好价钱。”
“这不太方便。”
司机诧异地问起话来。接着又说:
同年六月 市西地区查出的记录:亚硫酸瓦斯一小时○·一PPM六十次、○·二PPM三十六次、○·六PPM十二次。
“这我就不懂了。是蓄意的自杀,这一点错不了。”
“是。”
“没有。没找到遗书。那女孩是在公司的宿舍住宿的,前一天请了假,回到七浦的家里。也向室友透露过每天每天都好难过。”
“他多大了?”
“嗯。是三年前到这里来开设的工厂。”
中原上前看了看遗像。有黑缎带的装饰,比他所想像的更活泼年轻。看那开朗的笑容,令人难过之极。中原低下头上了一炷香,这才面向老妇人。
——看样子,佐伯大造的影响力,可能控制着整个锦浦市呢。
副局长从抽屉里取出一大叠文件,放在中原面前。封皮有“锦浦相关产业工业区报告”的字样。里头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在客厅里等了好一刻,才有自称是公关课长的一位年轻职员出现。
“如今企业方面也都对公害问题很热心了。他们不会提假的数目的。”
“支气管喘息。你已经知道的,是不是?”
中原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义正词严地:
中原递过了律师的名片,提了梅津由佳的名字,似乎是当地出身的那位中年警员眉峰一聚,缩缩肩膀说:
“这个时候?到那边,已经很晚了。”
“公害吗……是有些人在吵,可是大伙都有钱赚,稍稍受了一点害处,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警员怔怔地把眼光投向锦浦湾,好久不动一动。
“那么脏,还有鱼上鈎吗?”
“什么事?”
“目前仍然有定期性的查核吗?”
海风虽冷峻,中原仍在船首附近坐下来。
“您说责任,是什么意思呢?”
“怎么会呢?海确实脏了,鱼也少了。”
日下部似乎也有同样观感,苦笑着瞟了一眼中原,不过对公关课长倒仍然保持着原先的淡淡口吻说:
“您刚刚说的话,可以在报上发表出来吗?”
“是的。这里从来也没有出过烟雾警报,这就是证据。当然,海水是有一点脏了,可是照样有鱼抓,去年也抓了好多傻瓜贝,渔民都大捞了一把,皆大欢喜。”
吉川还表示,反对公害运动的前途,他既不悲观,也不乐观。
“我想见见给梅津由佳看病的医师,请教请教。”
“我是市立医院的负责人,我说的话当然不会错。”
“这里头说的一项调查结果,是怎么回事?”
中原把咖啡店里的那张报纸掷在京子前面,并补了一句:
公关课长涨红了脸。
“这种统计上的事,我不知道。”
“不错。它是太阳石油,是太阳重工业的关系企业。”
“今天早上,新太阳化学的人事课长来到梅津家,把这个交给老太大。”
“是的。”
玄关口也静悄悄的。
“这是说,你们是把这些数字囫囵吞枣地全接受了?”
中原和京子送他到码头。本来搭车出到沼津,才是捷径,可是日下部希望能再确认一次绵浦湾的污染,所以选了海路。
“这里以前也清洁,休假时多半跑来这里钓鱼。可是如今根本不想在这种地方钓了。”
佐伯是传闻特多的人物。有人说他是财界的鹰派,也有人认为他是最进步的财界人物。还是出了名的趣味广泛人物,尤其拿起画笔来,几乎不亚于专业画家。中原见到他,正是在财界人物的一次画展上。
“报纸上说是从龙宫号上跳下去的,对吗?”
中原想起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太阳重工业社长佐伯大造的面孔。
老妇人怯怯地问。中原微微地感到焦灼。为什么不把愤怒更赤裸裸地显露出来呢?难道是悲哀太大,把愤怒压碎了?或者,她那种古老的生活方式,使她不晓得如何让愤怒表露出来?
“律师,我有一点担心。”
“是个小渔村呢。有什么急事啊?”
人事课长脸发白了。多半是害怕事情闹大以后,他也得负起一份责任吧。
“您说钱吗?”
