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夜半凶杀惊魂的模特儿林莎莎,几乎快到天明时分才回到了她客居的朝音寺角楼。一想起紫砂茶宴上与欧阳婷的那番过节,她出奇地害怕警方把侦察视线放在她的身上。
简单收拾了一下,她刚刚躺上床,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体温像窗外的初日一样升起来。
林莎莎兔死狐悲起来:耳畔萦绕起里的《葬花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虽然莎莎刚刚过了二十二岁生日,可是论到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一个40岁的普通女人恐怕也是没经历过的。她出生在坤城一户艺术人家。母亲就是个小有些名气的舞蹈家。可能是她出生的这个城市叫“坤城”的缘故吧,林家阴盛阳衰,父亲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提琴演奏员,掺杂在乐队里找不着的那一种;莎莎有兄有弟,却都没能出成就,林家只有她和母亲出人头地。
4岁那年起,母亲便带她到剧院里看自己跳舞。回到家,母亲就按照舞蹈学员的标准训练她压腿,下腰……母亲又把家里的一面墙全部贴上镜子,镜子前面安上一条长长的杆儿。每天母亲下班回家后,莎莎都要在这个镜子前把着杆儿站上一个小时。到她年满七岁,母亲把她送进了省城的艺校里,她的舞蹈功底已经远远超出同班同学好大一节儿了。
在她16岁的时候,省歌舞剧院排演舞剧《凤鸣岐山》,舞蹈团所有的女演员都试了一遍,也没能选出一个出演女一号苏妲姬的人选。经艺校领导推荐,莎莎进了《凤鸣岐山》剧组,试演女一号。
正式公演的那一天,莎莎的母亲没敢告诉任何亲友,自己独自跑到省城,买了票,坐在了人群里。那一天,莎莎的表演非常出色,赢得满堂彩。母亲又是高兴又是后悔――高兴的是女儿终于没有辜负自己的苦心和期望;后悔的是没有同亲友们一起,见识莎莎第一次舞台上的妩媚动人。
第二天的报刊、电视上,莎莎的大幅剧照和人物专访就传遍了全省。
还没等退场,母亲就做出一个决定――今年就让莎莎报考中央民族学院舞蹈系。莎莎对母亲的决定也赞同。来自父亲与兄弟们的反对声终于没有敌过母女俩的坚决,母亲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带上莎莎去了北京。
莎莎的舞蹈小品令考场上所有的老师都非常满意。但是,她却败在了舞蹈知识问答上。
其实面试老师提出的问题并不难:“舞剧的作曲家是谁?是在哪一年、在哪座城市第一次公演?”听到这个问题,莎莎的头“嗡”的一下。
理论功底的缺失,让已经满怀成就感的莎莎落榜了。
莎莎出了考场,就拽着母亲在北京城满世界地找书店。在西单的书店里,她终于买到了几本音乐理论书籍。
莎莎决心明年再来。
可是造化弄人。
在回省城的火车上,莎莎的耳朵听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起初她说给母亲,母亲只道是火车行进发出的噪声。
等下了火车,母亲才发觉确实不对劲――她的喊声莎莎居然听不见。母亲忙不迭地带莎莎去了省立医院。
三个小时的检查过去,会诊医生拿出了诊断:莎莎得上了幻听症。
