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气都叹不出来了。七尾俯视断了脖子的蜜柑尸体,茫然自失。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自问。
“我、我差点被他杀了。”国中生用颤抖的声音说。
连厌倦的心情也开始麻痹了。“怎么回事?”
“刚才他们彼此互射。”国中生开始说明。
“他们?”复数代名词让七尾介意地反问,国中生指着厕所门说:“拉那条铜线,好像就可以打开。”七尾照着他的话做,门真的打开了。
门的另一头,有人围绕着马桶似地倒在地上,七尾吓得睁圆了眼睛。而且还是两个人。他一阵头晕目眩。这光景就像洗衣机或电脑之类的东西,被视为无用的垃圾随意丢弃在里面。
“真是够了,我受够了!”七尾已经失去成年人的从容,就像小孩子遭到不公平对待而埋怨似地吐出泄气话。“饶了我吧。”
“我也已经一头雾水了。”
七尾还判断得出不能把刚折断脖子的蜜柑就这么丢着。他把尸体拖进厕所,靠在墙上。厕所已经挤满了。这里已经变成尸体专用储藏室了——他想。
他摸索蜜柑的衣服口袋,找到手机取出来。要是手机不小心响了,让人发现尸体就糟了。从蜜柑的屁股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他摊开来一看,是超市的抽奖券。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七尾看着纸,国中生说:“背面有写字。”
背面以细字笔画了一个小火车,还有手写的文字“亚瑟”。
“那是什么?”
“小火车的图。”七尾说着,便塞进自己的口袋。
收拾完厕所里面,七尾来到通道。“谢谢你救了我。”国中生重新把背包搭到肩上说。直到刚才还看到国中生手里拿着像枪的东西,但现在已经不见了。是错觉吗?七尾关上门,一次又一次拉扯铜线,重新把门锁好。
他回顾刚才发生的事。
他去车长室领行李箱,回来一看,蜜柑正拿枪对着国中生。
少年不安地向他喊“救命”的模样,让他当下做出反应。毫无抵抗之力的孩童求救的眼神,与七尾过去见死不救的遭绑架的那名少年重叠了。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近乎浑然忘我。他从背后靠近蜜柑,扭断了他的头。因为脑中惦记着蜜柑的强悍,身体判断如果不一击毙命,遭殃的会是自己。
“他怎么会想要射你?”
“不知道。他在厕所里发现尸体,然后突然激动起来。”
是看到搭档的尸体,失去了冷静吗?就机率而言,并非不可能。
“完全搞不懂是谁杀了谁。”七尾瞥了厕所一眼,叹口气。他已经不想管细节了。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他只觉得这辆“不幸号”正以超过时速两百公里的速度在疾驰着。“不幸号”与“倒霉号”连结在一起,上面载运着七尾。
蜜柑手里掉下来的手枪怎么办?七尾瞬间烦恼了一下,但还是扔进了垃圾筒。
“啊。”国中生叫。
“怎么了吗?”
“带着手枪不会觉得比较安心吗?”
“就算拿着枪,肯定又会惹出什么乱子。”七尾认为危险的东西还是扔了好。他把蜜柑的手机也丢进垃圾桶。“丢掉最好。”他说,抓起刚才搁在通道角落的行李箱。“我受够了。真想快点下车。”
国中生的脸有点僵住。他露出不安的眼神,一瞬间就变得泪眼汪汪:“大哥哥要下车了吗?”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既然蜜柑和柠檬不在了,峰岸的委托的责任归属在哪里,他完全没有底。但是会被惩罚的是蜜柑他们,自己应该不是问题吧。七尾接到的委托是抢走行李箱,从新干线下车,只要带着行李箱,就这样在下一站下车,几乎就没有问题,虽然会被扣分,但还是可以拿到及格分数——感觉。正确地说,七尾想要这么去想。
该说是时机正巧吗?传来下一个停靠站,一之关即将抵达的广播声。
“大哥哥,你可以陪我一起去盛冈吗?”国中生用一张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说。“我很担心……”
七尾想要捂住耳朵。他再也不想被卷入任何麻烦了。到盛冈去,他没有半点好处。至于坏处,他列得出一箩筐。
“其实我……”国中生沉重地开口。
不好的预感席卷了七尾。少年会不会说出自己不愿意知道的事,让他被缠得无法脱身?他害怕得不得了。他把双手靠到脸的左右,想要立刻捂住耳朵。
“如果我不去到盛冈,小孩子就危险了。”
“什么意思?”手就要捣住耳朵,在前一刻停了下来。
“算是人质吗?我朋友的小孩,才五岁而已,他躺在医院里。要是我没有乖乖去到盛冈,小孩的性命好像就不保了。”
“性命不保?那是什么状况?”