同年十月 渔民S先生(六十岁)因支气管喘息死亡。市立医院S医师诊断为因疲劳得病。
人事课长又浮起了浅笑。
在中原的提议下,两人回到旅馆,找来当地人下女,问这里有没有从事反对公害运动的人。她想了想说:
日下部搁下电话,过了五、六分钟又回来了。好像是和编辑部商量过了。
说起伊豆的山,毫无例外地都是一片青翠,不过这里大概是仅有的例外,直到山小腹,被无情地削平了。土方一车车地运出去,八成是用来填海的吧。这就是说,锦浦相关产业工业区,到如今依然在扩张。
中原和日下部在运土车扬起的灰尘里,紧紧蹙着眉头进了高中校门。
“不,不!渔夫的女儿,哪有不强壮的。”
母亲替儿子抚着背部回答。
人事课长吓了一跳。即令是一名菁英份子,太阳集团这个词,在他未免太庞大了些吧。
“是很可爱的女孩。”
他微微一愣。那张脸,竟是佐伯大造。看看像台上刻石的文字。
“我再反覆一次吧,锦浦是没有污染的。我们这边没有接到过任何污染的报告。如果锦浦有污染公害,受害最多的是渔民。可是渔民正在申请锦浦没有污染的证明书。你看,我们当然认为锦浦是没有公害的了。”
京子从旁问了一声。这话由她来问,真是恰如其份。
叫过门,把入门打开,一股香味立即把中原裹住。
“我是想干。我本来就是好斗的人。”
“您在东京念完了大学,怎么跑到这样的乡下高中来教书呢?”
“是到东京去的,明天该会回来,不过我不十分确定。”
“那你们的意思是说:人是死了一个,但是你们仍然无意去调查锦浦地区的污染状态,对不对?”
在受污染的海捞获的鱼贝类被杀价。这方面的损害原本应该让企业来赔偿才是,但是他们却不得不撒谎说那发散着异臭的海并未受到污染。这该是因为告进官里以后,讼累会使生活面临绝境的缘故吧。因此,这一纸申请书正也是渔民们绝望里的诉求。
“告了以后,公司会给钱吗?”
中原问道。吉川缩缩肩膀说:
“不过锦浦那边,公害很严重吧?”
“当然不会乱写,不过对事实,我们会毫不保留的。”
“那就可能有爱人呢。”
中原把眼光投向窗外。外面已是暮色四合,只有炼油厂的高高的烟囱,仍然在冒着橘红色的火焰。
日下部这么问,吉川回答说:
海本身就是污脏的,透明度低得令人诧异。天色也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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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附近的一家餐馆吃了午餐。从前,这里的海鲜美味之极,如今和东京里的菜单一般没什么两样。
“那是因为他们有个错觉,认为比起公害的害处,企业来这里设厂所受的利益还大。”
在县政府,中原要求和环保局长见面,结果是为了研究公害问题出国去了,由副局长出来应客。即使是副局长也好,肯出来见面,不外是因为名片上“新日本律师协会会员”的头街吧。
京子一听,连忙看一眼墙上挂钟说:
——应该没有发生……
“可是公害诉讼都是拖时间的,证明因果关系,也非常困难。首先,梅津山佳是自杀的。就算能证明她的气喘是公害造成的,可是要让企业和县府双双为她的自杀负责,这恐怕很难成道理吧。”
“我不以为然。”
听到中原这么问,下女摸摸自己的喉咙说:
中原抽出了信笺摊开。另外有一张一万元的邮政汇票。
十几年前,他曾经来这里钓过鱼。是个小小的渔港,记得海好美好美。可是如今出现在眼前的,却完全不一样了。
两人从太阳石油出来后回过头看看,年轻课长所炫耀的高耸烟囟依然冒着橘红色的火焰,其他工厂群冒的则是濛濛白烟,天空沉甸甸地罩着烟雾,不知是不是因为精神作用,喉咙好像有点疼起来了。
副局长得意地说:
“里头写得一清二楚,凡是可能污染空气的亚硫酸瓦斯、一氧化碳等,都必需提出报告。排进海里的水银、氰化物的数量也是。企业方面由于每月都要详细报告,已经在罗苏了,但是我们站在保护居民的立场,这方面是一丝不苟的。请看看这些便可以明白,每一家企业都必需严守法律所规定的标准。因此,我们判断没有公害发生。”
日下部在簿子上写好京子转述和婆媳俩的话后,先回东京去了。
“气喘病人真的只有三个吗?”
“女性到了十七、八岁年纪,忽然气喘病发作的例子,相当多呢。”
“是的,而且我还认为必定会成为第二个四日市。我甚至以为仿四日市喘息的说法,这里的也可以称做锦浦喘息了。”
如果有,那提出告诉时会是一项有力的证据吧。吉川却从口袋里掏出油印小册子,分别给两人,并说:
“请问律师有什么指教?”
