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传来成仙道那些乐器敲击声。
老人再次涨红了脸,到处抚摸着自己的身体。
怎么看都是坐立不安的样子。
“老爷子怎么了?”贯一问。最后有马把手按在额头上,重复道:“尾国,尾国……”
他是在回溯过去的记忆——贯一所失去的过去吗?
“尾、尾国……是那个男的啊……”有马说。“这样啊……那么……”
“老爷子,你有什么线索吗……?”
“村、村上!”
有马大声说。
“这、这个事件啊,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件。我、我也是主角。”
老人的眼睛转眼间布满了血丝。
“老爷子,你怎么了?”
“啊啊,我啊,我已经不长了。我儿子战死了,老伴也死了……。现在我和侄子一家人住在一起,但就是处不来。所以我也常常想起许多事。我像头牛一样,反刍着自己的人生,每天过的就像榨干的糟粕般。即使如此,我的人生主角还是我哪。”
“老爷子……你在说些什么啊?”
老刑警的模样显然不寻常。
有马握紧拳头,下定什么决心似地紧抿嘴唇之后说了:“果然有关联。我一定会让你的家庭恢复原状。我不知道什么成仙道不成仙道的,可、可是,我绝对任由那些家伙予取予求!”
贯一总觉得无地自容。
有马双手超皱巴巴的脸上一拍。
“老爷子,请你说的明白点吧。”贯一恳求道。跟不上,他完全跟不上。
“嗯……”老人说道,正襟危坐。
接着他这么开口了。
“13年前……我……做了一场交易。”
“交易?”
“对,交易。交易的对象……是内务省的山边唯继,就是你的恩人。”有马说。
“你、你和山边先生……”
贯一再次感觉到心跳加剧。
——连山边都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对……是我突然从韮山调到故乡下田以后……第二年的事。那时候我做了身为警官绝不应该做的事。我不能说是什么事……总之,你就当我做了一件身为公仆——不,身为一个人绝不被允许的行为吧。救了我的就是山边。但是他并不是单纯地救了我。山边……他有不得不救我的理由。”
“理由……?”
“对。我……手中握有山边的把柄。不过现在想想,或许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把柄哪。我只是个警官,而对方是个官僚。在立场上,对我是压倒性地不利,所以那或许根本称不上交易。或许那只是山边对儿时玩伴的我施恩罢了。”
有马垂下嘴角。
“即使如此,我还是徒有自尊心吧。当时我自暴自弃,把自己当成了河内山,做的事简直就是勒索。我说,要是你不帮我,我就要揭穿那件事……结果山边真的救了我,我哭着低头向他道谢……真是好笑哪。”
有马颤动着肩膀笑了。
——他到底想说什么?
山边是为贯一勾勒出人生蓝图的恩人。那样的山边会有什么把柄?这……与眼前的事态又有什么样的关联?难道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吗?
“老、老爷子,你说的山边先生的把柄……到底……是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有马说。“我勒索他的材料……对,就是关于户人村的事。”
老人说道,和上皱巴巴的眼皮。
“我啊,在这附近的那间驻在所,从昭和11年春天到13年的6月20日担任警官。就是那时候的事。那是……昭和12年的夏天的事。一直没有消息的山边突然联络驻在所,把我吓了一跳。因为他变得太遥不可及了。”
老警官抬头上望。
“山边是个精英分子。那家伙在警保局的保安课,为了扩充特别高等警察组织而奔走。说到那个时候——昭和13年,盛行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哪。但是那个时候,山边似乎担任了某一项特殊任务。”
“特殊任务……?”
“详细情形我当然不清楚。但是他与陆军合作,这是确实的。”
“陆军?”
“对。山边说他有事拜托我。说是非常重大、而且秘密的工作。”
有马睁开充血的眼睛。
“他拜托我的事非常简单……他说他想暗中进入户人村,调查某样东西,要我帮忙……只是这样而已。”
“暗中……调查什么?”