“我也完全不清楚。”
七尾窘了。知道这个国中生非去到盛冈不可,他确实会担心他是否能平安无事,可是他想尽快离开这辆新干线,也是事实。
“没事的,我想到盛冈之前,不会再有任何事了。”七尾言不由衷地说着连自己都压根儿不信的话,就像念诵效果不明的佛号似地说。“所以你只要乖乖坐着就行了。”
“真的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吗?”
“我也不敢保证啦。”
“我不晓得到了盛冈会发生什么事,我好怕。”
“我也无能为力啊。”
七车门打开,一名男子走了出来。七尾闭上嘴巴。他为了不惹人怀疑而紧绷身体,却也显得更可疑了。
“啊。”那名男子向他点头。
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补习班讲师。他那种仿佛伸手一摸就可以穿透身体、近似半透明的站姿,还是一样宛如亡魂。
“噢,”他搔搔头说。“我骗补习班的学生说,我坐绿色车厢去旅行,所以突然想到如果不趁现在去看一下绿色车厢长什么样子,撒起谎来就没有真实性了,现在正要去看看。”
男子害臊地歪着头说,模样不像在开玩笑。七尾还没有问他怎么会来这里,他就自己先说明了。
“老师也真辛苦呢。”七尾苦笑说。
“你们认识吗?”国中生警戒地问。
这孩子或许把车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当成了恐怖的人——七尾心想。他肯定没想到会像这样发现尸体、被人拿枪指着吧。小孩子就该像个小孩子,乖乖待在游乐园里玩耍。
“也不是,刚才碰巧聊了一下而已。他好像是补习班的老师。”七尾对国中生说明。
“我叫铃木。”男子自我介绍说。明明没必要报上名字,却特意说出口,让人觉得是他的耿直性格使然。
此时七尾忽然灵机一动:“铃木老师,你要坐到哪里?”
“坐到盛冈。”
七层并没有深入分析。他只是自私自利地觉得这里巧遇铃木,应该也是一种缘分。
“铃木老师,那可以请你陪这个国中生到盛冈吗?”
“咦?”
“我得在下一站一之关下车,接下来想麻烦你照顾。”
七尾的请托让铃木呆住了。就像是省略中间过程,突然亮出答案,他会吓到也是当然的吧。就连国中生也是,瞬间僵住了。是一副“你要抛弃我吗?”的表情。
“他迷路了吗?”铃木好不容易挤出话来。
七尾侧头:“也不是,可是他一个人要去盛冈,好像觉得很不安。”
“我想跟大哥哥一起。”国中生显然不服气。表情里也掺杂着不安。
“我得拿着这东西在下一站下车。”七尾提起行李箱说。
“怎么这样……”
“要我陪这孩子是没关系,但光是这样,似乎无法抚平他的不安呢。”补习班讲师铃木困惑地说。
七尾叹息。
新干线的速度慢下来了。一之关站近了。七尾望着流过车窗的景色,然后不经意地望向旁边的国中生侧脸。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国中生意外地沉着。七尾觉得有点古怪。这国中生才刚目睹尸体和手枪,会不会太满不在乎了?不,要说的话,站在他面前的七尾才刚扭断了蜜柑的脖子呢。不是意外,而是故意的,而且还是以老练的手法干掉了蜜柑。这孩子是不是应该更提防、害怕一些,或者是追究他的身分?竟然要求杀了人的七尾陪他到盛冈,这是不是太不寻常了?然而七尾马上就做出结论:这样啊,这个国中生遭到过大的打击,人都吓傻了。他可是被人拿枪指着呢,那种惊吓一定大到无法想像吧——七尾的疑惑转成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