“是有,可是上面给得很不干脆,所以常常有些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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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律师,她的自杀不是您的责任啊。”
“锦浦?……记得锦浦是从静冈分社写报导的。有一则消息是:一个受不住气喘病痛苦的少女,投海自杀了。”
这人对中原的名片倒不像有何困惑,可是听到日下部说是东都新闻的记者,脸色微微一变。既是和新太阳化学同一个系统的企业,那么一定事先有过联络了,中原想到这里,眼光里自然地就有了调侃之色。
“已经归档了。是怎么同事呢?您说过,这封信慢慢再回吧。”
第二天早上,中原吃过早点后马上赶到梅津家。
“你是个蠢蛋。”
被中原一问,京子黯然地说:
“他们不会给的,是不是?”
“那么您同意交给我来办啦?”
“你愿不愿意再深入地去挖一挖?”
当那个少女的来信寄到事务所的时候,中原律师正在接手办一件重大的案子。这里说是重大的,其实说是赚头大的,也许还来得更正确。
小憇后,请下女挂电话到东京的事务所,告诉接听的秘书京子说:
年轻护士好像微微着了慌,进诊察室去了。明明说是稍等,可是中原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那么久才被请了进去。
“你们问这个,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请问,你凭什么断定不是?”
中原和日下部相视一笑。他见了她时,觉得老太太弱不禁风,可是事实上却是意外地坚强。
是幢海边的陋屋,小小的庭院里摆着渔具,但一看即知好久没有使用过了。
“我们县里,另外也还有几个相关产业工业区,所以没办法光查锦浦一个。不过我们规定各企业都必需按月提出报告。”
“她的气喘病,很明显的是受了公害。如果依照‘四日市气喘’的说法,那么她的病也可以称为‘锦浦气喘’。可是你们威吓她说住院就要开除。可以说,她是因此而绝望,所以才会自杀的。还有,你们这化学工厂也是污染源之一。换一种说法,你们新太阳化学,在她是双重的加害者。说明白些,你们造成公害,使她害病,又不承认这一点,逼使她自杀,这是双重的犯罪。请问这种情形下,你们是不是应该负起责任?”
“有气喘病患吧?”
近午夜十二点才抵达七浦。
副局长一脸得意地看着中原正在阅读的申请书。
京子不解地侧侧头,从文件架里找出了那封信,放在中原的办公桌上。
“气喘病人多是错不了的,每家药房都在宣传气喘的特效药。”
“可以说是的。”
“喂喂,稍等一下。”
“她是什么病?”
老妇人依然欲言又止。
是真地这么相信呢?或者站在政府人员的立场不得不装着相信的样子呢?中原无法判断其中奥妙,但是不管如何,对方这种颟顸的态度,使他满肚子恼火起来,这位副局长大人究竟看过锦浦上空的烟雾和锦浦湾的脏污海水没有呢?
“梅津?……”
“没有钱,我们真没办法的,因为我媳妇也病着……”
“那个卧病的妈妈情形怎样?”
“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大约一个礼拜前,西伊豆的一个名叫梅津由佳的女孩不是写了一封信来吗?”
“你在电话里说你对她的自杀有责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中原从这话里感到谎言。当今,每家企业都在为公害问题伤着脑筋。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情况下,身为公关课长,即令在报上只不过是个小新闻,却也明明表示着可能是公害问题逼使她自寻短见,这样的事件,身为公关课长,岂可不知详情。
中原说。日下部点点头表示同意,并说:
这话使得年轻课长一愣,然后才低咳一声说:
日下部依然用那种淡淡的口气说,接着又问:
中原想着想着,就走向跟入门相反的方向。
“那夏天的风向是相反的了。”
副局长先表示在报上看到之后才说:
S医师否认此病与公害有关。但其中一人t先生(四十三岁)到下田去易地转院,立即痊愈,可见此否认未必得当。
吉川教师正在上物理课,下课后来到泳池边晤面。
“已经是三年前的了?”
“请不要责备自己吧。”
中原提议跑跑新太阳化学,日下部摇摇头说:
本院系由佐伯大造先生捐赠。 昭和四十七年五月六日。
“这是说,你们公司不愿负起责任是不是?”
