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二亮严肃而细致地描述某种事物。
地面上流淌的大量血迹是从被害人嘴里流出来的。我用开口器打开被害人的嘴,发现他的舌头不见了,被齐根割去。残留的部分仅在喉咙深处露出短短的一截,创口很平整,显然凶手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手法干脆利落。现场未发现被割断的舌头,我猜测是被凶手带走了。
发现被害人的是一对未成年情侣,因不敢曝光地下恋情,才在夜里躲到这漆黑而偏僻的地方来,谁知尚未品尝到爱的甜蜜,就被地上痛苦挣扎的“血人”吓得魂飞魄散,女孩子脸色惨白,趴在男孩身上嘤嘤地哭泣。二亮向他们问了些问题,并留下姓名地址,就让他们回家了。
侦查员调出了金龙社区保安室的监控录像,正如大杨子所说,李韬光在黄昏六点二十五分走进金龙社区大门,并向大杨子挥了挥手。八点三十三分,李韬光从大门走出来,没有和大杨子打招呼。
二亮率人在现场拉起警戒线,几盏警用强力照明灯将现场照得亮如白昼,有些过路的好事者陆陆续续聚拢在警戒线外面围观,抻长脖子张望,或好奇或兴奋或恐慌地窃窃私语。即便如此,棚户区的居民们仍然没有人从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探出头来看一眼,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毫不相干。
楚原市金龙社区东侧。
2014年6月25日。晚九时许。
赶到罪案现场时,被害人还没有断气,就那么侧卧着蜷曲在地上,整个脸都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双手捏着喉咙,眼睛里满是哀求。被害人的嘴张着,像一个血窟窿——一个黑洞洞的、盛满血的窟窿。
死者的财物没有丢失,肩上的背包、腕上的手表都在。背包里有两本初中教学参考本、一串钥匙、一个黑色男式钱包,钱包里有一千多元现金、身份证和工作证。证件显示死者名叫李韬光,男性,三十三岁,楚原市三中数学组教研组长。楚原三中是省级重点初中,升学率在全市排名第一。
被害人才断气不久,双手还紧紧地掐在喉咙上,微张着嘴,尸体犹有余温。在二亮向沈恕汇报案情时,我对尸体作了初步检验。
金龙社区的门前有摄像和保安。可是凶手选择的作案地点很巧妙,与金龙社区正门呈九十度角,又有民房遮挡,刚好是摄像头和保安视野的盲区。所以当办案刑警向当值保安了解情况时,保安竟然对距他仅十几米远的命案一无所知,连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当值保安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高大壮硕,满脸青春痘,喜欢别人叫他大杨子。他半信半疑地跟着侦查员穿过马路来到案发现场,先是被地面血流成河的惨烈情形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被害人,脱口而出道:“李老师?!”
沈恕下意识地看看手表,说:“不要直接登门,我给局长打个电话,让他先和蒋和沟通一下。”又转过头对我说:“把尸体运回解剖室,连夜工作,查明死亡原因。”
死者的黑色豪车旁边还停着两辆车,都价格不菲,显然不是棚户区居民能够消费得起的。
看到被害人浸泡在血泊中的惨状,我的心头一阵阵抽搐。记得年初就有阴阳先生神神叨叨地预测今年是大凶之年,有血光之灾,我本来不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所谓预言,可是今年血案频发,无论发生频率还是惨烈程度,都超过了其他年份。
现场为坚硬的水泥地面,这一带建筑物稀稀落落,风沙很大,地面上的浮尘和落叶被风吹动,遮盖了凶手可能留下的足印等痕迹。
沈恕问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楚原市主管科教文卫的副市长蒋和就住在金龙社区,他的儿子蒋晓峰是李韬光班上的学生,而李韬光每周有两天晚上会雷打不动地登门给蒋晓峰补课,已经坚持了一年多,金龙社区的夜班保安都认识他。
被害人身体下面已血流成河,全身的血液几乎都流光了。凶手至少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离开了现场,任由被害人绝望而无助地躺在地上,等待死亡的来临。
命案发生时,我和沈恕刚参加完公安部举办的刑侦技术研讨会,正在返回楚原的路上。接到出命案现场的通知后一路驱车狂奔,赶到楚原时已近夜里十时。
大杨子有些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说:“认……识,他经常来金龙社区,今天晚上还来过,才……出去不久。”
死者身长约175厘米,较健壮,头发乌黑油亮,上身穿白色纯棉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深蓝色的挺括西裤,皮带和皮鞋都是名牌商品,有九成新,给人的整体印象是他生前很讲究仪表。除去舌头被割掉,身上没有其他明显外伤。死者的驾驶证上显示其家庭住址为距案发地约半小时车程的铁东区上苑小区。
沈恕眉毛一扬,显然对大杨子的反应感到惊喜,说:“你认识他?”
他在救护车抵达的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二亮犹豫着请示沈恕说:“时间还不晚,要不要到蒋和家里了解一下情况?”
二亮说,他赶到罪案现场时,被害人还没有断气,就那么侧卧着蜷曲在地上,整个脸都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双手捏着喉咙,眼睛里满是哀求。被害人的嘴张着,像一个血窟窿——一个黑洞洞的、盛满血的窟窿。
二亮取出死者的钥匙,好大一串,大大小小有十几把,其中有一枚车钥匙,按下去,他身边的黑色豪车就嘟嘟地响起来,二亮嘀咕了一句:“中学老师收入真不错,开这么贵的车。”又把钥匙丢回死者的背包里。
这里是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与楚原市最高档的住宅小区——金龙社区仅一街之隔,奢侈与贫困、豪华与破败距离如此之近,相互映衬,有些刺眼。棚户区的居民大多已搬迁,仅有零星几户无处可去的鳏寡孤独,依然困守在这里。他们舍不得点灯,一入夜就拥着黑暗沉沉睡去,这片棚户区也就愈发显得幽静寂寞,连最小的蟊贼都不屑于光顾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