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垂头弯腰的走路样子,真是个活脱脱的黑客,安德森望着从分析实验室走回来的吉勒特,心中不由得感叹。
在天底下所有的职业当中,从事电脑行业者的仪态最难看。
此时是将近上午11点。这个黑客查看列拉·吉伯森的计算机只用了三十分钟。
鲍伯·谢尔登尾随吉勒特回到办公大厅,只听他用冷冰冰的口气问道:“那么,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这种诘问显然令吉勒特非常气恼。一旁的安德森不禁再次心生疑惑: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谢尔登对这个年轻人如此颐指气使,有意跟他过不去——尤其这名黑客是来帮助他们破案的,而这个案子又是这位警探自告奋勇主动参战的。
吉勒特没有理会脸上布满青春痘疤痕的警察,径直在一张转椅上坐下,打开笔记本。说话时,他面朝着安德森。“是有些非同寻常。凶手确实在她的电脑里。他掌握了超级用户权而且……”
“简单点说。”谢尔登小声抱怨。“掌握了什么?” 吉勒特解释道:“如果有谁成为超级用户,便意味着他完全掌控了计算机网络及所有联网的计算机。”
安德森补充了一句:“成为超级用户后,便可以重写程序,删除文件,随意添加或去除特许用户,并假扮他人登记上网。”
吉勒特继续道:“但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我找到的惟一反常之处是一些乱码文件——我以为是加密的病毒,不料却只是一堆莫名其妙的文字。到底她电脑里的什么软件使他得以进人,这方面一点线索也没有。”
他瞥了毕肖普一眼,解释说:“瞧,我可以在你的电脑里安装某种病毒,使我成为控制你电脑的超级用户,随时随地无需密码便可自由进人你的电脑。这些病毒被称为‘后门’病毒——如同通过后门偷窥他人隐私。不过,为了让这些病毒发挥作用,我得设法确实把软件安装进你的电脑,并将它激活。比如,我可以通过邮件附件的方式把它寄给你,在你对附件内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打开它时,即同时激活病毒。我还可以闯入你家,把它安装进你的电脑,然后我自己去激活它。可是毫无迹象表明他这么做过。不,他一定是通过其他办法控制她的电脑及网络的。”
安德森注意到,这个黑客讲话很生动。他的两眼因全神贯注和兴致勃勃而显得神采飞扬,这副样子他曾经在许多年轻计算机高手身上见到——甚至包括那些在法庭接受审判的黑客。当他们激情澎湃地向法官和陪审团述说他们的英勇业绩时,实际上多多少少是在自证其罪。
“可你怎么知道他完全控制了她的电脑和网络?”桑切兹问。
“我编制了这个临时凑合软件。”他递给安德森一个软盘。
“它用来干什么?”帕特丽夏·诺兰问,她的职业好奇心被激发起来,安德森也一样。
“它名叫‘侦探’,用来寻找不在计算机里的东西。”他对不是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两个警察做着解释。“计算机在运转时,操作系统——比如indows会把程序的某些部分储存在整个硬驱上。那些文件在何时何地储存有其规律。”他指指磁盘说:“它让我看到那些被搬到硬驱动器上的部分程序,肯定有某人从其他地方进人了她的电脑,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谢尔登不得要领地摇着头。
倒是弗兰克·毕肖普问:“你是不是说,这就好比你回家时,虽然盗贼已经跑了,你还是知道家里来了盗贼,因为他把家具搬动过却没有照原样搬回去。”
吉勒特点点头。“一点不错。”
安迪·安德森——在某些方面他的电脑才能与吉勒特不相上下——掂了掂手中薄薄的磁盘,钦佩之感油然而生。当初考虑要找吉勒特来协助破案时,他曾读过一些吉勒特编写的程序脚本,那是检察官用来作为起诉他的证据。在仔细审阅了那些富有创见的源代码行线后,他当时心里就有过两个念头。首先就是如果有谁能够破解罪犯进人列拉·吉伯森电脑的秘密,那个人一定是怀亚特·吉勒特。
第二个念头纯粹是对年轻人高超技能产生的痛苦妒忌之心。纵观全世界,不知有多少万个软件程序编写员日复一日地从事简易、单调的编程任务——他们整天愉快地粗制滥造着市场急需,旨在提高日常事务处理效率的软件;此外还有同样多数量的所谓“程序设计小兔子”,这个词用来指那些仅仅为了好玩而编写软件的青少年,这些软件往往具有非凡创见,但制作粗糙,大多毫无用处。相比之下,仅有为数不多的程序设计员同时具备两方面的才能。他们既拥有丰富的想像力,能构想出“精致”的程序脚本,这个词是对软件的最高赞赏;同时又具有将其编写出来的技能。怀亚特·吉勒特就是这样一个善于创新的程序设计员。 安德森再次注意到弗兰克·毕肖普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显然心思又跑到别处去了。他不禁心想,是否该给总部打个电话,看能否换一个警探过来。让毕肖普去追捕马林凶杀案中抢银行的劫匪吧——倘若那个案子真的对他有那么重要,给我们派一个至少能专心工作的人。
他转向吉勒特。“这么说起码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通过一种未知的新软件或病毒进人她电脑系统的。”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