“嗯。”日下部又说:“接下来,我们去找找反对这个工业区的人吧,这方面的情报也很需要。”
同年九月 本校学生三十人眩晕,一人喉咙痛,幸未酿成灾害。
“我听过有关您的传闻了。”吉川向中原说:“小地方,话总是传得快。尤其您说要告企业和县府,这太刺激了,一下子就传遍了全市。”
有时,虽然十分不乐意,仍然不得不接下一些可供他捞一票的活儿,否则事务所实在没法维持下去。因此来自少女梅津由佳的信,尽管心里头惦挂着,结果还是给挪到后面去了。
这真像是个律师的问话了。可是警员却面有难色。
“你昨天去过了,再去也不可能听到别的说词,倒不如查查还有没有像梅津由佳那样的气喘病患。如果气喘病患多,便是公害的证据。”
“跟你有啥关系吗?”
“什么事?”
“渔民可不行。他们内心里也许愤怒,但是大家吵起来,鱼就会卖不出去。所以不可能从他们那里听到内心话的。”
他的意思是:应该受到责备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没有。一个也没有。”
这桩“重大案件”告一个段落后,当中原在经常光顾的一家咖啡店喝着咖啡,不经意地拿起店里的报纸掀开的时候,他不由地愣住了。
“我相信自杀的梅津由佳得的是公害病,您认为呢?”
“是我给梅津由佳看的病。有什么指教?”
日下部听完后问。
“您说公司的责任是不是?恕我不懂您的意思。”
“是有关锦浦相关产业工业区的问题。”日下部把话题引回说:“来此之前稍稍查了一下,有趣的是这里的工厂群,几乎全部都与大阳集团有一些关系。”
“有什么根据吗?”
“渔民都是这样。只要还能抓到一些鱼,他们就沉默得像贝壳。只要有一点污染的风声,一千元的鱼马上就跌到五百元、三百元。”
中原说。
“可是什么呢?”
出到医院大门外,两人才又相对苦笑了一下。
“去年夏天,锦浦湾里突然捞了好多好多的青羊贝。”
“原来如此。”
“请稍等。”
“请您一定要写出来。”吉川说。
“是。不过那以后也完全一样。”
他一把抓起那份报纸,不理睬一旁瞪起眼睛的女侍,一阵风也似地冲出了咖啡店。
“他做的是怎样的反对运动呢?”
中原自称是梅津由佳的代理人,要求与人事课长见面。
中原抬起头看看吉川问:
“嗯。是当真,所以才要请你拔刀相助啊。”
中原出到廊上。
“由佳小姐已经付给我了。她付了一大笔的。”
听那口气,好像认为吵是不应该的样子。这司机,八成也因为相关产业工业区成立了以后,而增加了不少收入的吧。然而,中原倒无心谴责这位年轻司机。不说别的,中原自己平时也自以为颇为关心公害问题的,却对一个十七岁少女被逼迫的心情,竟然未曾给予适当的关注。就这点来说,中原和这位司机,岂不是五十步与一百步吗?
中原断然地说。
是一艘小游览船,坐了三十个人便会客满,不过日前非观光季节,乘客寥寥无几。
中原问。吉川把眼光移到泳池上。
“请问你知道锦浦有个叫梅津由佳的十七岁女孩,因公害病自杀吗?”
春光令人目眩。他蹙蹙眉,仰头望了望天空,新太阳化学的人事课长和县府人员的态度,大体上不出中原所预料。他认定对手是佐伯大造,所以并没有为此而失望,不,反倒更燃起了斗志。
县政府负责人也原本应该听取字里行间的渔民们悲泣声才对,可是眼前这位官老爷却以为他们的怠慢已经受到这一纸申请书的掩饰。
“可是我们付不起律师费……”
“是。从东京的大学毕业出来的,来这里才三年。”
中原在旅馆的房间里,把调查所得向两人说明。
“没有,只有两个。”
“那个梅津由佳小姐,有爱人。”
中原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正待发作时,副局长却先开口说:
日下部这句话的口吻变得斩钉截铁了。
“是吗?”
“看看这个好啦。”
那茫然一片的脸上,这时才涌现了生气。
“这一点,倒听说过。”
踢开一般地闯进事务所,里头的秘书小姐高岛京子也瞪圆了眼,怔怔地往他看过来。
“是三天前自杀的女孩。她在这里看过病的。”
中原单刀直入,对方浮现出暧昧的笑说:
中原想起了被染成茶褐色的锦浦湾,和荡漾的小舟上趴着一般地钓鱼的老渔夫的身影。
中原也难过起来了。日下部倒认为这么一来,报导的份量就更重了,这也是新闻记者的本色吧。中原也觉得,报导越是有耸动性越好。感情总是比里智更能撼动人心,只要是能感动读者的报导,效果必大。
“不错。当然,这两个也不是公害病病人。”
——爱人……
“嗯……”
“你们真想干这种荒唐的事吗?”
