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屏上荧光闪动,我和汉克准备放一下中西部互惠保险公司的视频。最艰苦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只需稍作调整。我给巴里打过电话,想跟他谈谈,但还是没人接,我气得连语音信息都没留下,只好在控制室坐下来。
汉克点击鼠标。闪烁的荧光消失了;屏幕变黑。随着一声“叮”的音符响起,一滴针尖大小的泪珠在黑屏上化开。随后出现第二滴泪珠,声道里又是一声“叮”。泪珠变成水滴,水滴和叮铃声越来越多,水滴变成细流,细流变成瀑布,瀑布变成洪水。声音也逐渐增大,从叮铃声到嗡嗡声再到翻江倒海般的声势。当整个屏幕全是激流时,我们把镜头切换到一只泰迪熊跟着急流旋转而下的画面。旁白响起,一对夫妻哀叹他们失去了房屋。
15分钟后,谢幕播完,屏幕又成黑色,音乐也同时停止。有些编辑只是让音乐逐渐淡出,但汉克把声轨往后拉,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才算结束。
“很好,”我说。
“只是很好?”他很受伤地看着我。
“过渡自然,声道配得好,特效简直是视觉盛宴。你做得太棒了。”
“但是——”
“没有但是。已经远远超过了凯伦的预期;而且,只要是你参与制作的,她一见便知。”
汉克的脸色放松下来:“但下次,我们要做得更炫目些。”
我假装手里悬着一支雪茄,在汉克头上弹下烟灰:“《星球大战》、《末日审判》,你知道我的意思,宝贝?观众会照单全收的。”
汉克双手抱住后脑勺。
“好莱坞的女观众都被你抢走啦……”
我拍拍他的肩膀。
“看看玛丽安的视频。”
“从哪儿开始?”
“可以先筛选,或标记一些画面,但要到独立纪念日之后才能正式开始剪辑。”我告诉他飞机竞选旅行的事。
“太妙了。什么样的飞机呢?”
“哎呀,你知道的,还不就是两个机翼一个机尾的。”我把头扭开,低声说道,“我最怕坐飞机。”
“不会吧?”
“我肯定是你见过的最恐惧飞机的人。大飞机我一般都得先把自己灌醉才敢上,这次的飞机又超级小;等着陆时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啦——假如真能平安着陆的话。”
他大笑起来,“如果我给你说飞机比汽车更安全,特别是配备全新安全设备的飞机呢?那也没用?”
“废话。”我把椅子转回来。
“谁都知道飞机是靠电焊和橡皮筋连在一块的。”
汉克摊开两手,“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他是这么看我的吗?“顺便提一句,如果你敢把这事说出去,就等着被扔到河里喂鱼吧。”
“这才像你说的话嘛。”
对讲机嗡嗡地响。一个毫无特点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汉克。三号线有人找。”
汉克一边打电话,一边快进播放牛奶节的影片。玛丽安脸上挂着笑容,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再一次,我被她的镇静和自律打动,举手投足透出王者之气——就像她父亲,还有大卫·林登。
到家时,电话里有条律师留下的消息。
“我联系了几个人,了解了一下巴里的问题。”我给帕姆回电话时,她说。
“然后呢?”我把鼠标线缠在手指上。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糟糕。”
我初次见到帕姆·赫德尔斯顿,是20年前在西区的一个妇女庇护所;当时我俩都是志愿者。我仍记得她看到一名受虐待妇女时那种一触即发的愤怒——至今依旧。
“这话什么意思,帕姆?”
“这么说吧,首先,我觉得你不会有任何麻烦。”她觉得?几周前,她还肯定的。
“但有个坏消息。巴里好像消失了。”
“消失?怎么消失的?”
“你以为什么意思?他跑了!卷起铺盖跳上最后一趟火车躲起来了。”
该死。阵亡将士纪念日他没出现,我当时就该给他打电话的,都怪我自尊心太强。如果他不想让我们——
“你上次和他联系是什么时候?”
“阵亡将士纪念日之前。”
“是这样的,他在公司请了假,把公寓租出去了,现在没人知道他在哪儿。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将鼠标线缠得更紧了。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呃,艾利,我们来回顾一下整件事情。”
听起来不妙。
“你知道巴里欠芝加哥证券公司50万美元,对吧?”
“他的股票追加了保证金。”
“没错。”
“帕姆,我觉得保证金只是为了保护大家,这样的话,若股票下跌,经纪人就把它卖掉,你只是损失投进去的那部分。”
“理论上是这样。但如果股票跌得太快太狠,你的账户就会变负数,而且,他们公司也会亏钱。他们不想亏损,所以想要把钱收回来。”
“这就是现在的情况吗?”
“我正在设法了解所有的细节。目前的问题是,账户上写的是你们两人的名字——”
“那就是芝加哥证券公司的错了。他们从未关闭那个账户。”
“但是他们说,早已关闭,在处理离婚财产协议时就关闭了。他们说是巴里后来重新开通的。”
“他怎么可能开通?他从没叫我签字——”我停下来。
“帕姆,巴里这人可能不怎么样,但他也没卑鄙到那一步。我了解他,毕竟和他夫妻一场。”
“我知道,”她干巴巴地说。
“我也不太相信证券公司的说法。我想大概是他们没处理好这事,想掩盖自己的错误。当初的经纪人在你们离婚以后几个月就去了佛罗里达。谁知道他离开前有没有处理好这事?”
“巴里的新经纪人怎么说?”
“呃,这又是一个问题。那家伙上周辞职了。他兜售股票,自己都亏得不行,更别说他那些愤怒的客户了。”
“天哪,帕姆。简直是一团糟!”
