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车内肮脏不堪,到处堆满了盛着陈饭剩菜的碗碟、空啤酒罐、衣服和垃圾。
里面很热。五六个金属罐罐端坐在两个液化石油气灶具上。无水氨罐挨着墙排成了一排,角落里有一个锂电池切割工作站,还堆了一大堆火柴盒子。
冈迪把布琳推了进去,把她的刀扔在桌子上。
“这是谁呀?”一个瘦不拉几、哆哆嗦嗦的年轻人问,他上身穿着一件史密斯飞船t恤,下面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很久没刮胡子没洗头了。他的指甲勾勾的就像是黑色的新月。另一个穿着工作服、长着一头红色鬈发的胖子正上下打量着布琳。
用棍子打她的那个大块头女人对一个八九岁小女孩说,“接着干。你还没干完呢。”女孩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沾满污迹的牛仔裙。她叫艾米,就是那个继女,布琳心里暗想。女孩朝来客眨眨眼,接着干活,把一个个盛满产品的小塑料袋放进大塑料袋里。
瘦子说,“瞧她的脸。肿得那么高。发生什么——”
“嘘——”胖子没好气地说,“怎么回事呀?”
冈迪做了个鬼脸。“她是个警官,鲁迪。”
“扯他妈的淡。怎么穿成这样?邋里邋遢的,操。瞧她那样……她是弗莱切一伙的。”
“我看了她的警官证。”
鲁迪仔细地把布琳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呵,我操。警察?我可不想把这个地方也烧掉。操,我可不想那么做。好不容易才弄成这样。”
布琳嘀咕了一句,“州警马上就到——”
“闭嘴,”冈迪说,但语气显得有点有气无力,好像连再打她一下的气力都没有了。
瘦子一边出神地盯着布琳的脸在看,一边不断地挠着他手臂上的毒疮。而冈迪、那女人和鲁迪则似乎已无心于他们的产品了。这并没有让布琳感到安心;这就意味着他们就要做出理性的决定,以保护他们的作坊。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杀死她,而且还要找到蜜雪儿,并把她也杀掉。她想起来,冈迪在出示他的证件的时候为什么显得那么满不在乎,因为这个家伙知道,布琳活不了多久。
“妈咪……”
那女人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两下。很明显,那是个命令,意思是:别说话。艾米立即不做声了。布琳见状十分恼火——觉得很揪心。
那女人的手指都被染黄了。她自己也许并不是吸毒者,但她还是要了一根烟。但在制毒现场点火就像是在煤矿里用火柴去找瓦斯包样。
鲁迪问,“她是一个人吗?”
“不是。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她跑掉了。她们说有两个家伙在追她们。我看见他们了。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是什么非法闯入民宅,在蒙戴克湖那边。离这儿有五英里的样子——”
“我不知道那在哪儿。”鲁迪走到近前。查看了一下布琳的伤势。他说,“中计了。这帮人是弗莱切叫来的,那个婊子就是帮他干事的,我敢打赌。这狗娘养的红毛。说我们在这儿。自己没那个狗胆来跟我们斗。”
冈迪说,“我不知道。见鬼,他怎么会发现我们在这儿的呢?我们把所有的痕迹都清理掉了。”
鲁迪的眼睛里透出狂野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凑近布琳的脸,咆哮道,“告诉我,婊子。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操?”
