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九章 子产面临的抉择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贾志刚 本章:第二〇九章 子产面临的抉择

    由于成功对陈国实施了闪电战,郑简公决定对有关立功人员进行奖励。

    为此,郑简公专门宴请了子展和子产,在宴席上赏赐子展先路车和三命朝服,赏赐子产次路车和二命朝服。同时宣布,赏赐子展八座封邑,子产六座。

    对于赏赐,子展坦然接受。不过,子产并没有全部接受。

    “主公,车和衣服我都收下,不过,封邑我不要。”子产拒绝了最实惠的赏赐。

    “为什么?”郑简公有些惊讶,赏赐名正言顺,为什么要拒绝?

    “自上而下应该以二的数目递减,我排名第四而已。再说了,这主要是子展的功劳啊,我不能要。”

    “不对啊,就是以二的数目递减啊,子展上卿,你是下卿,不正好是六座城邑吗?”

    “反正我不要。”子产还是拒绝。

    “子产,你还是要吧,你不要,我怎么好意思要?”子展也来劝子产。

    最终,子产还是没有接受六座城邑,只接受了三座。

    对付楚国人

    印堇父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刚刚到家,炕还没坐热呢,楚国人又来了。

    “什么?难道楚国人还不肯放过我?”印堇父哭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楚国人得罪得这么深。

    不过印堇父很快知道,楚国人这次来讨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为什么楚国人又打来了呢?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

    原来,这么多年来郑国一直在欺负许国,许国国君许灵公气不过,跑到楚国坐地泡,请求楚国为他们做主,教训郑国,楚国不答应,那就不走了。

    结果呢,许灵公真就没走,病死在了楚国。

    “楚国要是不帮我们打郑国,我做鬼也要缠着你们。”临终,许灵公发誓。

    “太感人了。”楚康王被感动了,就觉得好像自己辜负了许国人民对自己的殷殷期待。

    就这样,楚国人杀过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楚国人也不过是外强中干,跟他们干。”子展并不惧怕楚国人,打交道这么多年,也知道楚国人现在跟晋国人一样只会欺软怕硬。

    郑国人都不害怕楚国人,因此也都准备好了要迎击楚国人。

    “慢着。”子产来劝阻子展了。

    “兄弟,你有什么想法?”子展有些惊讶,因为他知道子产是个很强硬的人,难道他要投降?

    “我知道晋国和楚国已经开始进行和平谈判了,世界和平是大趋势。这个时候楚国来进攻我们,很显然是一时冲动的结果,他们不会坚持多久的。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让他们满意而归,这样反而能促进世界和平的早日到来。”子产站在世界和平的高度来看问题。

    “好。”子展非常高兴。

    于是,郑军没有迎击楚军,而是全部退守荥阳。

    楚军一路没有遇到抵抗,因此直接攻到了荥阳,首先拿下已经空无一人的外围小城南里,将城墙拆毁;随后来到荥阳城门师之梁,郑军急忙放下城门。楚军在城门外抓住了九名没有来得及逃走的郑国人,之后并不攻城,只是在城门下喊了几句类似“伸张正义、和平万岁”之类的屁话,然后全体楚军拍拍屁股,灰尘大作,等到尘埃落地,楚国人已经回家陪老婆去了。

    赛诗会

    世界和平就像月经,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

    转年到了郑简公二十年(前546年),世界和平终于来到,晋国楚国率领各自的扈从国在宋国举行和平大会,正式宣布世界和平了,战争结束了。

    世界真的和平了。(事见第四部第156章)

    代表晋国出席世界和平大会的是中军元帅赵武、下军佐智盈和上大夫叔向。宋国的和平大会结束后,赵武、智盈和叔向顺道访问了郑国。

    郑简公在荥阳郊区设国宴招待了赵武一行,除了郑简公本人外,出席国宴的还有郑国最有权力的七个人,他们全都是郑穆公的后人。按照职位高低的顺序,他们是子展(子罕之子)、良霄(子良之孙)、子西(子驷之子)、子产(子国之子)、游吉(子游之孙)、印段(子印之孙)、子石(子丰之子)。也就是说,郑国的六卿加上子石都来了。

    “嚯,阵容鼎盛啊。既然都来了,是不是大家都朗诵一首诗以感谢国君的厚爱,同时也让我见识见识各位的想法?”赵武很高兴,同时他也知道郑国的卿们普遍很能干,想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的学识。

    “恭敬不如从命,我先开始了。”子展第一个吟诗,这个时候是不能退缩犹豫的。

    《诗经·召南·草虫》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这首诗描述一个姑娘苦等心上人,看见心上人来了,心里很高兴。子展在这里比喻看见赵武非常高兴。

    忧心忡忡,这个成语来自这里。

    “好,真是国家的栋梁啊,我比不上你。”赵武很高兴,他对子展一向是很佩服的。

    第二个出场的是良霄。

    《诗经·国风·鄘风·鹑之奔奔》

    鹑之奔奔,鹊之彊彊。人之无良,我以为兄!