“这个嘛……嗯,他说的很奇怪。我把它当成玩笑话,是为了哄骗我的借口,实际上有什么更不能公开的秘密,像是军事训练,或是……对,哎,我是觉得不可能啦,不过像是什么毒气人体实验之类……我做了许多揣测……”
“毒气?……这……”
“不少毒气实验。”有马摇摇头,“如果真是那样的东西,我也不会老实帮忙。哎,说是这样说,当时的我应该也没办法违抗他们吧。不过不少毒气实验。那家伙所说的奇怪的理由呢……”
有马嘴唇一歪,说:“……是要调查长生不老的仙药。”
“长、长生不老?”
太唐突了。
“长生不老……你是说不会死?”
“一般人根本不会相信吧?”有马颤动皱纹,他在笑。
“我也不相信。所以我笑了。电话另一头,山边竟也笑了。所以我想:啊啊,这一定是玩笑话。但是到了秋天,山边的使者真的来了。那个人就是——尾国诚一。”
朱美轻叫出声。
“可是……他是个药商……”
“嗯,尾国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卖药郎打扮了。当时他才20来岁吧。可是他不是卖药郎,而是军人。尾国也不是他的本名。我直觉地认为,那是他当时所使用的假名。”
“假名啊……”
“我这么感觉。不过没有证据。”
“那么那个自称尾国的人……是去调查长生不老的药?”
太脱离现实了。
但是有马点了点头。
“就在山边打电话过来稍早之前,确实有一些奇妙的活动。像是突然在户人村设立驻在所。那种地方根本不需要驻在所,山脚下就有了。而且当时根本人力不足。不出所料,不到一年,那个驻在所的警官就因为出征而出缺了。就在警官离开后不久,山边又打来了一次电话。”
那不是玩笑话——有马说。
“山边说,调查即将展开,叫我听从尾国的指示。然后尾国真的来了。恰好就是现在这个时候——6月。然而……”
有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多久,佐伯家的女儿从山里逃了下来。”
“逃下来?”
“山上发生了什么事。她的鞋子沾满了血。我拦住那个姑娘,等待尾国,然后把姑娘交给了尾国,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隔天,我被调到了下田署。”
这就是勒索的把柄——有马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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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静静地兴奋着。
青木前面坐着南云正阳。
前面赶到的时候,这名意外年轻的风水师双手撑在鸟口脚边,茫然自失。
和东野一样,他出乎意料地轻易放弃了挣扎。
青木拉起男子。把他拖到小巷子里。南云虽然没有抵抗,却不停地东张西望,嘴角不断地喃喃自语。
青木问他是不是太斗风水塾的南云正阳,男子物理地垂着头承认,就这样瘫坐在地上。
“鸟口……呃……该怎么说……”
青木有些瞠目结舌地回头,鸟口肩膀上下起伏地喘着气说:“没什么,这是我唯一的长处。”
“你、你们……是羽田雇的人吗?还是……桑田组?……难道是警、警察?”
“我们……”
青木不想再继续夸示他的警官身份。
青木现在是以个人身份行动。
青木望向鸟口。
鸟口不怀好意地一笑。
“我们是玫瑰十字团。”
“玫、玫瑰十字……?”
“我们好像是榎木津先生的奴仆,而且也不是侦探,所以也不能说是侦探团……哎,反正大概就是这样啦,无所谓吧……”
鸟口说完,突然粗声叫唤南云:
“喂,南云!所以我们不能逮捕你,而且要是对你动手动脚,师傅会生气,所以我们也不会对你动粗,你放心吧。但是呢,视你的态度,我们会考虑把你交给警察,或是塞给桑田组,或送给羽田。”
南云害怕地仰望青木及鸟口。
比想象中的年轻太多了。大概才三十出头吧。青木模糊地以为他大概是个五十多岁的男性,所以感觉相当怪异。男子穿着短袖开禁衬衫和灰色长裤,是个平凡无奇的普通男子。青木蹲下来,望着那张失去血色的脸。
“可以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吗?”
“我、我回答,我会回答……”
“用不着担心,我们也会把你带去户人村。不,要是你不去就糟了。”
对吧?青木先生?——鸟口说。
没错。这个人是中禅寺指名的八人之一。青木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那张脸。他看起来不像个将大企业玩弄于股掌的诈欺师,也不像是诡异游戏的幕后主使者。
“南云先生,你……为什么要欺骗羽田制铁,甚至雇用那种无赖,如此执着于那个村子?那个村子有什么?”