布琳跟情绪失控的人打过交道。鲁迪现在就失控了,勃然大怒了。她的心跳在加速,既是因为眼前的恐惧,也是因为过去的记忆,她又想起了凯斯第一次打她下巴的情景了。
她一言不发,鲁迪又叫了起来,“你是谁?”他从紧束的皮带上抽出一把手枪,把枪顶在布琳的脖子上。
“少来,”她低声说了句便把头扭了过去,像是要躲开那双疯狗一样咄咄逼人的眼神。她吃力地、不紧不慢地说,“这一地区的州警、郡警和特警队现在随时都会来。”
那女人把手中的木棒扔到台子上。“哦,不会吧……”
但冈迪却在一旁笑了起来。“扯淡。她只有一根长矛,操。有几个狗日的闯进了这附近的一个人家,现在正追着她到处跑呢。她说的都是实话。哪有什么这警察那警察的。哦,郡里也不会有直升飞机来。她还对我说,他们这儿的直升飞机从不给特警使用。只用来救人。这多少回答了我们的一个问题。”他笑着对布琳说,“谢谢你向我们提供了这个情报,顺便说一声。”
“这是没错,”她说,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但肚子上挨了那一棍子之后,到现在呼吸都有点困难。疼得她下巴直打颤。“我们不是缉毒组的。但我们的规矩是,只要一名警官隔一段时间没有报告,他们就会派人过来支援,”她盯着冈迪说,“是特警支援。”
鲁迪一边想着这些话,一边咬着湿湿的下嘴唇。他把枪收了起来。
布琳接着说道,“即便他们现在不在路上,他们也会很快上路。别让事情搞得不可收拾。我已经早就过了报告的时间了。”
“这是州立公园,”那女人说,“他们不会搜查这里。”
鲁迪发出一阵讪笑,“行了,苏珊,他们为什么不会搜查?你能给我个理由吗?料你也不能。耶稣啊。别蠢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可现在全完了,操。你明白吗?你明白我们有多倒霉吗,操?”
“知道,鲁迪。我明白。”苏珊低下头。怒气冲冲地对那孩子做了个手势,要她装袋的动作快一些。
冈迪说,“另外还有两个人。两个男人,一直在追她们。至少其中一个有枪,我看见了。他们可能与弗莱切在一起。”
鲁迪问布琳,“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不是,西班牙人?一个是黑人?”
布琳没有回答。鲁迪看了看冈迪,冈迪说,“天黑。他们隔着有几百码远呢,我看不清。”
布琳说,“你们的麻烦大了。我们可以——”
“闭嘴。你会相信她,以为那些家伙只是非法闯入民宅?”
冈迪答道,“我不知道。她如果是撒谎的话,那她也太高手了。”
“你怎地看见有人朝她开枪了?”
“没有。她倒是想拿枪打他们来着,用这把萨维奇……”话一出口,冈迪就皱了一下眉头。“但她没打。她本来是可以打的。我也觉得很蹊跷。也许她是想算计我。我不知道。”
“你还把枪给了她?”
“我该怎么做啊?说不给,因为我家里人都在这露营车里制冰毒?枪在她手里,我想什么时候拿回来就什么时候拿回来。”
“她没开枪?”
“没有。在那儿磨磨蹭蹭的。”
“为什么?”鲁迪凑近布琳问。
我也不知道,布琳心想,她盯着胖子满是眼水的眼睛。
角落里,金发女孩艾米正在给装满冰毒的袋子封口。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活也太重了点,都这么晚了。
鲁迪从小女孩手里拿过她正在用的胶带,把布琳的双手捆到背后,再把她推给冈迪。“我现在不想为她的事烦神了。我们带她一起走。把她带出去。”说着他用肥肥的手指指着那些罐子。“把火灭了。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准备上路。操,真是浪费。”
女人和瘦子把露营车的门关上,把做好的成品放进袋子里。“艾米,”那个做妈的喝道,“快点。你怎么回事呀?”
“我困了。”
“待会儿在路上的时候再睡吧。别再找借口了。”
“切斯特呢?”孩子问。
“那是你的玩具。你把它放哪儿了,得问你自己。”
鲁迪拿起那把猎鹿步枪,交给那个长了一身疮的年轻人。“亨利,出去,到那条小路上去。别乱开枪,除非你能打着谁。我们可不希望你在那里叫人帮忙。我的意思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你要是看见什么人了,就他妈的赶紧滚回来。”
“知道了,鲁迪。你不是……你不是要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吧?”