“关于凶手还发现了什么别的吗?”莫特问。
“我知道的你们也都已经知道了——他受过Unix系统的专门训练。”
Unix是一种计算机操作系统,和MS-DOS或indows系统一样,只不过它操纵的不是个人计算机,而是更有威力的大型计算机。
“等等,”安德森打断他,“你说我们已经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他犯的错误呵。”
“什么错误?” 吉勒特皱皱眉头。“凶手进入她的计算机后,曾经敲了一些指令进人她的文件。可那些是Unix指令——他本不该犯这个错误的,因为他应该首先想到她的机子运行的是indows系统。你们一定已经在机子上看到这个错误了。”
安德森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史蒂芬·米勒,很显然,他是最先分析死者电脑的人。米勒不安地应道:“我是注意到有一些Unix行线。可我只想到是她打出来的。”
“她是个平民。”吉勒特说,他使用了“平民”这个黑客术语,用来指一般电脑用户。“我怀疑她甚至听都没听说过Unix系统,更别提知道那些指令了。”在视窗和苹果操作系统下,人们只需点击某些图形或敲人普通英语单词作为指令;而Unix系统需要用户学会并掌握上百个复杂难懂的代码。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位身材粗笨的警察辩解道。他似乎对吉勒特的批评不太高兴,显然在他看来,这只是鸡毛蒜皮小事一桩,没必要横加指责。
这么说,史蒂芬·米勒又犯了一个错误,安德森心想。自从史蒂芬·米勒不久前加人到调查组以来,老是犯错。70年代期间,米勒曾领导过一家很有希望的电脑软件制作开发公司。但他的产品总是比IBM公司、数字设备公司及微软公司的产品落后一步。最终他的公司只好破产倒闭。米勒抱怨说他常常比别人先行一步,开发出“下一个重大成果”——这是硅谷的流行语,意为能给电脑业带来革命的创新发明,可每回都被那些“大亨”给暗中破坏掉了。
公司垮掉之后,他离了婚,退出电脑界。过了几年后,他以自由编程员的身份重新浮出水面。之后米勒开始研究计算机安全问题,并最终申请加人加州警署。作为从事网络犯罪调查的警察,他并非安德森的首选,可是话说回来,符合条件的应聘者寥寥无几,计算机犯罪调查组可以选择的余地实在是微乎其微。(倘若能够在某一个传奇般的硅谷公司中赚多十倍的钱,有谁愿意选择一年只赚六万美元的工作,而且这个工作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 不仅如此,米勒还是组里工作时间最长的人——他没有再婚,似乎也没有多少个人生活,常常大家都下班了,他还在机房里长时间工作。他还把工作“带回家”,即带到一些当地大学的计算机系,那里的朋友会让他免费使用最新型的超级计算机运行调查组里的编程项目。
“那会对我们怎么样,”谢尔登问,“我是说他知道这个Unix玩意儿?”
安德森回答说:“那将对我们极为不利。使用视窗或苹果操作系统的黑客大多无关紧要。真正难对付的黑客通常使用Unix或数字设备公司的操作系统,还有VMS视频短信操作系统。”
吉勒特表示赞同,另外他补充道:“Unix还是因特网的操作系统。谁要想在网上攻击大型服务器和路由器都必须会操作Unix系统。”
这时毕肖普手机响了,他拿起接听。只见他看看四周,就近在一台工作站电脑前坐下,边听边飞快记着。安德森注意到,他坐的时候身子笔直,完全不像黑客那样低头垂肩。打完电话后,毕肖普说:“有了一些线索。我们一个警察从几个CI那里听到了一些情况。”
一会儿后,安德森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母代表的是什么。是confidential informants(秘密线人)。也就是告密者。
毕肖普用轻柔、不带情感的声音说:“有人看到一个名叫彼特·弗勒,大约二十五岁,来自贝克菲尔德的白人男子在这个地区出售槍支和卡巴军用刀。”书写板晃动了一下。“和凶器一模一样。一小时前有人看到他在帕罗阿图市的斯坦福校园附近。在280号州际公路往北四分之一英里佩奇米尔路旁的一个公园里。”
“是黑客丘,头儿,”琳达·桑切兹说,“在密立根公园。”
安德森点点头。他很清楚那个地方,因此当吉勒特说他也知道时,他一点也不觉奇怪。那是靠近校园的一块荒草地,计算机系的学生、黑客以及专门从事硬件制作或销售的电脑专业人员常常在这里买卖非法获取的商业性软件,交流各种小道消息和抽烟。
“我认识那里的一些人。”安德森说,“这里完了之后我会去查查看。”
毕肖普又瞧了瞧笔记后开口道:“根据实验室的报告,酒瓶上的粘胶确实是演戏化装用胶。总部派了好几个人手从电话号码簿上查找相关商店。在附近地区总共只查到一家——山景城艾尔卡米诺雷尔商业大街奥丽戏剧用品公司。据营业员说,这种东西他们卖得很多,但具体销售情况没有记录。”
“还有,”毕肖普继续说道,“罪犯的车子可能也会有线索。罪犯是从维斯塔餐馆把这个叫吉伯森的女子带走的,据餐馆街对面一幢办公大楼的保安说,被害者在餐馆的那段时间里,他曾注意到有辆新型浅色轿车停在公司的停车场上。他认为车里有人。假如真是这样,开车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罪犯的车子。我们得向那个公司的所有员工询问调查。”
安德森对毕肖普说:“你打算在我去黑客丘的时候做这件事吗?”