“这……”
“是……通往陆军地下设施的入口吗?”
“你说什么?”
南云瞪大了眼睛。
“不是……吗?”
“那、那个村子里……”
南云微微颤抖。
“……那个村子里,有、有着长生不老的秘密……”
“长生不老?”
鸟口望向青木,眉毛垂成八字形。
“没错,长生不老。成仙道那伙人的目的就是它。成仙道这个宗教,终极目标就是获得长生。成仙的意思就是成为仙人。所谓仙人,并不是使用不可思议法术的魔法师,而是指不会死的人。使用那些家伙才会到那里去寻求它……”
“它?”
“条山房也一样。”
南云靠到墙上。
“条山房那些人,举行叫什么长寿延命讲的可疑讲习会敛财。顾名思义,延命讲的目的就是长生。据说他们有许多病患,要是他们得到长生不老的仙药,不晓得会赚成什么样子。不,长生不老原本就是人类的梦想。如果真有那种东西,会震惊全世界的。古来许多权势者追求长生不老而不得,无论什么样的科学家和魔法师都试图制造而失败……世、世界会天翻地覆的。”
“要是真有的话哪。”
“有的。”
南云瞪住青木。
“那个村子里……就有。那里有一个不死的生物,靠着一点水和空气,就活了数百年还是数千年哪。”
青木从南云身上别开视线,瞥向鸟口。
鸟口又露出一副伤脑筋的脸孔。
那个不死生物的事,光保也曾经提过。不仅如此,实际上住过哪里的华仙姑好像也对益田说过同样的话。根据益田所听到的,那个生物被安置在佐伯家内厅的禁忌房间里。如果光保的话可信,佐伯家代代秘密地守护着它,直到有资格品尝它的贵人来访。它……
“叫做君封大人。是个没有手、没有脚也没有头的怪物。是个湿湿黏黏的肉块。但是它活着,像这样蠢蠢欲动着,表面会蠕动。当然它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只是活着。”
“那……那种东西有什么用!”
“所以啊,只要吃了它,就可以长生,病痛也会痊愈。而且只是吃上一点,他也不会减少,很快就会恢复原状,会增加。”
“这台违反常理了。”
“是真的而且只要把君封大人带回去分析研究……或许就可以揭开生命的奥秘了啊。因为它是不会死的生物啊。”
会颠覆常识的——南云说。
鸟口的叹息声传来。
这是当然的。
户人村一定有什么秘密,这肯定没错。是村民遭到屠杀的证据吗?还是存放着陆军的隐匿物资?……不知道。但是不管怎么样,那肯定是荒唐无稽的秘密。对青木而言,不管是屠杀五十人还是零战,听起来都只是缺乏现实感的梦话。
但是即使如此,也远比主张有个长生不老的妖怪更来得合理多了。
好不容易抓到的其中一名幕后黑手,竟然大力主张起最缺乏现实感的说法才是事实。
“南云先生。”
青木问道。
“那么你……也是为了想要得到那个君封大人,才笼络羽田制铁吗?”
青木觉得若真是如此,南云也太蠢了。
南云的表情再次暗了下来。
“不、不是。我对那种东西没兴趣。”
“那是为什么!”
“我、我只是觉得不能把君封大人交给那些家伙。听好了,成仙道豪语说他们继承太平道的源流。所谓太平道,是后汉末期兴起于现今河北省的道教团体,但是这个教团后来群起叛乱哪。说到后汉末期,就像战后的日本一样,饥馑大灾接踵而至,国家大乱,民不聊生。在这当中,太平道就像现在的成仙道一样,以治疗疾病为借口,收买人心,以农民为中心壮大势力……最后终于群起叛乱了、那就是黄巾之乱啊,是农、农民暴动哪……”
南云高烧梦呓似地说着。
“所以、所以成仙道那些家伙会标榜太平道,就是在表示他们迟早要造反哪!塔斯曼花言巧语聚集信众,扩大势力,企图毁灭这个国家。要是把君封大人交给这种人,会变得怎样?所以,所以……”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吗?气道会也好,这个人也好,爱国之士还真多呢。对不对……?”