鲁迪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吼声,显得十分厌烦,“滚。”
冈迪粗鲁地抓起布琳的手臂。一瘸一拐地拉着她来到外边,拽着她朝货车那边走去,然后把她推进车内。汽车里堆满了衣服、提包、箱子、杂志、玩具、装化学制剂的瓶子。他将一根绳子穿过她被捆的双臂,拴在一个固定轭上。
布琳说,“待会儿会有路障的。另外,州警是有直升飞机的。你们逃不掉的。别想着拿我作人质,那从来就不管用。他们会杀了你的,也可能是在你朝我开枪之前,也可能是在之后。前一种是他们的首选,但后一种他们也会用。我们所受的训练就是这样的。”
他笑了。“你现在就屁滚尿流了。”
“不过我可以和你达成个协议。只和你个人。你只要给我的办公室打个电话。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摆平。”
“和我个人?”
“只和你。”
“为什么是我?是因为我会从此洗手不干了?是因为我不会说‘他和我是一伙的’?是因为我在露营车上贴了几张绿色的保险杠贴纸,就表明我实际上是有环保意识的?就表明我会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是的。一点不错。
“你还有一个小女孩,就在那儿。你得为她着想啊,至少。”
“我操她的妈。那孩子又不是我的。”说完他拉上了车门,发出砰的一声空响。
詹姆斯·杰森斯离蒙戴克湖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觉得他最好还是关掉GPS(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用,但他早就安装了一个特殊装置)。那些卫星和那些服务器……谁知道它们会截下什么罪证?
安全是有保障了,但找餐馆就难了。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一个金弓招牌,便把车开了过去,来了个得来速,要了两个普通汉堡、一份切片苹果和一杯健怡可乐。
他又回到路上,把车开得飞快,但也还没有快到超越极限的地步。虽然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身材瘦削、和蔼可亲的生意人,但如果你的车被拦,即便是一个随机的酒后驾车路检,你的名字和车牌也会进入系统。在这样的检查中,像他这种不饮酒的人会被立即放行。
但今晚他要赶时间,所以开着汽车不断地挑战极限。当然,他也做好了随时因为超速被截停的准备。他现在在听着爵士乐,如果遇到州警的截停,他就会按下在方向盘上的预置选择按钮,收音机里马上就会传出基督教那感人肺腑的布道声音。他还在仪表板上贴了一个背面带海绵托的耶稣像和反堕胎标志的车贴。
罚单也许免不了,但可能就不会搜车了。
而詹姆斯·杰森斯今晚最怕的就是人家搜他的汽车。
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在寻思着大湖集装箱转运服务公司的事,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案子中,你只要找到了一个敏感点,然后触及它,事情就搞定了。你不要去打,也不要去捅。
只需轻轻地一触。
曼克维茨怎么不派保里或者克里斯来敲诈我呀,挑了你这么个小狗日的东西,像根麻秆似的。下面想怎么样啊?对着我大哭一场,一直哭到我心软?
杰森斯窃笑了一声。这时他的卫星电话啾啾的叫了起来。这是款铱星电话,专门定制的。信号有干扰,这一方面是因为它要通过一个伪装系统,另一方面是因为它还要通过一个多线转换程序,这样什么窃听就都进不来了,即便是政府的那个臭名昭著的梯阵系统也拿它没有办法,因为他用了双模扰频技术。
他咽下嘴里正在细嚼慢咽的汉堡包。“喂?”
电话里的声音说,“你们的会面似乎起作用了。”曼克维茨没有报自己的名字。梯阵系统的理念就是“凡事皆有可能”。
“那就好。”
“已经有了合作的表示。”
这么说,摩根已经看了那张纸条,并决定放聪明点了。杰森斯暗想,就不知道他提供给曼克维茨的信息是不是有用了。没用也没办法,这种事总是会有的,碰到了,那就白担了一次风险。可生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那个工会大佬说,“说说另外那件事,就是你现在的私人出行,怎么样了?”
“有什么消息吗?”