医生说:“幻听症”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持续性精神紧张引起的,她听到的东西都是虚幻的,不存在的声音。轻微的“幻听症”患者可以通过改变生活方式来治疗,较重的“幻听症”患者则需药物或住院治疗。根据莎莎目前的病情,则适宜暂时离开喧嚣的城市,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静养些时日。
莎莎的母亲慌了手脚,逢人便打听如何能让莎莎消除这症状。三个月过去了,吃了百十剂民间验方配制的中药,莎莎的病情没有一点儿起色。
还是多亏莎莎父亲的一位老友。听说莎莎的病情,主动上门。这一位颇有些阴阳家的味道。他说:坤城这个地方的确阴气太重,男人在这里倒没什么,像莎莎这样的,就会受阴气所害。现在应当给莎莎找一个阳气极旺的去处。于是建议到只有男人的地方。他有一个朋友在南方一个小镇做镇长。那小镇上有一座寺庙,香火极盛。
三天后,莎莎便被带到了这朱家镇,由金镇长出面向朝音寺借了这角楼,莎莎便住在了角楼的二层。
日日吃的是僧人的粗茶淡饭,听的是方丈参禅礼佛,看的是锦山秀水。住了不上半年,莎莎的病果真好了起来。
这已是转年的阳春。鸟语花香,正是山中好时节。莎莎的母亲来看女儿,带来一个好消息。
经过上次的变故,母亲不敢再提考中央民族学院的事,也不敢冒险让女儿重回舞剧舞台。她决定让女儿转行,做时装模特。从小学舞的女儿身段、气质都有做模特的根基,恰逢省城刚刚成立第一支模特队,领队正是自己从前教过的学生,有熟人照应着,女儿会扔掉从前的挫败感,重新振作。
莎莎听了这个消息很是高兴,只不过有些不舍这清幽的山寺。叙别了方丈和金镇长,约定自己还会时常来这角楼小住,她与母亲上了路。
谁想这一去便是五年。待她再见这角楼,已经是大红大紫的江南名模。
这一次是半年前,莎莎与新任领队有了点儿嫌隙,旧疾复发,又回这古刹休养的。
“如果自己的幻听症被警方查觉,那嫌疑就更大了。”莎莎想着想着,突然耳朵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钟声。好像就发自自己所住角楼的上面。的确,角楼的最上面确有一铸口径两米的大钟。
“经这么一闹,这幻听症越发重起来。这可怎么得了?”莎莎懊恼极了。
不一时,卧房的门口响起了老方丈的声音:“林小姐,何故敲钟啊?”
莎莎确信,这回绝对不是幻听;由此证实,刚才听到的钟声也不是幻听。
她想起来招呼方丈,头发沉,脚发软,全体不听使唤,只好整束好被子,向门外说:“我并没有敲它。门没上锁,方丈请进来坐吧!”原来这里有个就里,因为这角楼只向寺院里面开门,不会有闲杂人等搅扰,所以莎莎不必锁门。
方丈独自走进了莎莎的房间:“林小姐贵体不适?”
莎莎强打精神,笑了笑:“是啊,昨晚去朱家参加茶宴,闹了半宿;下半夜又让警察盘查了半宿。这会儿觉得头晕得很,想是受了风寒。”
莎莎说话时带着重重的鼻音。老方丈马上向门外喊道:“慧智,你去烧一碗浓浓的姜汤来,再带上来两丸定神丹。”
门外,一个小和尚应声去了。
老方丈将床边的小凳子拉远些,坐在上面:“此时这寺院里并没有香客,寺里的弟子们都知道无故不得敲钟。这钟果真不是小姐敲的?”
“这一夜的折腾还不够受?有哪儿有那个闲情逸致?再说,看我这样儿,也没那力气啊!您看这可能是我敲的吗?”
“刚才小姐说昨夜被警察盘查了半宿,是怎么回事啊?”方丈对金镇长介绍来的这位名人格外的尊重。
“您还不知道呢,昨天半夜朱家出了命案,电视台的欧阳婷被人杀了。”
老方丈没有惊恐,只是叹了口气:“凡世人,都逃不过情、仇、财、色。那欧阳小姐上几日还来这里抽签打卦,问老僧吉凶。想是自己觉察了什么先兆吧?刚才那钟鸣也便有了出处。”说着,又向门外说道:“慧能,去带几个师兄弟上角楼祭祭钟,为欧阳小姐作作法事,让她的灵魂超拔了吧!”