鸟口向青木征求同意。
青木……难以置信。
“你是说,条山房……也企图谋反?”
“这、这我不知道。可是他们很邪恶,听说他们做了许多坏事。”
“韩流气道会呢?”
“不、不知道。我、我……”
“唔,成仙道和条山房想要的应该是同样东西,应该不会共谋吧。”
——就算真是如此。
青木还是无法信服。
“你说你不想要那个君封大人是吧?那么为什么你不和气道会联手?韩流气道会与成仙道和条山房敌对。不,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又怎么说?”
“我、我不太清楚他们的事……”
“不清楚啊……”
青木站了起来。
“那么……南云先生,意思是因为你太爱国了,所以才会去欺骗企业,是吗?”
“我对羽田制铁的社长觉得很抱歉。可是我没有其他方法。我只是个风水师。我靠着这个……”
南云从臀部的口袋里取出小型的圆盘状物体。它看起来像个磁铁。
“靠这个观看地相和家相。我只有这点才能。幸好大家都说我看得很准、很有本事,风评才传了开来……所以我才想到去做经营顾问,如此罢了。”
南云说道,弯下膝盖,望着那个圆盘。
“我的占卜很准。说是占卜,也只是搜集许多资讯,来综合判断,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因为风水是一种智慧,而不是魔法。我只是知道这片大地、天空和大海的构成,透过读相来预测罢了。同时我更进一步稍微做出修正,任意赋予未来一点变化,所以行的完全是天。所谓风水。就是巧妙地顺从自然之理、天然运行。我受到了企重。但是……我得到消息,知道成仙道和条山房盯上了君封大人……”
“所以你才想出迁移总公司的计划?”
“没错。但是却招来董事顾问羽田隆三先生的怀疑,再这样下去,已经……”
南云垂下头去。他很沮丧。
“……已经不行了。”
“侵占公款呢?”
“说我背信,的确是吧。但是我并没有把钱拿去用在什么特别的地方。钱全都给了桑田组。因为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设法阻止。无论如何,那里都……”
“为什么挑上了羽田?”
“咦?”
“没有人居中斡旋吗?”
“没、没有。只是碰巧……”
“太奇怪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根本没有必要隐瞒。你只要堂堂正正地揭穿他们不就行了?”
青木问道,南云泫然欲泣。
“可、可是不会有人相信我的。你们不也不相信吗?可是这是真的。君封大人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你们看那场骚动!如果没有君封大人,会引起那么大的骚动吗?不死的生物是真的存在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
南云张着嘴巴,僵住了。
6月17日晚上8点。篝火点燃了。
在熊熊燃烧的红莲之火照耀下,布满精细金属装饰的豪华轿子缓缓地离开地面。成仙道伟大的指导者——真人曹方士,终于要打通通往户人村道路的气道了。、
锣鼓响起,幡帜挥舞,大批群众站了起来。音色不可思议的乐器开始演奏,小村子充满了陌生的不协调音。
益田龙一张着嘴巴望着这一幕。
益田旁边,东野铁男——佐伯乙松一样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不……不好了。”
益田呢喃。
中禅寺说,要是被其中一个人先赶到,就不好驱逐了。益田才刚抵达,也不晓得青木和鸟口在哪里、现在怎么了。他无从确认中禅寺所指定的八个人是否已经到齐了。
信徒们开始行动,警官队在相当远的距离外并排着。
但是感觉警官队不是要阻止行进,反而像是在阻止成仙道回到村子里。通往山上的入口处,以瓦砾筑起了城塞。月30名状似流氓的男子在前方排成一列,被光线照得眯起眼睛。仔细一看,那里停了三辆卡车,他们被卡车的灯光照亮。
不可思议的笛声吹奏,轿子缓缓地往山里前进。绸缎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几名黑色道士服男子来到轿子前,进入临战态势。
——中禅寺呢?
他说他有些事要确认。
——榎木津呢?
“重要的时候却……”
益田抓住东野的手。
“要走了。准备好了吗?”