“我听一个亲戚说。”
他的意思是指密尔沃基警察局的那个身材滚圆头发短短的警探,杰森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这警察不止是拿提成那么简单,应该是拿固定工资的。“说什么?”
“那儿似乎正在开派对呢。”
这就麻烦了。“真的吗?他知道有哪些人参加吗?”
“不是近亲。大多是当地人,但我想可能还有东海岸来的吧。他们正在讨论来的事呢。”
这意思是说,没有密尔沃基的警察,都是当地的警察,也可能有郡里来的,FBI——总部在东海岸——也可能会派人来。这就非常麻烦了。
“这么说人还挺多。”
“可能。”
“他们在庆祝什么,有没有说?”
“没有。”
杰森斯想不明白那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想我去吗?”
他说的是“想”,实际上就是“要”的意思。
“对,玩得开心点。忙了一天了,参加个派对对你有好处。”
这意思是说,见鬼,是的。那你他妈的就快去吧。
哪儿破了补哪儿,哪招好使使哪招。
不再犹豫了,杰森斯说,“我想我还是去吧。想看看都有谁在那儿。再说,我离那儿也不远了。”
“玩得开心点,”曼克维茨说,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到了他的双肩之上。
他们挂了电话。
杰森斯喝了口可乐,然后又吃了点绿苹果。很酸。他们在上面放了点酸奶,但他不喜欢那个味道。他在想着曼克维茨那毕恭毕敬的说话口吻。听那人说话的口气,好像他不知道杰森斯是从哪个星球来的似的,甚至让人觉得他很怕他。
斯坦·曼克维茨,是从明尼苏达到密歇根这一带码头上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但与这个瘦削的年轻人在一起,总觉得不舒服。此人的体重也许只有他这位工会大佬的一半,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笑眯眯的。他之所以觉得不舒服,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杰森斯尽管真的拥有耶鲁大学的法律学位并在工会的法律部还有个办公室,但从技术上讲,他并不是为曼克维茨工作。作为一名“劳动关系专员”,他是一个独立的承包人,有他自己的权力范围。他有他自主的领地——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要雇什么人就雇什么人。就连花钱,杰森斯也可以照顾工会和曼克维茨的利益,避开形形色色别扭的报告程序。
然后还有生活方式上的差别。曼克维茨不是个愚蠢的人。这位工会大佬要是对谁不知根知底——至少也是要听一下口头介绍——那谁也不敢像杰森斯那样行事。他知道杰森斯一个人住在湖边一幢漂亮的别墅里。他的母亲住在与她儿子的房子相连的一间漂亮的公寓里。他相处了几年的男朋友,罗伯特,住在湖边一座精致的联体别墅里。他也许还知道,罗伯特是一个很有成就的工程师,中欧人,爱好健美,与杰森斯一样,都喜欢冰球、葡萄酒、音乐,这对伴侣还计划在明年要结成同志之好,去墨西哥度蜜月。
不过杰森斯对曼克维茨凡事必做足功课的行为方式非常欣赏。他之所以能神通广大也正因为如此。
尤其是艾丽西亚。每天放学后,都去排练室,三点到四点半……真乖。
曼克维茨对杰森斯的生活方式并不关心,这是当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考虑到第408号地方工会的成员都是些蓝领,多数是男人,其中一些人要是知道詹姆斯·杰森斯和罗伯特是同性恋,非揍扁他们不可,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狭路相逢,外加稍微过量的啤酒。
欢迎来到新千年。
最后一口苹果,就着健怡可乐一起吃,增加点甜味。
他把第二块汉堡包放进袋里,把袋口拧了一下,扎紧。
他经过一个标示牌,上面写着距克劳森49英里。他知道,再走7.2英里,就要到通往蒙戴克湖的岔道了。既然一路上都没什么车,就更别说巡逻车了,他索性把速度加到75迈。
咔哒一声按下选择键,打开那张基督教的CD,只是为了听着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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