“还要请问警察先生,新太阳化学该怎么走呢?”
“有时发发油印传单,还叫学生们做些测量亚硫酸瓦斯的简单仪器,装在街路上许多地方。也要装在我们旅馆的,可是老板娘拒绝了。”
她还是那么客气,但脸上不再充满卑屈之色。看样子,这位纯朴的老妇只不过是不晓得如何与漠漠然的名为“公害”的对手战斗的吧。并且,也只是不晓得如何表露出体腔内的愤怒吧,中原默默地想。
“我们这里不会有问题的。因为企业方面来这里设厂,所以年轻人口不再流向都市,市里的财务也好转了。只有益,没有害。你们好像很关心公害问题,可是这里既没有痛痛病,也没有镉污染。”
昭和四十七年四月 新太阳化学员工之中陆续有人表示眼睛痛,原因是否为该厂废液?
中原脸上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笑。
“您决定接下那个女孩的委托是不是?”
“那为什么不马上赶去锦浦,查明梅津由佳是不是害上公害病?”
“所以你老兄想利用我们报纸,给他们当头一棒是不是?”
年轻的公关课长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个来客反问。
日暮后,日下部和京子先后来到。
可以想见那位胆小的课长大人,再也不敢凭一己的判断来处理,必定会去和上头商议吧。说不定还会传达到新太阳化学的社长那儿。这正是中原所希望的。
“我们那孩子,真的是受了公害吗?”
中原找到了一家客栈住下来。一颗心早飞到自杀身死的少女梅津由佳住家,可是在这样的深夜,实在不便去打扰。
中原从七浦的小小码头,搭上开往锦浦的船。
“是听到过有个年轻女性自杀的消息,但是详细情形就不知道了。”
日下部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枝说:
“那个女孩是因为受到公害,得了气喘病,忍受不住那种痛苦才自杀身亡的。如果亚硫酸瓦斯是气喘的原因,那你们公司恐怕免不了要受到怀疑了。关于这一点,你是当事人,请问有什么看法?”
“当然有。核准相关产业工业区的是县政府,我们有责任查。”
“你说太阳集团?”
第二天,中原把京子差到七浦去。一方面,是因为老记挂着梅津阿德,另一方面也觉得查她的家庭状况,京子比他自己更适合。
“事实呢?”
“你倒很清楚嘛。”
“他们的宣传小册子,我也看到了,发给全市每户。”吉川又笑了笑。
连对整个绵浦地区的渔民都只有这么可怜的认识,何况对一个女孩的死,你还能向他要求什么呢?他怎么可能懂得梅津由佳的痛苦与绝望呢?
京子又说。
“是年轻的老师吗?”
“你是管人事的,相信你们知道她生前因为气喘而痛苦吧?”
还居然泛出了无可如何似的笑。
“有。早给您过目了。”
吃过了乏味的午饭,首先到港边不远处的警察派出所问问梅津由佳投海自杀的情形。
日下部的问话,使公关课长欣然一笑答:
京子抬起头看看中原。中原看看腕表。京子说:
“这是说,老太太也决定告了。”
原从县府出来。
“完全一样吗?”
这是艘命名“龙宫号”的观光船。船首有龙形装饰,整个船身髹成朱红色。
“这一来,我们便不得不告发太阳重工业社长佐伯大造了。你说可以吗?”
静寂和穆的锦浦湾被挖开来,巨型码头伸向海上。就在那儿,停靠着一万顿级的油轮。这还不止呢。码头的延长工事正在进行着。
“那回来后,-定会受到严重的冲击吧。”
中原叫了一辆计程车,吩咐司机开往七浦。
“没有。我们不以为有这种需要。”
“由佳小姐身体呢?是不是不太强壮?”
“锦浦这么脏了吗?”
“这真叫人无话可说了。”
“这也算零公害,真是睁眼说瞎话。”
——这位医生真地相信梅津由佳的气喘,是体质上的原因造成的吗?或者明明怀疑可能是公害病,故意撒谎的呢?……
“照片里,她很美是不是?”