蓬发老人“呜呜”了一声。
益田跑了出去。只能混进成仙道里了。
前头传来高音域与低音域两种充满了张力的独特声音。益田混进后方的信徒里,暂时放慢速度。
“诸位已经没有必要占据此处了,不是吗?委托只是一场诈欺,然而都已过了半日,诸位仍然像这样妨碍通行。有暴徒堵住路口,警方却也不劝告驱离,到底是怎么了?不管怎么样,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诸位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开,吾等只好强行突破了……”
“闭嘴!”
逆光中传来沙哑声。
“还不知道是不是诈欺。就算和羽田制铁无关,我们也已经从委托人那里收到准备金了。管他是诈欺还是骗人,只要出钱,就是不折不扣的委托人。所以这是工作,在联络上委托人南云之前,我们可不能离开岗位。你们不许过去。”
“这样……”
“锵”地一声,锣响了。
数码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奔近,凶猛的男子们手持凶器,戒备起来。“混账东西!”骂声响起。
此时……
一道尖叫声响起。不是前方,而是从后方的信徒中传来的。益田吓了一跳,吃惊地护住东野。
——河童?
他真的这么以为。是因为不仅光线昏暗,对象物又动作敏捷吗?最重要的,是它的大小让一条这么以为吧。破烂的衣裳形成一个个小人影到处弹跳。他们一个接一个扑上信徒又离开,或纠缠不放。
——这、这是……式神吗?
原本团结一致的信徒陷入混乱,分崩离析。哇哇声此起彼落。“小孩子!是小孩子!”有人叫道。
——小孩子?
没错,那是小孩子。一群流浪儿披头散发、穿着肮脏成褐色的衣服袭击过来了。一条躲开孩子们堵塞攻击,拉着东野的手只管前进。前方,流氓吗手持铁管和木材,正与黑衣拳法师们展开生死斗。刚才那种充满特色的嗓音就在一条旁边响起。
“不要停!不许停下方方士的轿子!后方遭到攻击了。快点突破!”
轿子加快速度,冲进路障。
流浪儿与信徒们哇哇大叫。扭打着从后方压上来。益田拉着东野的手,想要越过路障。愣在原地会被压垮的。就在益田爬上瓦砾山的时候,一辆卡车被信徒们推挤,翻覆过来。欢呼声响起。
信徒们乱哄哄地从那里涌入。
——那是……
“敦子小姐!”
是中禅寺敦子,不会错。那么张和宫田……
“敦……敦子小姐!”
不可能听得见。声音震耳欲聋。四周充满了怒吼你、叫骂、尖叫和欢呼……
那个声音……声音?
——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吹奏乐器?
益田把东野拉上来。“毁掉乐器!”一道格外洪亮的声音响起。益田望过去。岩井站在卡车车顶上。他的后方……一名男子穿着绣有龙纹的衣物,看起来很像军服。
——那就是韩大人吗?
“那些声音是混乱的元凶!先击垮乐队!”
——声音是混乱的元凶?
岩井大叫。几名拳法衣打扮的男子——韩流气道会,攻向成仙道的乐队。
“谁都不许过!不许任何人通过!”
益田几乎是留下路障似地跳下来,然后扶下东野。
东野被混乱慑住了,腿都软了。
“东野先生,快!”
青木呢?鸟口在哪里?敦子……
——敦子人就在这里啊!
一道轰然巨响。障壁的一部分隆隆崩塌。轿子终于冲进来了。东野哇地尖叫,摔了下来。道士、流氓和信徒页接二连三地滚下来。
“敦子小姐,不要去!”
有声音在叫敦子。
——是谁?
佐伯布由,是布由的声音。
——华仙姑处女在这里面。
轿子突破路障后,突然加快速度,往山路里前进。益田看到岩井与韩在后面追赶。他扶起东野的肩膀。路障外的乱斗似乎有警官队加入了。身形灵巧的孩子们接二连三地跳上路障并翻越,侵入进来。各处都看得见三方、四方对立的战斗。没办法前进。突然,木材挥了下来。
“去死!”
简直是疯了。益田打从心底感觉到恐怖。
因为袭击过来的不是流氓也不是拳法师,似乎只是一般的成仙道信徒。
“呜、啊啊啊啊!”