“对,长官。我是这么想的。”毕肖普又看了看他的笔记,然后朝吉勒特点点头,定型头发随之晃动。“几个案发现场技术人员在餐馆后面的垃圾筒里确实找到了啤酒和马提尼的收据。并且取到了一些指纹,正送去局里作AFIS检测。”
托尼·莫特注意到吉勒特好奇的神情。“是Au-tomated Fingerprint Identification System(自动指纹识别系统),”他向黑客解释道,“它会先搜索整个联邦政府系统,然后再一个州一个州地搜索。全国搞下来要花不少时间,但只要罪犯在过去8九年中曾因什么事被捕过。就有可能通过比对找到他。”
尽管莫特在计算机方面很有天赋,仍然十分着迷于他称之为“名副其实的警察工作”,成天缠着安德森要求调到凶杀组或重案组,去追捕“真正的罪犯”。毫无疑问,他是全国惟一一个随身携带足以拦截匪车的45式自动手枪的網絡警嚓。
毕肖普说:“他们会先从西海岸地区开始。从加利福尼亚、华盛顿、俄勒冈以及……”
“不。”吉勒特说,“应该从东部到西部。先从新泽西、纽约、马萨诸塞州和北卡罗来纳州开始。然后是伊利诺斯州和威斯康辛州。再到德克萨斯州。加利福尼亚州放在最后。”
“为什么?”毕肖普问。
“没看到他输入的Unix指令吗?是东海岸地区的版本。”
帕特丽夏·诺兰解释道,Unix系统有好几个版本。使用东海岸地区版本意味着凶手来自大西洋沿海地区。毕肖普点点头,用手机将这条讯息发给总部。然后他瞥了瞥笔记本说:“关于罪犯,还有一件事得补充进去。”
“是什么?”安德森问。
“据罪犯身份识别小组的专家说,罪犯似乎曾出过什么事故。大多数手指都没有指尖。手指末节的脂肪组织块倒是很发达,留下了清楚的指印,可手指尖部分显示的却是疤痕组织。专家们认为他可能在火灾中受过伤。”
吉勒特摇摇头。“那是老茧。”
几位警察都看着他。吉勒特举起自己的双手。果然,指尖平平的,顶上结着黄色的老茧。“有人把它称做‘黑客美甲’。”他解释说,“每天敲上十二小时的键盘,自然就会变成这样。”
谢尔登将这点写上白板。
吉勒特说:“现在我想上网查看一些新潮黑客新闻讨论组和聊天室。凶手的所作所为肯定会在这些地下场合引起骚动。而且……”
“不行,你不能上网。”安德森断然拒绝。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安德森态度坚决。
“我必须上网。”
“不行。这是规定。不能让你上网。”
“等等。”谢尔登说,“他已经上过网了。我亲眼见到。”
安德森转向谢尔登。“是真的吗?”
“对,就在后面那间——那个实验室里。在他检查死者电脑时被我瞧见了。”他扫了安德森一眼。“我以为你同意了。”
“不,我没有。”安德森问吉勒特,“你登录了吗?”
“没有。”吉勒特肯定地回答。“他一定是看到我在编写凑合应急软件,误以为我在上网。”
“我觉得像。”谢尔登说。
“可你错了。”
谢尔登脸上带着尖酸的笑容,显然根本不信他说的话。
安德森本来可以去查看一下调查组计算机的登录文件弄个清楚。可又一想,他上没上网实际上无关紧要。吉勒特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完成。他抓起电话,接通了总部:“我们这里有一名囚犯,需要送回圣何塞劳教监狱。”
吉勒特转向他,眼里充满绝望。“不,”他恳求道,“你不能送我回去。”
“我保证说话算话,让你得到一台手提电脑。”
“不,你不明白。我现在不能停下来。我们得弄清楚,到底这个家伙是怎么进入她电脑的?”
谢尔登不满地问:“你不是说什么也找不着吗?”
“问题就在这里。假如能发现什么线索,就能搞清楚。可我找不着。这正是罪犯所以让人恐惧的原因。我需要继续查下去。”
安德森说:“若是查到凶手的电脑——或是另一个被害者的电脑——需要你来对它分析,我们会再请你回来。”
“可是在聊天室,在新闻讨论组,在黑客网站……那些地方可能会有上百条线索。人们讨论软件只能用这些形式。”
安德森在吉勒特脸上看到了只有瘾君子才有的绝望神情,监狱长说得一点没错。
这位網絡警嚓穿上雨衣,语气坚决地说: “剩下的事由我们负责,怀亚特。再次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