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童年的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身边的人肆无忌惮的违背着自然安排,将本该离开的生命救回或者将本该留下的生命送走。
是的,我童年就住在医院里。准确地说,是医院的家属区。
那是我们县城最大的医院,一圈长长的围墙将整个医院的病房和后面的家属住宅包裹在里面。病房和家属区之间隔着食堂,食堂到家属区之间有自东到西很大一块空地,空地上长满了齐人腿高的各种野生植物。草木没枯萎的时候,足够将一个小孩头部以下都遮挡住。
绝对不会有大人会进入没枯萎的草地。所以草木旺盛的季节,草地就是孩童的天堂,只要弯下腰,孩子们就可以消失在别人的视线里,消失在大人的世界里。后来有一个孩子真的就这么消失了。
空地中间是一条上班的医生护士们踏出来的黄土路,如果雨天,会泥泞不堪,男医生们就会帮带着孩子上班的女护士们把孩子背过去。油菜花或者杆草会在小路两旁随着雨滴轻轻点头。如果雨大而持续,路两旁被植物遮住的空地上还会出现一些看上去浅浅的池塘。
池塘里还会有鱼。不要问我为什么会有鱼,鱼就在那里面游着。孩子是不会去考虑一件事情合理不合理的。总之夏季雷雨过后,凹地就会变成池塘,池塘里的水可以深过一个孩子的小腿。
每个孩子都在池塘里嬉闹泼水,留给大人们一堆头疼的沾满脏水和黄泥的脏衣服。只有当猛烈的夏日烈阳让池塘消失,将泥地晒的硬梆梆的时候才可以让大人们从不停的清洗脏衣服的任务中解脱出来。
那年夏天的中午,四个孩子在草地上玩捉迷藏,只有三个孩子在傍晚回到了家。大人们像疯了一样责骂着回来的孩子们,整整寻找了一夜却毫无所获。那个夜晚电筒的光柱照亮了整个医院上空,像霓虹灯一样交错闪耀。
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家属大院里电筒一直晃着,然而那个孩子始终没有被找到。在大人们放弃寻找的几周后,有一天我深夜出来小解,惺忪的睡眼隐约看到有个孩子的黑影趴在失踪的孩子家的窗户上悄悄往里面张望。
我惊恐的将尿撒在了裤子里,溜回屋子,躲在被子里小声抽泣。母亲惺忪中被我的哭声惊醒,以为我梦魇了,紧紧地搂着我轻声安慰。我想着那个孩子的父母再也搂不到自己的孩子,哭得更大声了。从那个孩子失踪后我变得总有些痴痴呆呆,大人们说是因为我和他玩得太好,被带走了一部分魂。
他们不知道我那天晚上看见的,也不知道我不止一次我在空地上又看到了那个失踪的孩子。他在前面慢慢走着,而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一直到他的背影在草丛深处消失。
我想我再也找不回丢去的那一部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