益田抱住东野似地俯下身子。
一道呜呜呻吟。回头一看,信徒手持木材倒了下去。一名满脸皱纹的中年男子把他给撞倒了。男子从信徒手中抢过木材。
“你好像不是信徒,是被卷入了吗?这里很危险。每个人都杀气腾腾,真的会被杀掉。去向警官队说明情形,到那里的驻在所避难吧……”
小个子老人说完,提着木材往山里去了。
——是刑警吗?
“东、东野先生,喏……”
——一定要把他带去。
益田捡起掉在地上的棒子。
——也要救回敦子。
可是……话说回来,这个地方如此狭窄,人也太多了。翻覆的卡车灯散漫地照亮乱斗场景。与其说是一场混乱,这些人看起来仿佛在地狱里受罚。
拳法衣男子和黑衣道士扭打在一起,撞了过来。
后方则有信徒被流氓推到,跌向这里。警官队翻过路障。
——万一被抓……
就前功尽弃了。益田死命挥舞棒子,拉着东野的手前进。
到了这个地步,日常已经完全崩坏,事件呈现出非日常的景况。人们失去了理智。
益田心想,这个情景……也是已经预测到的吗?如果这是主持人意料之外的发展,那么这场游戏的规则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在游戏中展开乱斗,根本可以说是卑鄙下流。不管任何情况,胜负都是由契约来决定的。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能遵循约款,和平地决定胜负吗?
“可恶!”
——不……这也在意料之中吗?
即使演变成这种状况,或许也不会出现死者。如果这些人是被什么人给控制,那么一定会被操控着不致人于死。
进入山路。
曹与韩,还有华仙姑应该都进入山路了。剩下的还有张、南云已经蓝童子。
——跟磐田纯阳吗?
一名道士发出怪叫,袭击上来。
益田用棒子挥开他,但棒子一下子就折断了。
——不行!
“嘎!”一声惨叫,黑衣男子倒在脚边。
“你这个笨蛋王八蛋。太慢了,慢死了!小鸟都已经上山啦,你这个慢郎中!快点去!”
榎……
“榎木津先生,慢的是您吧!您也为您的奴仆想想啊!”
“哇哈哈哈哈!你总算有了自觉是吧?看在这个份上,这里交给我吧!”
榎木津说着,看也不看地打到两名流氓。他真的……好强。
“暴力不需要动脑,太轻松啦!不要老是卖弄道理,偶尔也需要来场激斗@哇哈哈哈哈,那一瞬间的退缩……”
榎木津一面高声大笑,一面踹飞了气道会。
“会招来败北呀,不懂吗?”
这种时候靠的是反射神经和瞬发力啊,笨蛋!——榎木津得意洋洋地说道,望向益田。
“喂 别磨磨蹭蹭啦!小孩子老人女人和虚弱的人打从一开始就脱离战线了,轮不到你操心。现在陷入乱斗的全都是专门负责乱斗的混账东西。怎么踢怎么打都不会死的,所以别在那里瞎操心了,快点去!去啊,奴仆!”
——专门负责乱斗?
怎么说来,确实如此。小孩子们也不见了。
那么……眼前的事态果然也是计算好你的吗?
益田抓起东野瘦弱的手臂。
榎木津指着山上。
晚上8点过后,村子郊外发生了异变。青木慌张地跑出巷子一看,远方几束篝火摇曳,还听得见锣鼓的声音。
“有……有行动了!开始行动了!”
鸟口把南云拖出来。得快点才行。
“快!”青木挥舞着手臂,接着冲了出去。
——长生不老?
什么叫长生不老?不会老,不就是不会成长吗?长生不死,岂不也算不上活着吗?
你怕死吗……?
——木场。
青木怕死,怕得要命。青木是个胆小鬼,他不想死。从来都不想死。他讨厌战争,也讨厌纷争。人或许无法彼此理解,但至少可以不彼此憎恨吧?那么那样比较好。
不管是希望别人去死,或自己主动寻死,青木都不愿意。因为他活着。
他活着,所以不想死。
可是他从来不期望长生不死。
“怎么了!鸟口!鸟口!”
那里……一片大混乱。
“不好了,师傅还没来啊!”