“可是……”
“由佳小姐虽然是自杀,不过如果她得的是公害病,那么她可以说是被公害杀死的。应该向工厂和县政府抗议。我来帮忙。如果您愿意提出告诉,我会替您办。请您让我来做好吗?”
“对呀。因为他们总是装着满脸诚恳的笑,说的话又那么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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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人事课长年纪与中原相仿,约三十七、八岁,一脸紧张地出现在中原面前。该是律师的头衔使他产生警戒的吧。
中原觉得胸口有一股火正要燃烧起来。在说好像如何如何,应该如何如何之前,为什么不起来行动呢?这可不是有没有能力的问题,是爱心的问题吧。公务人员如果真是“公仆”,那么对人们应该先抱持一颗爱心才是。
“律师,请您看看这个。”
“这样,战斗起来更好办了。”
——咦?
听到日下部这问话,事务主任让身体微晃着,冷冷地回答说:
“这个事务主任分明在撒谎。”
“我们听到的讯息说,她的气喘是体质上的。”
中原递出了名片,老妇人只是茫茫然地看着他。
当两人回到旅馆时,京子已经早一步回来了。
中原最后又问了一声。
“不,不,没这回事。我会帮您把补偿费要到。”
“要绝对安静的虽然只有一个,可是气喘病人都会因为受到精神冲击而发作,所以不方便见人。”
微胖的下女这么说着低声笑了笑。
“但是太阳石油方面强调说,他们的烟囱筑得高,防污染设备也好,排出的亚硫酸瓦斯绝对在法律规定的标准以下。”
“那就没错了。是公害。”
“是不是成立了相关产业工业区以后,气喘病才多起来。”
中原又是开门见山地问:
是中原最不喜欢的那种故作殷勤却不讲理的说法。这人想必是新太阳化学里的一名才俊型人物吧。
下女说罢又多么可笑似地笑起来。
事务主任摇摇头。中原从那张脸上感受到一种警戒与傲慢之色,仿佛无言地在说:你们外界的人知道个屁。
“我们这里,太阳石油的人常常来开饭局,所以老板娘怕人家不喜欢。”
“薄礼?是想封住人家嘴巴的吧。”
信封上有薄礼两字,里头是现款三万元。京子说:
同年八月 港湾地区亚硫酸瓦斯○·三PPM十次。
老妇人强烈地摇了摇那日炙的脸。
“想必你们也知道梅津由佳在锦浦湾自杀的事吧。”日下部问,并同时掏出小簿于,摆出准备做笔记的样子。
“我想知道的是她得病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公害?是下是这里的脏污空气引起的?”
“哪儿的话!”
中原点燃了一枝香烟。
当他恢复自我时,发现到自己站在一座胸像前。
“海脏了,和渔获量减少是不是有关系,很不容易证明啊。渔夫说,海脏了,所以渔获量才减少;企业方面说,年轻人都跑去工厂了,光老人在抓,当然抓不了多少。而且……”
“由佳小姐是不是生来就有气喘病?”
“住院病人是三个,那没有住院,光来这里治疗的病人,是不是很多?”
“公害这么明显了,为什么居民不起来反抗呢?”
中原想起了遗照里那微露的皓齿,和-脸灿然的笑。
对此,厂方己否定。
“说不定问问旅馆的下女,会有些消息吧。”
“想请你拔刀相助。”
“对不起。”他轻咳一声说:“我是以人事方面的负责人身分来回答的。”
“总共只有五个气喘病人,这怎么能叫人相信呢?”
“关于这个,Y大学的一位生物学教授表示了意见,说这是东京湾里的生物将全部死灭的朕兆。”
“信?”
“七浦的海还很洁净,真是好地方呢。”
“一定是的。”
“听说是叫新太阳化工公司是不是?”
“由佳小姐虽然是自杀,但跟被杀一样。咱们应该告公司负责人和县府的负责人。如果您不嫌弃,让我来承担这工作。不,不,一定让我来做。”
这种自责的话语,在中原听来正好是指责他的话。
公关课长取了一种宣传小册子,两人面前各放一份。标题写的是:“太阳石油的目标:零污染。”
“痛倒不会,可是这两三年来,嗓声坏多了。其实我说话不是这么沙哑的,以前还想当一名歌星呢。”
两人禁不住相顾失笑。
“青羊贝?就是俗名傻瓜贝的?”