    鹊之彊彊,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这首诗描写卫宣公抢儿媳,也有说写婚外情。用在这里,显然很不合适。

    “嘿嘿。”赵武笑得有些尴尬,但从良霄的诗来看,这小子倒好像不欢迎自己,不过表情又不像,也许这小子念书没念好。“色情啊,男女偷情的话该关着门说啊,我们这可是在野外,这不是我这个使者应该听到的。”

    第三个出场的是子西。

    《诗经·小雅·黍苗》

    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

    这只是第四段,子西只念了这一段。这首诗把赵武比喻为召公,小小拍了个马屁。

    “过奖过奖,子西太客气了。”赵武笑了,谁听了这样的诗都会高兴的。

    第四个出场的是子产。

    《诗经·小雅·隰桑》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这首诗写一个人渴望见到君子,一说是姑娘渴望见到情人。子产把赵武比作君子,见到他非常高兴。

    “哈哈,子产真是过奖啊,我只敢接受最后一段。”赵武更加高兴,他一直很喜欢子产。

    第五个出场的是游吉。

    《诗经·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首诗写一个姑娘与一个青年在野地里一见钟情,于是以身相许。比喻赵武与郑国之间的关系非常亲近。

    “托你的福啊。”赵武觉得很有意思,眼前这帮君子们,其实也都很喜欢情诗。

    第六个出场的是印段。

    《诗经·唐风·蟋蟀》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这首诗劝人勤奋,不要耽于享乐。

    “好,好。你一定能够保全自己的家族,我看好你。”赵武夸奖了印段。

    最后一个出场的是子石。

    《诗经·小雅·桑扈》

    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

    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屏。

    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

    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匪交匪敖,万福来求。

    这首诗,勉励君子要知道礼仪,才能得到老天的垂爱。

    “嗯,好一句‘匪交匪敖,万福来求’。借你吉言啊。”赵武也很高兴。

    宴会尽欢而散,宾主各自回去安歇。

    “叔向,我觉得良霄迟早有杀身之祸。诗能反映一个人的想法,他的诗充满了怨恨和不满,当然不是对我的,那就应该是对国君的。有了这些怨恨和不满,他即便能够免于一死,恐怕也会流亡国外。”回到住处,赵武对叔向说,在叔向的指点下,他对诗的理解有了很大的进步。

    “元帅说得对啊,他很傲慢,我估计等不到五年了。”叔向想想,附和赵武。

    “其他几家都应该能延续下去,子展家族应该最长久吧,他地位高但是很谦虚。印段家族也应该不错,他很欢乐但是有节制,对自己的百姓应该很好。”赵武得到了叔向的附和,非常高兴,继续发挥。

    两人正在说话,子展派人来了。赵武一问,原来是子展希望明天单独宴请赵武,子西单独宴请智盈,子产单独宴请叔向。

    贤人会

    叔向很高兴能够单独拜会子产,郑国卿的学养普遍比晋国的卿要高一个档次,子展子西游吉印段都很有素质,叔向最喜欢的还是子产。

    第二天,子产亲自来接叔向,两人此前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是那次的对视一笑给两人都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再次相见,两人已经如同老朋友一样。

    叔向跟着子产去了子产的家,两人一路上相谈甚欢。到了家里,两人入座,随后端酒上菜,要边喝边聊。

    菜,上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只见一个人跟着上菜的人走了进来。

    看见这个人,叔向皱了皱眉头。这个人看服饰,应该是一个士。可是这人长得十分寒酸,叔向见过丑的,没见过这么丑的。

    这个丑人对着叔向笑了笑,然后开口说话了:“既见君子,孔燕恺悌。宜兄宜弟,令德寿岂。”

    叔向一愣,这是《诗经·小雅·蓼萧》,在这里说来,比喻晋国和郑国的兄弟关系。

    什么人,这么有学问?

    叔向猛然间明白了,他站了起来,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这人的手,问道:“你是然明吧?”

    然明点点头。

    “从前,晋国贾地的大夫长得很丑,却娶了一个漂亮老婆。老婆三年不说不笑。后来,贾大夫驾着车带老婆去打猎,一箭射死了一只野鸡,老婆这才笑了。贾大夫对老婆说:你从前不说不笑,就是以为我没什么本事吧?如今你其貌不扬,要不是你刚才说话,我真不敢相信你就是然明啊。”叔向非常高兴,说完,拉着然明的手入席。

    叔向原话中的最后几句是:今子少不扬,子若无言,吾几失子矣。

    其貌不扬,这个成语最初出于这里。

    “叔。”然明对子产笑笑,打个招呼。

    “坐吧,好好跟羊舌太傅学学。”子产也笑了。

    然明是谁?为什么叔向和子产对他都很客气?

    然明是子然的孙子,所以也就是子产的侄子辈。当初子孔被杀,子然的儿子子革逃亡到了楚国,子革的全家却没有逃走,然明就是子革的儿子。子展子西们放过了这个侄子,不过剥夺了他们家族的地位,然明成了士。

    然明人长得丑,但是非常聪明,因此子产很喜欢他,大家也都愿意跟他往来。晋国栾盈被杀之后,晋平公任命自己的宠臣程郑为下军佐,程郑知道自己家族的底子太薄,因此非常担心自己会被铲除。一次郑国公孙挥去晋国,程郑偷偷问他有没有什么自己给自己降级的办法。从晋国回来之后,公孙挥把这事情告诉了大家,然明就断言程郑活不了多久,因为程郑既贪恋的卿的位置,又害怕被清洗,他会一直处于恐惧中,怎么能活得长呢?

