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把我扳过来——才是多莉·桑切斯!她头发滴水、全身湿透,脸色极为严峻,似乎灾难迫在眉睫。我俩站在工厂入口处的遮雨板下面,一部分位于墙壁上卤光灯的阴影之中。另外还有一个男人,看上去很面熟。
随着风雨中灯光的晃动,她的脸色忽而苍白,忽而阴影笼罩。不过我也好像看到了一丝微笑。
“想不到你还跑得够快的。”
我喘着粗气,靠在墙上让自己站稳。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
“你差点儿害死我了,多莉!”
“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你。”
没有道歉。没有借口。
“天哪!”我瞅着沃尔沃。
“我得赶回车里,马达还没熄火。车子卡住了什么。”
“不用。”她转向那个男子。
“拉乌尔,你去。”他点了下头,冲刺而去。这时我认出了他。拉乌尔·伊格莱西亚斯,拉美裔进步党的头儿。多莉转身掏出一包万宝路,递到我面前。
“我15年不抽烟了。”我说道。她坚持。我只好抽出一支。
她抽出一根火柴,划了几次,然后恨恨地扔到地上,再抽出一根。我双手围成杯子形状为她挡风。火柴燃了。我俩点着了香烟。
“你一直不回电话。”我吸了一口万宝路。
“不能回。”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来一长串轻烟。
“有人窃听你的电话。”
我点了点头。她眼露惊诧,似乎没料到我已知此事。
“有人监视你。”
“我知道。”又闪过一丝惊诧。
“你到底还还知道多少?”
“刚开始理出头绪。”
拉乌尔回来把钥匙递给我。
“车子没问题,只是泥巴塞满了。现在都清除了。”
我点头以示感谢,然后把钥匙塞进衣袋里。
多莉弹了弹烟灰,似乎突然不大耐烦。
“你还记得大卫到办公室来的情景吗?”
我点了下头。
“还有我带你看玛丽安父亲的照片?”
“记得。”我又吸了一口香烟。
“大卫的名字出现在一封电邮里,我碰巧看见的。”
“大卫?在玛丽安办公室?”
她探究性地看着我。
“是发给玛丽安的。”
“发件人?”
“圣约堂”。耶利米·吉布斯。
一股寒气穿透全身。
“说了些什么?”
“说鉴于目前的事态发展,他们要采取必要的行动。”
“什么事态?”
“不难猜到。”看着我困惑的眼神,她接着说。
“玛丽安可能事务缠身,却并不愚笨。大卫和她父亲有多么相像,太明显了。”
烟头上余火未尽,圆圆的橘色斑点闪烁。那部有声新闻片。玛丽安的反应。
她肯定知道自己父亲的风流韵事,也就知道库尔特其人,还知道自己的父亲谋杀了库尔特。我脚踩烟头。她决不能让此事泄露,丑闻将危害其政治生命。于是,她求助于吉布斯。
必须提醒大卫。我猛地转身,正要冲向车子,但拉乌尔抓住了我,把我的双臂扭到了背后,捏得死死的。
“放开我!”我低声怒喝道,并挣扎着。
“我必须——”
多莉两手把在我两边肩头。
“艾利,等等。”我感受到她双手的重量和恳切的语气,于是停了下来。
我向后撞向拉乌尔。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多莉把我端详了一番,然后向拉乌尔点一下头,拉乌尔便放了手。
“大约8个月前,”拉乌尔说,“一个男子到我们党部来干活。他是那种好像突然冒出来的勤杂工,无论干什么活儿他都满意。他说是来自墨西哥与伯利兹交界处,靠近玛雅人居住的热带雨林。”拉乌尔看着旁边。
“我们很快就发现他是来做卧底的。”
“卧底?为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原来安排得好好的一些活动突然……遭到了破坏。”他挥了一下手臂。
“我们曾经要在维克尔公园租用办公室;本来说好了的,第二天去签约才发现已被他人租了。”他看着我。
“一家公司因为骚扰一位拉美裔女子,我们正在组织一场突发的示威游行声援该女士,突然间,该案悄无声息地被处理掉了。又经历了几次类似的事件以后,我们把注意力转向内部,终于发现我们的热带雨林朋友是卧底。”
“怎么发现的?”