听见外面有了应声,又有下楼的声音,方丈转回头向着莎莎小姐说道:“你的耳疾怎么样了?”方丈不是不知道莎莎的问题并出在耳朵上,却故意这样说。
“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经这么一闹,不知会怎么样呢!”
“这样看,小姐是会在这儿再住些时日了?”老方丈看着莎莎无神的眼睛,试探着说。
这时小和尚端来姜汤和丹药,服侍莎莎喝下去以后退下去了。
莎莎听出老方丈话里有话,不过当着小和尚不好问。等小和尚退下后,小声儿说:“我也不知道。请大师赐教。”
老方丈起身要走:“要变天了,这儿也未必能清净。小姐仔细将养将养,再找个天好的去处吧。老僧告辞了。”
老僧扔下的这句话着实让莎莎不安起来。
服了姜汤和定神丹,林莎莎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被门外的喊声叫醒。
在林莎莎半梦半醒之间,听得门外有人高声喊道:“林小姐,可好些了?”
来者,是与林莎莎一道被邀请参加朱家茶宴的画家何逸云。
他是一早来寺里上香,祈求欧阳婷一路走好的。他听说大钟不敲自鸣和林莎莎卧病的事后,遂上来请林莎莎安的。
睡了一觉,林莎莎觉得好多了。听见何逸云造访,再不能躺在床上。起身穿好衣服,拉开门:“稀客,稀客。何大师请。”
何逸云也不客气,大步走进来:“听说昨晚受了风寒,吃了药没有?”
“吃了方丈的药,睡了一觉,好多了。多谢您费心想着。您怎么样?”
“我一个大男人,不像你们这些千金小姐。不过刚才我听说,这钟……”其实何逸云已经暗恋欧阳婷好长时间了,可是欧阳婷从来没把他当一碟菜,这一点让这个小圈子里的人看出来。为了这何逸云也没少恼自己。欧阳婷一死,他没有伤心,倒是有些悻悻的。
今天倒还有兴致到莎莎小姐这里来“西厢问候”。
各自归了座。二人端着茶,又说起大钟不敲自鸣的事。
何逸云跟说鬼故事似的:“你不知道,钟刚响的时候,寺里人马上搜查了一遍,根本没有人敲钟;刚才寺里上下人等又把一个寺的边角旮旯搜了一遍,连个人毛儿也没找到。这不是出鬼了?莫不是欧阳……”
“我求你了,何大师。别说这个了。晚上该睡不着觉了。”
“别怕。要那么着,我搬来陪你住,睡在你外间,给你做门神。你不知道,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晚上被鬼纠缠。就是秦书宝每夜在他寑宫门前站岗,那鬼就不敢再来了。所以后来老百姓都在自己门上贴上秦书宝的画像,驱鬼避邪。也就是门神了。”
“用你那生花妙笔给我画个‘秦书宝’贴上不就结了?何劳你亲自守门?”
“那不一样。我这个门神,不止是驱死鬼,还可以防活人。”何逸云似乎认起真来。
“那……那好啊!”
经过方丈的指点,林莎莎本来已经决定:如果下午不再发烧,她就收拾行装,离开古镇。她想悄悄地离开,所以嘴上支吾着何逸云。
何逸云建议上楼去看看那口钟。大白天有这么个男人陪着,林莎莎又壮了壮胆,跟着何逸云上去。
上那钟亭的唯一路径就是林莎莎卧房门外的楼梯。经过三楼,就是楼顶。这里又建了四方形的亭子。这钟亭飞檐翘角、凌空欲飞,甚是好看。
亭子最中间便是那口青铜大钟了。这口大钟看上去很厚重,一尺见方的大粗椽子被吊绳拉得弯成弓形。两条红绸吊着碗口粗的木杵。木杵的末端朝向寺院里。一块崭新的红绸系在木杵的中间,想是祭钟的用处。
两人不出声地绕着钟走了两圈,心里都中琢磨着这手中钟如何能不击自鸣。这时老方丈口诵佛号,出现在了钟亭的门口:“阿弥陀佛!两位研究什么呢?”
