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去购物,好填满窃后的橱柜。最后看到商场里一条过道的尽头,引人注目地陈列着一些抽烟的用品,有烟斗通条、气体打火机,还有打火石。货架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缎带花彩,肯定不是为了吸引年轻烟民的。我挑了一小罐打火机油。
把车停进车库时,我突然浑身发抖;立即想到了冰箱上边那瓶波旁威士忌酒——那可解决不了问题;大麻、香烟也一样,还有其他我偶尔会用一点的任何药物也不行。我坐在车里,等着平静下来,却又担心是不是从今以后,每次回家时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四点钟左右,巴里把蕾切尔丢在了车道入口,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绝尘而去了。
蕾切尔放下背包,我倒了两杯鲜柠檬汁,打开了一盒小圆饼干。她看着我,一脸疑惑。
“出什么事儿了?”
“说什么呀?”
“你从来不用柠檬汁配饼干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好吧。”我斜靠在桌上。
“是这样的。昨晚我们遭了小偷。”等我说完,她跳起身来,张开双臂抱着我。
“哎呀,妈妈!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宝贝儿!”我低头把脸紧贴着她的脖子。她的皮肤光滑温暖,依然是小女孩的皮肤。
“你当时吓坏了吧?”
“那时我没在家。不过,我真的很害怕。”
她松开手臂,伸手又拿了一片饼干。
“他们偷了些什么?”
“问题就在这儿!没偷几样,只是几件银器、一些首饰。没偷你的东西。”我喝了一小口柠檬汁。没提砸脑袋的纸箱子。
她抚摸着下巴——像极了她外公的动作。
“可能是吸白粉的家伙。”
我差点儿叫柠檬汁噎住!“你怎么知道的?”
“人人都知道,那些瘾君子就靠偷东西买毒品。”
“哦,是吗?”
“妈妈,这是弗兰德里警官经常对我们说的。”
又是《警民好伙伴,携手保平安》里面的。肯定是。
“好啦,警方说的也跟你一样。他们正在尽力破案,不过很可能抓不到窃贼。”
她抓起了盘子里最后一块饼干,掰了一半塞到嘴里。
“管它的。”她嚼着饼干,若有所思的样子,“反正有你保护我。”
此话一出,天地可鉴。
我把剩下的半块塞进嘴里。
那天晚上,我拖着真空吸尘器搞大清洁,想要恢复正常的工作与生活秩序。我们住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我一直认为我们是本街区最安全的人家。毕竟,如果仅仅为了偷盗我家,哪个头脑正常的窃贼会冒险两度开车经过17户人家呢?如果是步行的话,就有可能抄近道穿过几户人家的后院,但他们是带着沉重的纸箱子逃跑的——这不太可能。
也就是说,窃贼不是极度缺钱就是毒瘾太大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放着现金和珠宝不拿呢?那不正是瘾君子们想要的吗?吸完了这间屋,我弯腰去拔电源线,居然发现了砸脑袋的芝宝打火机!就在书桌下面,卡在硬盘驱动器和墙壁之间。准是弗莱彻警官在这儿时从我包里掉出来的。我捡了起来,只见其银质外壳在灯光下闪烁。我直起身,突然间,一副画面跳入我的脑海:我拖着纸箱从露丝·弗莱希曼家出来时盯着我的那两个男人!莫非他俩就是入室行窃的瘾君子?莫非他俩莫名其妙地认为那些纸箱里面是无价之宝,因而一路跟踪?
我把打火机握在手里。或许应该打电话告诉奥马里。不行。太愚蠢了。瘾君子们不会潜伏在一个老妇人家门口,只等着有人带着纸箱出现而一路跟踪。苏珊说得对,我确实忧虑过度了。
我拿着打火机下楼进了厨房。打火机油还放在吧台上。我旋开打火机底部加油的盖子,把油加进了装有棉条的油箱,然后把盖子旋紧。接着掀开帽盖,转动打火轮,橘黄色火焰顿时冒出,温和文静。本·斯库尼克究竟是谁?他怎么会记下我的名字?除了辛克莱变成砸脑袋、在图书馆消磨时光、60年前认识我父亲外,我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
我盖下帽盖,指头摩挲着凹凸不平的S、K和L的刻痕。这个打火机可能就是这人曾经来到世间的唯一确凿证据。90年的生命浓缩在了一个打火机上。
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子想起了多萝西娅·兰格系列作品中那些四处漂泊的民工,眼前浮现出那一张张凝视着未来的面庞——目光凄凉却神情坚毅。
不。我紧紧地握着打火机。还应该有别的线索。那张从图书馆的书里面掉出来的纸片,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一个网址。那个网址对于砸脑袋肯定有某种意义——意义重大到他要写下来的程度。我努力回忆,想要记起那个网站:家族寻根网。
我立即返回楼上,登陆该网站,焦急地等待着电脑屏幕载入的信息,开始是一片马赛克,渐渐并入一连串的画面。网页顶端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婴儿穿着老式的水手服,女人头上盘着辫子。照片下还有不少图像:一个酷似大卫·克罗克特的男子穿着鹿皮装,带着浣熊皮帽;埃利斯岛上一长串移民;穿着灯笼裤滚铁环的小男孩。网页中心有一段文字,说明该网站是一个免费交流家谱信息的平台,其数据库目前已经存储了5万多个主题的资料。
我信手点击了一个图标,一下子就出现了很多标题:从南、北达科达州的冰岛人到墨西哥革命者的后裔,内容繁多。闪闪的光标催促我键入要搜索的题目或姓氏。我输入“福尔曼”,立即就出现了“福尔曼”姓氏谱系。难道我需要搜遍这个姓氏的所有帖子吗?