“的确是非常棘手、可怕的烂摊子。不幸的是,这并没有阻止他们设法追回他们的钱。由于他们找不到巴里,他们就说要盯上池里子的另一条鱼——”
“放他妈的屁!他们是要追着我要钱!”
“冷静点儿,艾利。先稳定好情绪,好吗?我已经和他们的律师谈过了。他理解我们的处境。”
我盯着窗户。皂荚树叶像锐利的刀片一样闪闪发光。
“艾利,听我说。事情没那么糟,”帕姆说,“我已经给他们发了一份记录。但我希望你自己也列一份,从你离婚后我给你的那一份开始。你在听吗?”
我呜咽起来。
“你他妈的说话呀,艾利。”
“我听着。”
“那就好。现在,我要你列一个财产清单发给我。今天就传真给我。”
“财产?帕姆,我拥有的唯一财产就是这房子。还保得住吗?”
“能,艾利,当然能保住。我们会把事情解决好的。巴里的债务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国的任何法院都不能判你来承担。”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情?”
“只有这么做了,才能不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我咬着嘴唇。
“这就是根肉中刺,没办法,”帕姆这样说,“但同时,我希望你平时注意一点。”
“注意什么?”
“你要节制消费。近期内不要在无谓的东西上花钱,不要买奢侈品。”
“就和我这些年一样?”
“你知道我的意思。不要买大件物品,不要去海边或山区旅游,也不要去泡温泉。”
“这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要多久才能解决?”
“很难说。如果巴里短时间内不出现,证券公司可能会请私人侦探找他。但你要打起精神来。事情还不算太糟。”
“还能怎么个糟法?”
“算了,当我没说。你不会想听的。今天就把清单发给我,怎么样?你别担心,我们会击退这些混蛋的。”
我听到割草机的嘎嘎声,远处车辆的嗡嗡声,乌鸦的叫声,直到一个女声机械地说,“如果您想拨打电话……”低头一看,电话还在手中。
一小时后,我匆匆去了趟五金店,又奔去银行,然后冲进杂货店。马不停蹄地做这做那,像快进的磁带。或许,这样忙碌着就可以逃避内心的恐惧。
多年的经历让我把金钱问题浓缩成了一个简单的理论:金钱就是力量,力量就是控制力。我需要控制力。我也不知道这种理论是怎么来的。我父母和其他人的父母一样,不会这么神经过敏。据我所知,其他人也一样。但事实上,没有金钱带来的安全感,我就会感到六神无主,感到自己只是空壳,一个并不存在的人。这可能就是我嫁给巴里的一个原因。
我急匆匆地走在洗发水货道上,寻找苹果花蜂蜜牌的洗发水,这是蕾切尔最喜爱的牌子。我很快就找到了这种金绿色的瓶子。正要丢进购物车时,突然想到去看看价格标签。4块多。我又看看旁边的牌子,价格只要它的一半。我拿着两个瓶子看来看去,最后把苹果花蜂蜜放了回去。
我推着购物车走到饮料货道。商店自营的无糖汽水比可口可乐便宜多了。我愤愤地抓起两包6瓶装的放到购物车底部。又推着车走到肉类柜台,眼巴巴地看着,油亮亮的牛肉鼓鼓地裹在透明的塑料袋里。牛排是不用想了。我推车走开。
然后我停住。我竟已经提前开始节制消费,想去适应并尽力去过量入为出的生活了。为什么?巴里肯定没有这么做。他可能正窝在某间海滨别墅或湖畔小屋里“享受生活”,有掌上机、笔记本电脑和DVD陪伴。如果他不按规则出牌,凭什么我要?我回到牛肉柜台,挑了最厚的牛排,然后原路返回,把自营汽水换成无糖可乐。
我绕过拐角走到商场里面。头顶是一面镜子,横向照出商场。自上而下面对着购物者,是一种省钱的安全系统,这种设计可以照到每条货道。我在镜子里看到糖果道上有几个小孩,接近保健和美容区时,一对夫妻正在争论急救喷雾剂的优缺点。我走到洗发水货区,把便宜的牌子放回去,装进苹果花蜂蜜。
我走过化装品区,注意着有没有淡紫兰色的眼影。这种眼影已经过时几年了,但如果是黑头发、灰眼睛的40岁女人,就能获得最大的性价比。我慢慢扫视这些化装品,大多数挂在金属线货架上。我看到许多面膜、眼线笔,以及各种颜色的眼影,就是没有紫色的。
我俯下身子看架子的最下排,看到紫色眼影夹在胭脂和粉饼之间。我把它从架上取下来,正是我想要的。看了看价格,差不多5美元。太贵了。我不会吝啬蕾切尔需要的东西,但我自己的却是另一回事。化妆品是我不需要的奢侈品,特别是现在。
但它是淡紫色,而我原有的已经完全用光。可能再也不会在其他地方找到它了。这是一项投资,可以用几个月。我想得越多,就越想要它。得到它,完全应该——尤其是现在。一种熟悉的冲动涌上心头。
我站直了身子,向两边都望了下。整条货道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又回头看镜子,没有看到任何蓝色工作服——商场员工的统一服装,但为安全起见,我用背挡着镜子。我可以顺手牵羊,只是动作必须麻利。如果有人从货道的另一头出现,就可以把我抓个正着。但我可以搞定。我可以打开皮包,抽出车钥匙的同时把眼影装进去。
我盯着手上的眼影。另一只手就放在皮包上。我回头瞟了一眼镜子。一个女人提着篮子转过拐角,直接向我这边走来。顿时,良知如同冷水般泼来。不行!我把化装品装进购物车,走向收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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