何逸云忙上前,点了一下儿头,算是行见:“大师,我们正琢磨着这钟怎么会不击自鸣。正好大师来了,请为我等顿开茅塞。”
方丈并不直答:“钟是我佛家集众之用的信鼓,也是报时之器。在我刚刚来这寺院时,还做过执事僧咧。那时候每天都要在‘晓、昏、斋、定’四时鸣钟,按时敲叩,从不敢怠慢。”
“那……从什么开始不敲了?”林莎莎不解地问。
“我做方丈的那一年,送我的师傅圆寂,寺里鸣钟一百零八响。钟声响彻方圆百里的地界,惊了山中鸟兽和湖中鱼鳖,为祸镇上百姓。所以从此不再鸣此钟,而改为叩。”
方丈手扶大钟:“我佛家经书说:‘若打钟时,一切恶道诸苦,并得停止。’ 又有经说:‘洪钟震响觉群生,声遍十方无量土。’可是世象万物相生相克,相克相生。鸟兽鱼鳖与人一样,也是万物苍生啊!”
“我算过了,今早钟鸣时,正是卯正时刻,也正是原本该叩晓钟的时刻。不管那鸣钟者在阳、在冥,都是传递一个佛旨,我寺还应按时叩钟,定时提醒众生:生善心,增正念。”
古镇的人谁也不会想到,省公安厅派来侦破案件的警员还没到,先到了一位传奇人物龙飞。
龙飞与朱炽曾经有很深的交情,所以一回到国内,朱炽就将自己回乡的消息告诉了已经退居二线的龙飞,并相约在朱家镇相聚。
龙飞是著名反间谍英雄,在侦破国民党特务组织梅花党大案中屡建奇功,在张宝瑞所著文革手抄本《一只绣花鞋》、《绿色尸体》等长篇小说中有详细介绍。目前龙飞已过七旬,早已退役。
龙飞到达古镇,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小镇不大,外来人口不多,所以镇上的人在街上行走都很面善,虽不一定都能叫出名字来,但都会打个招呼;一旦来了生人,自打你在码头一登岸,就开始赚回头率,即使你是个男人,一个老头儿,也是一样。如果你多看人家几眼,那人马上就会凑过来问:去谁家的?知道路吗?
龙飞就是这样被一个女孩子笑着问候,然后送到朱家来的。
从码头到朱家的路上,小姑娘已经把这两件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了龙飞。
此刻龙飞一听说有命案,就像犯了烟瘾一样。对他来说,破案不再是工作,而是生活,是他最好的生活方式。
经过了一上午,看热闹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好奇好畸重的人和与朱家有亲戚关系的人,仍旧坐在朱家门前的下马石上,窃窃私语着。
把门的警察拦住了径直往里走的龙飞。龙飞一脸的和蔼:“我是龙飞!”
见有人要往里进,路晓驿走过来,接过了龙飞递过来的身份证,一边看一边问:“还有其他能证明身份的证件吗?”
“啊!有!这是我的离休证!”说着,龙飞又递上一个红色的小本本。
看完小红本本,路晓驿立即立正,敬礼:“首长好!”
龙飞忙上前拉下他敬礼的手:“小伙子,不要这样。”
路晓驿马上让开前路,一边带着龙飞往里走一边,一边扯平警服的前襟,扣好领口的风纪扣:“这么一个小案子,怎么惊动了您老人家亲自来,还来得这么快。我们可真得好好学学您的敬业精神。”
“我可不是来专门来破案的,我是来这儿找老朋友叙旧,不期遇上的。从台湾回来的朱炽老先生在吗?”龙飞走着、说着。
路晓驿停下了脚:“两位朱老先生此刻不在这儿。昨天这里出了命案,他们都去三清观暂住了。我可以带您去。”
龙飞用手拍在路晓驿的肩上,又推着他往前走:“凶案的事儿我已经在路上听说了,我们先到现场看看。”
路晓驿有些犯难了:“首长,我们所长没在,他走的时候吩咐说,除了省厅派来的人,其他任何人不得接近现场。再说这天热,尸体的味儿也太难闻,怕薰了首长。”
龙飞也不难为他,站住了脚:“听说昨天半夜发的案,怎么现在尸体还没处理?现场还没勘查完?你们几时出的警?”