“能不能阻止……”
不可能。桑田组和成仙道正发生冲突。
警官队慢慢地逼近上去。
“那是……”
小巧的影子。是小孩子。
“……蓝童子来了。”
那么华仙姑也在这里面吗?
“嗯,那不是气道会吗?”
岩井站在卡车上。他在叫嚣些什么。
“四方对峙……把警方算进去的话,就变成五方对峙了。我从来没看过这种状况。就连成仙道的时候,也只有两方而已。”
“鸟口,怎么办?要冲进去吗?”
青木望向鸟口,接着看南云。
南云的表情僵硬的就像被糊住了似的。他在害怕。
“南云寻死。接下来我们得请你到这上面的——佐伯家去不可。据说你所参加的这场游戏再一天就结束了。”
“游、游戏?这时候什么意思?”
南云不知道。他没有自觉。
被骗的是骗人的一方。
——原来如此,指的是这么回事啊。
“鸟口,走吧。只要混进那顶轿子周围……”
鸟口望着混乱的战斗场景,忽然全身僵住了。
“鸟口!”
“不行……青木先生,你看……”
鸟口伸出手去。
“是敦子小姐。”
青木先生,敦子小姐在那里——鸟口往前走去。
“……喏,敦子小姐在路障那里!”
“可是中禅寺先生吩咐不要出手……”
“可是很危险啊!难道你要说敦子小姐很安全吗?”
“有张跟着她!”
“不要!我要先救敦子小姐!”
“鸟口!”
鸟口——青木把鸟口拉了回来。
“你冷静点。总之先把南云……”
“不要、我不要!”
南云叫着,往后退去。
“不要,好、好可怕,我、我不要去那里……”
鸟口背对篝火赤红的火光回过头来,凝视着害怕的风水师。在远方的灯火照耀下,风水师看起来正缓慢地摇晃着。“我不要被抓。我不要、我不要……”他梦呓似地说着,往后退去。
“青、青木先生,我有个请求。”鸟口说。“我……实在冷静不下来。所以,我带着这个窝囊的大叔……先一步上山了。”
“鸟口……”
“敦子小姐就交给你了。我一定会把这家伙带去。所以……请你赶快把敦子小姐……”
“可是……”
“我相信师傅的话。所以敦子小姐应该不会有什么wanyiu.dans我不是驱魔师,没办法扼杀自己。我很担心,不管哪个姓张的家伙有多强,我都无法相信。但是……青木先生的话,我可以相信。”
鸟口抓起南云的手臂。
“喏……大叔,走啰。俗话不是说欲速则快跑吗?那,青木先生,佐伯家见。”
鸟口拖着南云,绕过警官队旁边,前往路障。接着他再一次回头,叫道:“快点去救敦子小姐!”
青木吞了一口气,朝警官队奔了出去。
“我、我是警视厅的刑警!让出路来!”
两三名警官回头。
不管三七二十一,豁出去了。青木高高地举起警官手册。
“我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一名绑架犯带着人质趁着这场骚乱逃进山里了!让出路来!”
“我们没有接到这样的通知。”
“哪有闲工夫通知!”
“没有上级的指示,我们无法让您通过。若是紧急状况,请透过驻在所联络本部……”
“罗嗦!”
青木推开两三名警官,奔进混乱之中。敦子呢……?
——木场。
木场正在破坏路障。
一支铁棒从旁边刺了过来。
桑田组那个脸颊上有伤的男子袭击过来了。
——不管什么人都打吗?
“噢!”男子吼叫。青木蹲下身子。凶器从头上掠过,青木就这样用头撞上去。撞他的肚子。“呜呜!”男子呻吟,抓住青木的腰。
——糟糕。
这样下去,会被凶器攻击背部。青木不擅长打架。可恶!——他闭上眼睛,接着听见一声欢呼。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青木被男子抓着,就这么一同往旁边倒下了。
他在地面翻滚了两三次才爬起来。
“松兄!”
河源崎正揪着男子的衣襟。
“青木兄,你果然来了。你真是个男子汉。”
河源崎张大右手,再一次用力握紧,挥向男子的脸。
“松兄!敦子小姐呢?”
“她平安无事。现在正与通玄老师在那里面……”
青木望过去一课,益田正站在路障上。
“益田!”