“在他屋里找到一张支票,签名是艾弗森。”
我吸了口气。
拉乌尔继续道:“我们决定不惊动他,看他到底要做到什么份上。”他身子动了一下。
“可是,玛丽安·艾弗森宣布竞选联邦参议员以后风向变了,尤其是她声称与拉美裔的亲密友好关系以后。我们当然知道肯定有哪个地方脱节了。我们担心的是,如果玛丽安当选,拉美裔进步党的处境将比租不到办公室还要严重得多。”
我转头看着多利。
“这就是多莉志愿去她那儿工作的原因。去查明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哥和拉乌尔是密友。”她说;但他们交换的眼色清楚表明,他俩的关系绝非这么简单。
“你在监视玛丽安?”
“我们必须知道她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政客,势力很大。”
“发现了什么?”
“你也许知道,我们发起了一个抗议劳动节集会的示威游行,”拉乌尔说。
“那个集会上,她和市长都会到场。”
我记起了那篇报道:“一大群拉美裔将到戴利广场抗议,要求提高工资,要求更多的晋升机会,更多的签约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怀疑有人——很可能是吉布斯或他的手下——会在那个集会上来搞破坏。他们策划好了,要么让我们无法应对,要么让我们信誉扫地。”
“一场由拉美裔进步党承担责任的骚乱?”
“多莉发现的信件就是那个意思。”
“信件?”
“另外还有电邮。”
“吉布斯发来的?”
“不知道。没有发件地址。”
我知道在网络上隐匿自己的身份完全可能。但谁会那样做呢?又是出于何种理由呢?
“等等,”我说。
“你一直都侵入玛丽安的电子邮箱吗?”
多莉耸耸肩。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尴尬地笑了笑。
拉乌尔一脸困惑:“你们笑什么呀?”
想起我进入砸脑袋的邮箱那件事她是如何刺激我的,我就摇了摇头。
一道雨幕乒乒乓乓地扫过停车场,墙上的电灯噼噼啪啪地作响。我们向遮雨板里后退了几步。
“有什么发现?”我问道。
“还不能确定。”多莉说道。
“信里用词隐晦。可能是自发性的骚乱,或是某种暴力活动。”
“可玛丽安需要你们手中的选票,为什么会处心积虑地对付你们呢?这可是政治上的自杀行为呀。”
“我们党是一个很小的拉美裔组织,”拉乌尔说道。
“有些人说我们并不代表大多数拉美裔。”他眯起眼睛。
“听着,要在政治上打击她,唯一的可能就是证明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是她精心组织的。但我们又觉得不是她干的。”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既然从她的邮件里发现了阴谋活动的蛛丝马迹,可你又认为不是她策划的?”
多莉又点燃一支香烟。火柴抛出的长长阴影划过她的脸庞。
“另有其人。”
“吉布斯。”
“不是,吉布斯没那能耐。这个人应该金钱无数、资源众多,老奸巨猾,能够策动一场内乱,却像是自发产生的。”
我瞪着拉乌尔,再瞪着多莉。突然间,巨人公园那一幕跳出脑海。
“你可能说对了。”
拉乌尔面向着我。
“玛丽安曾经与吉布斯密谈。”
他两眼大睁。
“就在巨人公园,7月4号。”于是向他们解释我是如何偷听到他们谈话的。
“吉布斯谈到了某个行动,玛丽安好像知道是什么内容。”
“什么行动?”
“不知道。是从明尼阿波利斯转到这儿来的行动。”
“明尼阿波利斯?”拉乌尔问道。
“你还听到些什么?”