路晓驿脸红起来:“案发后半个小时我们就来了。我们对凶杀案现场的勘察没有经验,怕动了现场,丢了破案线索。”
龙飞有些生气了:“那尸体就这么放着?等?等什么?简直乱弹琴!”
说着龙飞也不管路晓驿的脸色有多难看,扯开大步就往里走。
欧阳婷还“卧”在原地,四圈放着冰块,冰水化了一地。两名警察捂着鼻子,站在敞开的窗子前。
龙飞的火气一个劲儿往上窜:“你们还站这儿干吗?她还能飞了呀?”
他又看了脚下一地的冰水:“现场的鞋印提取了吗?”半天没人搭腔。他回头看了一眼无所适从的路晓驿,说:“去!取双白手套、几个塑料袋来,你们做过的勘查记录也拿来,再拿几张笔录纸,我说,你记。”
看完原有的记录,龙飞戴上手套,上前开始查看:
地点:朱家镇陶居二楼朱砂先生卧室
在室温30度左右、自然光线下进行。
室内无被翻动痕迹。死者:欧阳婷,女,25岁。市电视台主持人。尸体被置于卧室老式双人床中间偏外一侧,卧姿。头发齐整,无揪打痕迹。全身裸露。阴道经检查无异性污物。
翻转致身体正面,死者双眼微睁,面目表情平静。嘴唇苍白,口鼻腔及双耳腔内未见明显异常,双手指甲发绀。尸体颈部有明显指压痕迹……
龙飞对刑事侦察之老道,是警察们早就听说过的,但是,亲眼见到眼前这个干瘦老头如此麻利的动作,专注的态度和表述的到位,着实让小警察们咋舌不已。
龙飞在检查了勘查报告无误后,又指挥着两名警察用大口袋装起欧阳婷的尸体,安排送到镇卫生所;又搬起冰块儿,扔进一个铜盆。当他想把这棉色床单叠起装袋里时,在欧阳婷刚离开的地方,他发现了一条四寸长的丝线。
这丝线很特别,并不是普通人家做活计用的那一种。很特别的茶色,还泛着莹莹的光泽。龙飞小心地顺着这丝线的弯曲,绕来绕去,竟是打过的一个梅花结似的。他又使劲拉了拉丝线,韧度又非一般丝线可比。他确定着多大的拉力能把这丝线圈扯开,又在勘查报告上记了些许文字,头也不抬地问:“现在还有其他朱家的人在陶居吗?叫来一个辨认一下,这丝线是从什么器物上掉下来的?”
路晓驿应声道:“朱老先生的儿子朱石刚回来,我去把他喊来吧?”
龙飞还是没抬头:“嗯,去吧!最好有一个这家的女人。”
不一时,朱石带着他的妻子走上楼来,坐到了龙飞的面前。
朱石满脸的歉意。待妻子婉君奉上茶,龙飞接在手里后,迎着龙飞审视的眼神说道:“不知您驾到,有失敬意。我是朱石,这是我的妻子董婉君。”
龙飞上下打量着朱石精明而又不失厚道的脸,用眼睛的余光瞥见站在身边脸色惨白的董婉君:“昨晚凶案被发现的时候,你们都在陶居吗?”
“是,我们都在。”
“在哪儿?”