    果然,不到一年,程郑就死了。(事见第四部第151章)。

    通过这件事,子产认识到了然明的才能,于是向他请教治国的方略,然明说:“视民如子。见到不仁德的人就坚决铲除,就像老鹰捕捉麻雀一样。”

    这一次,然明听说叔向来了,很想见他,可是身份相差太远,于是,然明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果然叔向一下子认出了他。

    叔向、子产,再加上然明,三人酒逢知己,当天尽醉而归。

    子产的思考

    世界和平到来,战争暂时远离了各国。

    到郑简公二十二年(前544年),子展去世了,子展的儿子子皮(罕虎)继承了上卿的职位。不过子皮担任上卿就遇上了难题,这一年郑国歉收,发生了粮荒。子皮按照父亲的遗嘱,给郑国人民发放粮食,每户一钟,因此,郑国人民都很感激子皮。

    跟子展前后脚去世的是子西,子西的儿子驷带继承了父亲的位置。

    随着子展的去世,郑国有两个问题凸显出来了。

    目前的郑国政坛其实上是“七穆”在执掌,也就是六卿加上子石,原本在子展和子西相继去世之后,子石是满怀希望递补为卿的,谁知卿的位置被世袭了,子石难免心怀不满。但是,比子石还心怀不满的是子西的弟弟子皙(公孙黑),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能力应该成为卿。

    这又是萝卜和坑的矛盾了,坑少萝卜多。

    另一个问题是良霄,良霄一直认为自己的爷爷子良是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因此自己应该排名第一,为此他一直心怀不满并且表现得很无礼。

    这也是萝卜和坑的矛盾,坑小萝卜大。

    不管是子石、子皙还是良霄,尽管他们心存不满,但是在子展在世的时候,也都不敢太过分,毕竟子展的能力和魄力摆在那里。等到子展去世,这几位就没有了忌讳,纷纷开始展开活动。

    最糟糕的是,子皙和良霄之间互相瞧不起,这使得驷家和良家的关系非常紧张。

    子产支持谁?谁也不支持。他的原则还是不结党,不站队。

    子产认真地分析过郑国当前的形势。

    郑国七穆的力量远远超过了郑简公,并且七穆世袭六卿,这对于国君才是最要命的,这意味着权力属于七穆,就像晋国的权力属于六卿以及鲁国的权力属于三桓。毫无疑问,郑国与邻国一样也正处于裂变之中。对于子产来说,他不希望看到这样的裂变产生,因为这对国家是有害的。但是,他改变不了现实,所以,他也只能参加这个裂变的过程,成为裂变的力量之一。

    但是,子产知道,自己的家族将不会是聚变的力量,在聚变的过程中随时有可能成为被吞并被消灭的对象。

    为什么这样?首先子产内心很抗拒瓜分郑国这个事实,其次,子产家族算不上七穆中的主流。

    在郑穆公的所有儿子们当中,当初子孔、子然和士子孔走得很近,但是,关系最紧密的是子罕、子驷和子丰。为什么这样?因为这三位是同母兄弟,三人之间有天然的亲近感。

    在子孔被杀之后,子罕、子驷和子丰的后代们团结得更紧密了,因为在与子孔的斗争中他们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团结就是力量。现在,子罕的孙子子皮、子驷的孙子驷带都是卿,子丰的儿子子石仅次于卿。这一股力量,是郑国当前最大的力量。

    而其余的四个卿之间,他们的凝聚力就要小得多。

    所以,尽管子产在郑国的卿里排名第三,仅次于子皮和良霄,他还是非常小心。

    要保住自己很简单,退休回家就行;要保住家族也不是太困难,退回一部分封邑,然后退休回家就行,毕竟大家都是亲戚,只要你不挡人家的财路,面子都是会给的。这一点上,子产比叔向的处境要好得多。

    但是,子产面对着与叔向所不同的处境,那就是晋国的兴衰与叔向的家族命运没有关系,或者说叔向根本也没有资格去改变自己的国家。可是子产不一样,只要努力,他有机会去改变国家。另一方面,郑国的兴衰直接关系到子产的家族命运。子产明白,如果任由七穆之间的矛盾发展下去,如果这个国家不作些改变,那么世界和平是靠不住的,晋国和楚国随时会灭掉郑国,那时候,子产的家族也就完蛋了。

    家族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的时候,子产明白,自己是不可能独善己身的。要保住家族,就要保住国家。

    后世有人认为子产比叔向更贤,其实不然,大家都是形势使然。叔向如果要做晋国的子产,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尽管想得明白,子产还是有些犹疑,在家与国之间拿不定主意。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的到来终于让子产下定了决心。这个人是谁?季札,吴国王子。

    季札为什么到郑国来了?他又怎么能够让子产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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