我回想当时躲在吧台里面听到的谈话。
“建筑工地。他说他的手下已经混进了卢普区的一个建筑工地。”
拉乌尔向外走了几步,一只手猛地一拳砸在了另一只手掌里;然后转过身来,语气严峻。
“是炸弹。他们想在集会上引爆炸弹,然后嫁祸于我们。”
多莉脸上顿显恐惧。
“你忘了吗?不久以前,联邦调查局在明尼阿波利斯逮捕了几个恐怖分子,发现了炸弹。是白人分裂组织干的,与吉布斯那伙人有联系。”拉乌尔紧握拳头。
“他们想在此故伎重演。”
“哦,还有,我刚才想起的,”我插话道,“吉布斯对玛丽安说明尼阿波利斯那帮人太草率了,才出了错。他说他不会出错。”
拉乌尔拳头高举。
“够了!”
“不对。”多莉牙关紧咬。
“吉布斯只能筹划游行,他只是抛头露面的,决定不了爆炸的事。他可能卷入了其中,但不是老板。”
我眉头一皱。
“不是吉布斯,就一定是玛丽安。”
多莉摇了摇头。
“怎么不可能?玛丽安可以拿竞选经费让他去干。”
“政客们决不能从那里面拿钱出来,”多莉说道。
“他们只拿钱进来。我在那儿时看过账簿。每一笔开支都必须透明。”
“那么,就是某个新纳粹组织。”
“也许吧。不过,如果我们要阻止他们,就必须查明是谁。”她看着我,我身上直冒鸡皮疙瘩。我开始后退,拉乌尔挡住了我。
“但拉乌尔不要我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不能。”
“你能,”多莉说道。
“而且你必须帮我们。跟我去,明天晚上。”
“去哪儿?”
“办公室。看看她的信件。”
“你想让我闯入竞选总部?和你一起?”
“我有钥匙,而且还有她的密码。”
“哦,这还差不多。”
“所有的线索都在那儿,我们可以汇总分析;然后采取行动。”
行动?什么行动?我摇摇头。
“你去吧。”
“我不在那儿工作了。你还在呀。”
“如果被人闯见,我该怎么说?”
“你在加班呀。”
“在玛丽安办公室?”
多莉耸耸肩。
“办法多的是。”
“那么你呢——如果有人来了的话?”
“拉乌尔会守在楼下。他会警告我们。我就藏起来。”
“不行!”我断然说道。
“太荒唐了。玛丽安那么精明,绝不会让任何不利的证据留在自己的办公室。”
“自以为是滋生疏忽大意。我不是也看到了有关大卫的信件,对吗?”
混凝土地面的积水在灯光下闪烁。我的凉鞋与双脚湿得通透,雨水也渗进了我的衬衣。我很快就会嗅到潮湿而带有泥腥味的陈腐气味。我想到了玛丽安。大卫。有着艾弗森名字的那份文件。玛丽安真的也知道这些吗?我喉头一酸。或许,她竭力要掩盖的并不仅仅是谋杀库尔特一案。
我向他们说了那份报告。我细说内容时,多莉向拉乌尔靠得紧紧的。
“我必须提醒大卫。”
“可你的处境也很危险。”
“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真能?”多莉说道。
“听我说,你会有麻烦。玛丽安会打电话给你,说想见你。与你相约,但不在市中心,而在某个偏远之处,也许出了伊州。”
玛丽安明天将前往多尔县。按照耶利米·吉布斯的安排。
“我不会回她的电话,也不会去见她。”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他们?他们闯入你家,在图书馆外面枪杀那个男孩,在街上袭击你父亲。斯库尼克也很可能是他们杀害的。”
我的头猛地抬起。
“可他死于心脏病发作。”
“有一些模仿心脏病发作的化学物质,如果有门路,就很容易搞到的。”她双手紧贴着臀部。
“你还忘记了另一件事。”
“什么?”
“你有个女儿正在野营。”
我全身僵硬,声音沙哑:“不,不会的。”
“你敢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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