再次点击。跳出20条信息,每一条都要求输入所属的福尔曼家族的具体情况。爸爸是独生子,但他的家族延伸到罗斯、西蒙和利奥波德家族。我滚动屏幕寻找这些名字,结果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没找到。
再点击一个新的链接;该网页立即邀请我上传我这一支的家谱。我不想上传,于是点击进入了另一个网址;该网址声称可以从四亿多个有亲戚关系的姓名中搜索。近五亿个名字!为何有人会花那么多精力去寻找几个远亲?人们真的感到那么孤独而需要那种家族归属感吗?也可能,找到一个远亲或姑表老爷就能莫名其妙地提升你家的地位,人们就会说那是你家的荣耀,又多了一、两个不平凡的人物吧。
我键入“斯库尼克”,想象着电脑会从四亿多个姓名中搜寻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没有符合条件的信息。再试。依然没有。斯库尼克这个姓名没有家谱。
纸箱子不在了,衣服也没有了,网上也查不到。线索全都断了。我关了电脑,换上睡衣。那天在弗莱希曼太太家里,真应该多花点儿功夫打开那个铁盒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关了灯,把被盖拉到了下巴,想到砸脑袋和露丝去世的时间如此相近,真是既讽刺又伤感。也许鲍尔斯警官说得对,他俩不仅仅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我侧身曲腿而卧。至少,他俩相互也是个伴儿。
特殊的伴儿。想起露丝如何卖力地想要打开那个铁盒子、打不开时是如何泄气、然后又是如何伴着一声恼怒的叹息把它扔回纸箱的样子,我不禁笑了。
笑容突然僵住——这幅场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那个铁盒子!脑海里回放那一幕。露丝把铁盒子放回了纸箱,我发现了打火机,然后她要我把砸脑袋的衣服送到哦哈达斯,我就拖着两个纸箱出去放在了我的车上。不对,问题并不在铁盒子本身,而在于那个装有它的纸箱子。第三个纸箱。我带了两个下楼,但还剩下第三个。现在想来,我记得那天返回露丝家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第三个纸箱。
我倒肘一撑,起身开了灯。露丝当时是侧身躺在屋子中央的,一只手臂长伸似乎正在举手,另一只弯曲地横在腰部。床紧靠着墙壁,书桌在窗前,壁橱门开着。可屋里没有纸箱。我敢肯定。弗莱希曼太太正好躺在当初纸箱所在的位置。
我下了床,拖着脚步进了卫生间。露丝很可能是自己移走了那个纸箱,她说过要扔掉。不过,她当时眼睁睁地看着我吃力地拖着那两个纸箱下楼,并没有出手帮我一下。为什么她会突然决定亲自搬动第三个纸箱呢?再说了,就她那样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怎么搬得动呢?可能她就是因为用力过猛引起了心脏病发作。但问题是,那个纸箱到哪儿去了呢?
我拿起发刷。或许另外有人帮她搬动纸箱。我梳理着头发。对,就这么回事儿。我走后邻居雪莉·阿特舒勒来喝过咖啡。很可能她和露丝一起把那个纸箱推过厅堂,弄进了另一个房间,甚至还有可能弄到了楼下。我回到床上,拉起枕头盖住脑袋。
这一下子就想通了。
几秒钟以后,我拿开枕头。露丝为什么不叫我把那个纸箱和另外两个一起拿走呢?她并不是那种羞于开口求人帮忙的人,她亲眼看着我拖着两个纸箱下楼的呀!非要在我离开以后自己被迫搬动重物,岂不是有些不合常理吗?除非她想着再试一次——打开那个铁盒子。
我裹着床单,把腿蹬出去,双脚感到一阵凉意。要是在我开车经过罗杰斯公园期间,她和雪莉设法打开了铁盒子,会怎么样呢?也许他们发现了有关砸脑袋的重要情况,为此,露丝在雪莉回家后又到了砸脑袋的房间。也许我今天上午就应该给雪莉打个电话,她给了我号码的。我再次侧身而卧,双腿卷缩。
对,就这么办。
不,不行。
雪莉为人和蔼可亲,但如果我问她是否动了露丝房客的物品,她会觉得很奇怪的。要是我也会。假如她问我为什么想知道,我该怎么回答呢?我自己都不能肯定。而且,要是她和露丝并没有搬动那个纸箱呢?或者她们没打开过那个盒子呢?第三个纸箱究竟去哪儿了呢?
我想着在我家被盗的那两个纸箱;想着本该在露丝家的第三个纸箱;想着坐在车里的那两个男人,还有家族寻根网站,以及网站说的斯库尼克没有家谱的事。
肯定有哪里不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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