次年三月 计画在市区内二十处装设亚硫酸瓦斯检验装置(在空罐里放置咸滤纸)。但在十二处遭拒,实装八处。
“不会。”
中原忍不住地从旁讥刺了一声。
同年七月 有渔人在锦浦湾捕获畸形鱼。
“难道您认为那是胡说八道?”
中原正要开口再问下去时,护士出来把母子俩叫进去了。
“我是来请问你们,以前在贵厂工作的梅津由佳死了,不晓得贵厂对她的死,如何看法。说明白些,就是请问你们对这件事,愿意负起怎样的责任。”
“半路上有个叫锦浦的地方,才更好玩。自从那里设了相关产业工业区以后,酒吧开张了,脱衣舞剧场也有了,还盖了一家观光饭店,蛮不错的。附近也可以叫到艺妓,呼之即来呀。”
只有锦浦的上空罩着一层薄晕,是烟雾。在街路上的时候,确实觉得那儿是充满活力的工业地带,然而一旦离开,便给人驮着重甸甸的烟雾的沉重感。分明是个受着公害的街市啊。
事务主任摇摇头说:
“也不算全部胡说八道,因为市区里并不是没有法定浓度以下的日子。例如冬天,法定以下浓度的日子就多些。这是因为冬季里,风从山那边吹向海上的日子多。从烟囱排放的亚硫酸瓦斯被吹向海上,浓度就减低了。可是这也不能证明太阳石油为首的企业,都能严守法律规定。最可恶的是把冬季里的数字,写成是整年里的数字,这已经是一项伪造文书的行为了。”
日下部对此很感兴趣,要求中原带路,到药店拍摄了招贴的照片。
“喂喂,你老兄当须想控告企业和县府吗?”
“您的看法认为锦浦的公害还会再恶化吗?”
当两人正想走回旅馆时,在海湾里打鱼的渔船纷纷回来靠岸。那些老渔夫的脸,张张都同样地阴沉着。看情形,收获必定不多的吧。
“企业方面就更振振有词了?”
“炼油厂也是吗?”
末了,中原又问:
一路上看到了三家药店,同样地都贴着-张写上“有气喘特效药”字样的纸条。有一家还在“气喘”两字上加了红圈圈。这是表示这里有不少气喘病患吧。
“咦,不是可以给你们那个连载加上精彩的一笔吗?”
他满脸的严肃。他向由佳的祖母梅津阿德女士许下诺言,这一场官司一定打赢。但是,中原也十分明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比公害案件更难办的了。说明因果关系非常困难,而且必定旷时废日。连由佳的气喘病是否能够证明是公害造成的,他都没有自信。然而,无论如何这件工作他非做不可。
“可是现实上,有个年轻少女因为受不住公害病的折磨自杀了。”
“是我来到本校以后,把每次发生的公害事件依次记录下来的。”
护土还看看中原,问他是不是看病。
“不必负,才是正确的说法吧。当然,她工作了两年,退职金我们会照付。每工作一年,付一个月份本俸,我们会付两个月份给她,如果您是正式代表人,现在就付给您也可以。”
老妇人停住了,把眼光投向内室那边。想是病人躺在那里吧。
大概是个子矮小的青年,而且戴着深度眼镜,可归于其貌不扬的那一类。和公害周旋的热血汉子,应该是更潇洒才是,可是吉川的形象完全不是这回事。中原一看有些失望,但是聊开了才知道他的印象完全错了。吉川的话语明快清晰,而且带着一股力道。
“太阳石油方面肯定没有公害呢。”
“我是从东京来的,敞姓中原。”
最近因为有锦浦海域受污染的流言,故而运销京滨、关西方面的本地海产,价格往往受到无理剥削。这对我们渔民而言,是攸关死活的问题。
“叫新太阳化学,那么是和太阳重工业有关的?”
“那个人事课长向老太太说:听说您要告公司,这么荒唐的事,还是免了吧。东京来的人说的话,还是不要听好。”
“那么是母女两代人都得公害病了。”
“这里成立了相关产业工业区之后,锦浦的人口膨胀了将近五倍之多,当然而然,人们的收入也增加了。够气派的医院、市民会馆也盖起来了,最近这所学校也添了游泳池和体育馆。本市的要人们认为本市还会更发展,都很乐观。不过如今有人自杀了,说不定人们的观感会渐渐转变吧。”
同年六月 K山上松林呈茶褐色、枯死。原因是否为亚硫酸瓦斯?