“谁都不许过!不许任何人通过!”
小泽哑着嗓子,拉扯喉咙大叫。
他沙哑的浑厚嗓音吧青木的呼唤给压了过去。益田带着东野,消失在路障的另一头。
“可恶!”
警官队的队伍乱掉,乱无章法地跑了过来。他们的动作不太对劲。
——背后吗?
警官队的背后遭到攻击了吗?
一道庞大的影子分开警官队的队伍出现。
那是个秃头巨汉。而且还穿着军服。
“川、川岛新造……”他是木材的朋友,曾经在房总的事件里把警方耍得团团转。
川岛旁边……
——那是光保先生吗?
就在青木这么想的瞬间……
有人拍了青木的背一下,把他吓得差点休克。
“呆在这种地方会死掉的!”
“榎木津先生!”
“笨蛋书商……总算大驾光临啦!”
“中禅寺先生……”
中禅寺来了。“这家伙手续也太多了!哎,只限这一次,我特别亲自为他开道。你这家伙也实在是太幸运了。从来没听说过死神让神明开路登场的!你看清楚了啊!”
榎木津话一说完,轻巧地登上瓦砾山,踩着轻快的脚步消失在另一头。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巨响之后,瓦砾的一角崩塌了。载着曹的轿子终于突破了路障,静静地往彼方前进。
——怎么办?
青木陷入了慌乱。
青木周围的无赖破口大骂,追上轿子。
身穿道士服的一群人像风一般追上他们。
背后又有骂声接近。
声音嚷嚷着:
“别挡路别挡路!太碍事啦!警察去收容受伤的人就好了。武力能镇压暴力吗?谁叫你们只会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演变成这样,都是你们的责任!能防范于未然,才叫做维持治安啊!”
川岛以他壮硕的手臂撑开人墙,来到青木面前。仔细一看,他真的庞大的异样。与肥胖的光保完全是两相对照。
“川、川岛先生……”
“噢……是刑警先生啊。上次给你添麻烦了哪……”
尽管是夜里,巨汉却戴着墨镜。
城寨上头的篝火在墨镜里小小地燃烧着。
光保拿下眼镜,收进胸袋里,紧靠在川岛身边,把一双小眼睛眯的更小了,眨了好几下。
“光、光保先生……连你都……”
“是的。那个户人村……原本应该是我的妄想才对。所以这……这场骚动是我引起的。关口老师会碰到那种事,也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呢。”
光保重复道。
“唔,就是这样。今天我是兵卒,算是为我老弟造成的麻烦赔罪。可是……唔,照这样下去,可能会被逮捕呢,都已经撞伤两个人了。不过那个恐怖的家伙……叫我保护这个人……”
川岛说着,回望背后。
青木背对路障,望向来时的方向。
总觉得一片荒废。
大部分的战斗都转移到路障里面了。但是四处仍有小规模的纷争进行。
警官正在搬运负伤者,但好像没有人受重伤。到处都是呻吟和喘息。
篝火燃烧着。
黑烟窜上夜空。
道路两旁,成仙道的一般信徒失了魂似地蹲着。
有人吼叫。
有人啜泣。
也有人念念有词。
疑似刑警的男子东奔西跑。
在这荒废的夜里……
浮现出一道格外漆黑的影子。
看起来就像黑暗所凝聚而成。
墨染般的漆黑便装和服。染有晴明桔梗纹的黑色和服薄外套。手上戴着手背套,脚下穿着黑色的布袜与黑木屐。只有木屐带是红的。
——是中禅寺。
下网的眼睛周围仿佛渲上黑色一般,呈现阴影。
憔悴不堪。
模样简直形同死人。
警官、刑警,剩下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中禅寺没有被制止,也没有受到妨碍,犹如一阵风席卷而过……
黑衣的驱魔师维持着一定的速度,笔直来到晴明面前。
中禅寺带着另一个人。
“中禅寺先生……”
“青木,抱歉我来晚了。我花了一点功夫才找到他。”
中禅寺把手放到男子背上。
“这个人……是我一年前没有除掉附身妖怪的……另一个关口。”
那是——内藤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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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