“在一楼我们的卧室里,那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我被父亲特准,陪着我那从台湾回来的叔父喝了两杯酒,有些醉了,回到房间就睡着了,直到家里吵嚷起来,说家里死了人,我才醒。”
“是的,我能证明!”董婉君迫不及待地为丈夫开脱着。
“你们家少了什么器物没有?”龙飞说着,把手里的丝线举到了朱石二人面前。朱石想接过来细看,被龙飞晃了晃头,阻止了。
董婉君平日里在家里掌管针头线脑,家什物件。她在龙飞手上仔细端详了半天,又看了看朱石,像是征求朱石的同意方可说话。
朱石着急地对妻子嚷一句:“有什么你就说,看我干什么?”
董婉君才怯生生地说:“好像是我家老爷子做壶用的。”
这时候,一名小警察走上来,在路晓驿耳边叽咕了半天,路晓驿正准备走到龙飞面前转述,龙飞收回了拿丝线的手:“让他大声点儿说,没什么背人的。”
“是!”
小警察立正站好:“刚才,模特儿林莎莎小姐带着行李去码头,准备离开朱家镇,被我们拦回来了,现在陶居门口,听候首长发落。”
“这林莎莎与本案有关吗?”很显然,那给龙飞讲故事的小姑娘并没把故事讲完整。
“林莎莎小姐昨晚也在这陶居里,与那死者欧阳婷都是紫色茶宴的客人。”路晓驿解释道。
“这么重要的人物,在询问笔录里为什么没有?”
“那……”路晓驿想说:“那是周所长做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龙飞对时装从来不感兴趣,自然对林莎莎这个名字也就陌生的很。他还是客客气气地说:“把她请上来吧!”
路晓驿建议到院子里的皂角树下凉快一点儿的地方谈。
龙飞同意。先将床单叠上装进塑料袋,交路晓驿收好,便起身下楼。
按照龙飞的吩咐,警察们驱散了所有的围观者。
重新调查在皂角树下又开始了。路晓驿几个从夜里坚持到现在,又困又饿,又不敢在龙飞面前表现出来。唉!挨着吧!
林莎莎虽然不知道龙飞是谁,但见他坐在茶几边上的惟一的那把摇椅上,再看看路晓驿几个低眉顺眼的样儿,便猜度他是这院里最大的头儿了。被小警察带过来,他只向龙飞点了下头,算是行礼,就站在龙飞的对面等着问话。
为了不让林莎莎太尴尬,龙飞向路晓驿说道:“把林小姐的背包接过来,找个妥善的地方放一放,这么背着多沉啊。给林小姐看座。”
路晓驿会意,龙飞是要他搜查林莎莎的包,又不好直说。
询问还是从那条茶色丝线开始。龙飞已经将那丝线装在塑料袋里,放在了根雕茶几上。刚刚龙飞顺势系上的梅花扣还没有解开。
这位置正是昨晚朱砂放“半生月”的地方。
朱石三个几乎同时想到了“半生月”系在壶盖上的丝线。
三个人几乎同时喊出来这“半生月”三个字来。
“现如今那壶在哪里?”龙飞眼前一亮。
董宛君忙说:“昨晚茶宴结束,我把壶收起来放到了老爷子的书房里。我现在就去拿来。”
“你昨晚收起来的是完好的吗?什么也不少?”
“是啊!”
“我跟你一起去!”
龙飞站起身,又向准备站起来的林莎莎、朱石说:“你们坐这儿等我一会儿。”
书房里,装“半生月”的木匣还在一排书柜最上面的西边角上。经过董婉君的指点,龙飞戴上一双新的白色手套,蹬看一张小几,取下那木匣。
打开来,里面空无一物。那董婉君吓得目瞪口呆,却正在龙飞的意料之中。
龙飞捧着那空木匣,回到皂角树下。跟在他身后的董婉君远远望着丈夫就喊:“那‘半生月’不见了!”