“别煽动我。”日下部苦笑着说:“我猜,你还是那副牛脾气,跟公司和官厅的人吵了一架吧。”
吉川的眼睛在镜片后笑着。接着又说:
说着就自顾匆匆离去。
中原几乎是准备和对方吵架了。如果对方也发怒起来,那还算是有一点骨气的,然而这位半老官员只是露出困惑的样子,继而好像故示宽宏似地说:
“是的。从春季到秋季,风从海上吹向陆地,这就是问题了。因为,尽管烟囱有一百八十米高,可是锦浦周围的山更高。这时,冒出来的亚硫酸瓦斯碰到山,然后往街市上灌。我猜想,山下附近的气喘病人比工厂附近多,原因就在这里。”
“我是律师。”中原只好开口:“由佳小姐过世前一个礼拜,给我写了一封信。”
“有。如果不去管,必定会有第二、第三的牺牲者。”
“我知道难,可是我非干不可。”
“但是,渔夫还是出海啊。”
听说您是了不起的律师,所以冒昧写此信,请求您赐助。
——这么说,对手是太阳集团啦。
“企业方面当然不可能说真话,市公所也一样。照目前的情形,他们不会去测亚硫酸瓦斯的浓度,更不会向厂方提出警告。我在做的事也不受欢迎。有一次,我去散发反对公害的传单,被一个渔夫打了一顿。他的说法是:干吗想使我们抓的鱼卖不出去?受公害最严重的人,结果成了替公害企业辩护的人,这真是讽刺,却也是现实。不过我还是有个期待,当人们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最有力的反抗者,必定也是这些渔人。”
“请问律师是从哪里来的?”
“凭什么这么说呢?她分明是因为公害才得气喘病。她受不了那种痛苦才自杀。请问她自杀后,你们有没有去调查?”
两人相对看了一眼,这才辞出来。
“那么是到锦浦的工厂工作以后才得病的?”
“是和去世的女儿一样的支气管喘息。听说,也是到新太阳石油当一名杂差才得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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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是三个人都要绝对安静吧。”
“这是昭和四十七年,通商局和县方面联合举办的污染调查,是非常周详完整的调查。”
“都是一些老头。年轻的,全跑到工厂去了。工作轻松,赚的也多。”
接着,中原把日下部带到市立医院。路上,中原告诉日下部,医院的经费也是由佐伯大造资助的,日下部也觉得有趣极了,这也是属于新闻记者特有的感觉吧。
锦浦市街背山面水,县立锦浦高中就在山麓。
“我现在要到西伊豆跑一趟。”
中原首先进了候诊室。墙上挂着富士山的油画,颇为潇洒,有五、六个人在等着。中原看到一个少年,戴着白纱布口罩,正在吃力地咳嗽着,是个约十岁大的孩童。便向一旁的母亲搭话。
中原直盯住对方严正地宣布。
他回到锦浦,进了海边不远处的旅馆。
里面真个是图文并茂,说明太阳石油是如何重视公害问题。末尾是县环卫局长的谈话,有如下的歌颂文词:
中原苦笑着说。京子表示同意后热心地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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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子微笑着掀开了报纸,但是这微笑立即在她脸上冻僵住了。
校园里有泳池、体育馆,设备堪称第一流,校舍也都是钢筋三楼的现代化建筑,显示出本市财政丰裕。但是,也付出了海和天空污浊的代价。
“我想见见这些病人谈谈话。”
“老太太不肯接下,可是他们硬塞给老太太就走了。她好生气,说拿了三万元,孙女就会回来吗?她还要我转告律师,把这东西还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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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川说着又微笑了。中原觉得,这种说法,与其说是谦虚,毋宁更是这位年轻教师的强烈自负吧。
接着,中原和日下部两人跑到太阳石油公司去,因为他觉得这家炼油厂必是亚硫酸瓦斯的污染源。
中原威吓似地说着,瞥了一眼对手僵直的脸,踱出会客室。
“可是街路上的药店,气喘药不是很畅销吗?照那样子看,人数应该更多才是。”
“有渔业补偿金吧。”
“人数也一定相符的。”
“不管如何,锦浦是没有公害的。如果报纸上随便报导,恐怕给居民带来困扰,因此还要请您下笔慎重。”
“我大概只能适合这里吧。”
“可是……”
愤怒使得中原脱口痛斥了一句粗话。这家伙什么也不懂。也不想懂。
中原想见见那个年轻男孩。不,他觉得非见不可。京子所担心的事态很可能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