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星期六上午,无论经过附近哪片空地,都会看到一群群身穿鲜艳衬衫短裤、戴着护膝的少男少女们追着球跑来跑去。现在,有组织的足球赛已经成为一种孩子们不容错过的成长仪式了。当然,父母也得跟着出来,带着折叠椅、咖啡等,还有各自评头论足的立场。
有个男人,是蕾切尔队友的父亲,特别能“瞎搅和”。他总要设法搅进每场比赛,在场外大声喊叫,指挥他女儿这样那样。而每当他的指挥没起到作用时,就责备他女儿。尽管那孩子是队里踢得最好的一个!但长此以往,恐怕几年后,她就会是一副染着一头蓝发、抹着黑色口红,身上到处打着各种圆环的样子了!
大多数人认为,这家伙是把自己的积郁都发泄在孩子身上了。或许婴儿潮出生的人都把竞争看得太重太重了。但我觉得,他应该是还没从越南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的确,我们这一代人对战争从来没什么好感。我们所经历的不是像凡尔登战役和诺曼底登陆那样可称之为“神圣”的战争。相反,有的只是那场不光彩的游击战,我们的青年成了越共的活靶子;还有另外一场战争,我们甚至怀疑是否应该参战。三十年后,所有压抑着的挫败感,都由那样的家伙发泄出来。遗憾的是,那些人并没有因为这种发泄而变得平和一些。
场地上空徘徊着阴沉的雾气,偶尔有冷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地上有些地方还结着冰,但大部分地面已经开始变得泥泞不堪。我带了一热水瓶的咖啡,但这一节结束时手指还是冻得麻木了。
蕾切尔踢的是中卫。在一阵特别激烈的对抗后,她抢到了球,然后传给前锋,前锋运球直下,射门得分。
“好球……”我们这边爆发出一片欢呼声。我和其他家长一起大声喝彩,完全不顾这种行为是否符合父母身份。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去,眼前突然一亮,顿时又泄了气。该死!真希望我前夫不要长得那么像凯文·科斯特纳。看来我下半辈子注定要在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中度过了。我冲他一笑。
巴里回给我一个笑脸,那感觉就像在说,我知道我看起来特帅。
他穿着羊绒背心、高领毛衣、牛仔裤和工作靴,的确看着不错。事实上,他唯一不太完美的地方就是鼻子,太长太窄。但这点反而让他的帅气恰到好处。
“她表现得怎样?”他看向场上。
“刚做了一个漂亮的助攻。”我如实描述。
“不愧是我的女儿。”
我忽略掉他满是占有欲的虚荣心。
“比赛结束后打算带她去哪儿?”
“可能回我家。”
“没特别的安排?”
巴里耸耸肩。我换了个姿势站立。通常,他会迫不及待地向我炫耀他为蕾切尔安排的一连串周末计划,就好像我们在竞相博得女儿的好感,而赢家就是让她在周末晚上玩得最精疲力尽的那一方。
“你呢?”
“去我爸那里。”
“哦。”
我盯着他:“你还好吧?”
“很好呀。”他的目光从一个守门员飞快地转向另一个。
我双手抱着微温的热水瓶。他从来不擅长说谎。
果然,他接着说,“我要跟你说点事儿。”
一阵刺痛窜过脊梁;听说,他有了女友。我尽量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说吧。”
“我可能暂时无法支付蕾切尔的抚养费。”我就知道。
“为什么?”
“我——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我的目光飘到他后面,猜想他会说些关于婚礼、公寓和蜜月之类的话,但场地另一头的欢呼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对方进球了。我们这边纷纷发出叹息声。巴里低头看着地面。
“怎么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有支股票亏了。”
我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愤怒。
“你又开始炒股了呀。”离婚前,我们开过一个网上交易的共同帐户,属于一家小型财团联盟的当日交易,里面没多少钱,因为是心理咨询师建议我们找点事情一起做才开的。离婚的时候关闭了那个帐户,把钱分了。
“多少?”又一阵迟疑。
“大约10万。”
“10万?”我叫了一声。这一瞬间,球场边缘的吵闹声突然变得空洞,好像从空管子里传过来似的。
“是个高科技术孵化中心,”他继续说,“他们买了几家新兴的科技公司。但这不是他们的错,”他谨慎地说。
“那是一家很棒的投资公司。我对他们做过大量研究,他们是有这个实力的,只是市场形势太糟了。现在他们正转型向房地产发展。会赚回来的。”
女孩们在场地上闪过来躲过去的,像是泥海里飘来荡去的浮标。
“赚回来?说什么呀,巴里?”
“现在已经触底了,马上就会好转,我想继续买下去,等它回升。”
“等等,你才亏了十万,就连女儿的抚养费都付不起了,还要投钱进去!”
他的下巴动了起来:“现在正是买进的好时机。这样吧,艾利。你肯定可以撑几个月的,我到时会把钱还给你。”
“巴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支票不会好转呢?如果它越跌越低怎么办?”
“不会再跌了。我们——我是亏惨了,但现在不跌了,我保证。反正就几个月而已。”
又来这一套。他总是向我保证,说些甜言蜜语,勾画出诱人的图景,而我总是相信他。但现在我们已经不再是夫妻,我也没必要再陪他玩这游戏了。
“巴里,我不能同意。你知道我过得有多紧吗?”
他眼里的暖意消失了。
“天哪,艾利,别这样!你还不至于要去申请社会救济吧。”
激怒我!这是他的一贯做法。很快,股票下跌也会怪到我头上了。
“你没搞清楚吧?我没必要让步。法官是这么说的,你必须确保我按时收到支票。”
我在球门区看完了剩下的比赛——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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