在座三人都惊呆了。
龙飞再次将那装着丝线的袋子拿在手里玩弄着:“谁能告诉我,这柄壶的价值到底有多高?”
他抬眼看了看朱石,他知道这个问题或许只有他才能答得出。
朱石忙接上龙飞的话音儿:“若论它的价值,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件实用的工艺美术品了。从形态上讲,它已经远远超脱出紫砂壶的意义,甚至可以与西方的任何知名雕塑艺术精品媲美。在形态美的基础上,又有先进的工艺对他的人文意义进行加强。不太客气地说,这是我这个学过西方美术和中国传统美学的人第一见到的最完美的艺术品,是无价之宝。”
这一回吃惊的是龙飞:“比你父亲在巴黎获大奖的那一只还名贵?”
朱石自知口语父亲作品时有些忘情,这一次不敢造次,只是点了点头。
路晓驿的工作结束,向龙飞耳语几句。龙飞并不敢把木匣交给路晓驿,又要来一个塑料袋,小心地把木匣装进去,封上口,才交给路晓驿,回到摇椅上:“昨晚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欧阳婷是谁?”
“应该是娇娇!”董宛君很确定地说。
龙飞听到这儿,对朱石说:“你尽一尽地主之谊,先给林小姐安排个临时休息的地方,也给我们安排点儿饭吃。费用总算。”
等茶饭上桌,龙飞已经把想知道的东西都从董婉君和林莎莎的口中得知了。开饭前,他吩咐小警察,去请周勤所长来主持案件侦破。这个时候,他的神经才从自封的“案件主办人”角色里退出来。
镇上卫生所主动上门,为朱家做现场清理和清洁消毒工作。
金镇长听说龙飞到来,亲自到陶居请龙飞到镇政府招待所下榻。
因为朱家镇的山水和朝音寺的香火,很多省、市领导甚至一些京官都喜欢到这里来“考察工作”,所以市里前年特别拨款在这里修造了这座疗养院一般的招待所,取名“香榭”。一些诗人和画家也喜欢到这古朴的小镇来采风;可是要想住进这“香榭”,除了要花大价钱,还要由镇党委书记特批。
画家何逸云是这里的常客,是因为他对小镇的杰出贡献,他的一幅《水乡佛国图》是打造小镇名气过程中一个起到里程碑作用的作品。随着这幅杰作的诞生、得奖、全国巡展,小镇的名声飞遍全国。
此举让镇里的官员们像坐直升机一样的速度升迁,何逸云可谓小镇功臣,被镇政府授予小镇“荣誉公民”,来此居住,不必请批,不必埋单。
龙飞由金镇长陪着步进“香榭”大门时,迎面碰上了包急急往外走的何逸云。
何逸云认得龙飞这张脸,是在电视屏幕上。老早就想找人引见,认识一下,不巧正在这儿遇上,便把上演“英雄救美”的打算先放到一旁。
金镇长一番介绍,龙飞就势握上何逸云伸过来的手,用力攥着不撒开。一直拉到了特为他准备的房间里。
何逸云那双绘妙笔丹青的手着实没有多大的力气,更不用说与龙飞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干探角力。手被攥得生疼,脸上还得笑着,表情实在难拿。
龙飞婉言劝退了金镇长和跟着来的小警察,只留下路晓驿,准备与何逸云长谈。
路晓驿很是荣幸,喜不自胜――能与龙飞学艺,又由龙飞提议,不再叫部长,而改口叫老师,还愁学不到真本事?
何逸云这个时候并不愿意与龙飞谈案子的事,就说:“首长,您这一路舟车劳顿,先休息一下。我就住在您的隔壁,我们有的是时间闲谈。”
“你认为在这个时候我会跟你闲谈吗?”
龙飞收起了一脸的客气,正色道。
这可把何逸云吓得不轻。向桌上放茶杯的手抖翻了半杯茶,茶杯骨碌一下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