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渺的马车停在金帐外。
柳如嫣在替珠玛梳理金发。
十六岁的女可汗对着青铜镜,任那掺着藏红花的发油从指缝滑落,在羊毛地毯上洇出暗红的花。
帐外传来牛马的嘶鸣。
三千裘尼贡品正被烙上大胤的狼首印记。
那灼铁的气味混着奶香,竟让柳如嫣想起太医院的药炉。
“柳医女,陛下召见。”
赵渺的尖细嗓音刺破沉默。
柳如嫣放下象牙梳子,看见珠玛的目光在镜中与她相撞——
那瞳孔里的幽蓝邪气又深了几分。
像极了萧珩昨夜看她时的眼神。
“替我向陛下道别。”
珠玛抬手按住发间的雄鹰头骨簪。
“就说草原的月亮,会永远绕着大胤的太阳转。”
柳如嫣行礼退下。
听见身后传来珠玛用裘尼语低吟的战歌。
那旋律与萧珩偶尔哼起的中原小调诡异地重合。
她摸了摸袖中的银针。
那枚用来控制珠玛的蛊毒针此刻正在发烫。
萧珩站在军营前,黑马“踏雪”正在他身侧刨着蹄子。
这匹来自西域的良驹额间生着白色斑块,形如展翅雄鹰。
此刻正甩动尾巴。
将试图靠近的牦牛群惊得四散。
“记住,回皇城后立刻筹备女帝登基大典。”
萧珩将一卷羊皮地图塞进柳如嫣怀中。
“用裘尼的贡品树立威望。”
柳如嫣展开地图,看见北疆三千里草场已用朱砂勾边。
而古格王朝的位置被画上狰狞的狼首。
她指尖停在“火山口”标记处。
那里用鲜血写着“珠玛”二字,墨迹未干。
竟在阳光下泛起细小的狼毛。
“陛下要亲自征服古格?”
她抬头望向萧珩。
发现他的战甲已换成西域样式。
护心镜上嵌着成吉朵的狼头弯刀碎片。
萧珩忽然伸手扣住她后颈,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古格的圣湖里有能让人长生的秘药。”
“而朕……”
他嘴角扬起森然笑意。
“要将整个高原纳入大胤版图。”
这时,远处传来珠玛的马蹄声。
十六岁的女可汗骑着追风驹驰来。
藏红花长袍在风中绽开如火焰。
腰间悬挂的正是柳如嫣的那枚银针——
不知何时被她偷了去。
“陛下,一路小心。”
珠玛勒马停在萧珩身前,金发上的雄鹰头骨簪折射出冷光。
“古格的巫师能召唤雪山精灵,您的邪功……”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巫术都是儿戏。”
萧珩打断她。
却在看见她锁骨处的咬痕时,眼神柔和了一瞬。
他抬手扯下自己的狼首玉佩,挂在她颈间:
“若遇到危险,捏碎它。”
珠玛望着玉佩上流动的邪气,忽然露出狡黠的笑:
“那柳医女呢?”
“她可是要回大胤皇城做女帝的。”
“她?”
萧珩转头看向柳如嫣。
柳如嫣正低头整理贡品清单,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不过是枚棋子,等朕回来,自然会让她知道自己的位置。”
柳如嫣将这话听在耳中,指尖捏紧清单边缘。
她想起昨夜在火山口。
萧珩抱着珠玛走出王帐时,披风扫过她脚边的模样——
那姿态像极了帝王展示新征服的奴隶。
而她不过是背景里的一道影子。
“赵渺,护送柳医女回皇城。”
萧珩翻身上马。
“记住,十日之内必须筹备好登基大典,否则……”
他眼神一冷。
“大胤必乱。”
“奴才遵命!”
赵渺跪地叩首,额头撞在碎石上发出闷响。
柳如嫣转身走向马车。
却在掀开帘子的瞬间,与珠玛的目光再次相撞——
少女嘴角扬起的笑意。
竟与萧珩在天牢里撕碎她衣服时如出一辙。
……
踏雪的铁蹄碾碎最后一丛红柳。
萧珩回望草原方向,只见珠玛的金帐已缩成小点。
而柳如嫣的马车正拐过沙丘。
扬起的烟尘像一条断开的脐带。
他摸了摸胸前的狼首印记。
那里还残留着珠玛的体温,混合着龙涎香与血腥味。
形成一种奇特的蛊惑。
“驾!”
黑马长嘶,朝着西边的雪山狂奔。
三日后。
萧珩抵达古格王朝边境。
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远处的圣湖像一块被揉皱的蓝宝石,倒映着终年不化的雪山。
他勒马停在一座玛尼堆前。
看见石头上刻着的古格文“入侵者死”。
忽然露出森然笑意。
“死?”
“朕倒要看看,谁能留得住我。”
他抬手轻挥,邪气化作利刃劈开玛尼堆。
碎石飞溅中。
埋伏在石后的三名古格巫师现出身形。
他们身着牦牛皮袍,头戴骷髅冠,手中的铜铃摇出摄人心魄的节奏。
“外来者,犯我圣土,必遭天谴!”
为首的巫师甩出一条毒蛇。
那蛇却在触到萧珩战马的瞬间化作灰烬。
踏雪人立而起。
前蹄踢碎巫师的骷髅冠,露出其下布满咒文的头皮——
那是用活人的皮肤制成的法器。
“天谴?”
萧珩翻身下马。
邪气在掌心凝聚成狼首虚影。
“朕大胤皇帝就是天谴!”
狼首扑向巫师的刹那,远处的圣湖突然沸腾。
萧珩转头望去。
只见湖面升起一道巨大的冰墙,上面竟浮现出古格王朝历代国王的虚影。
他们手持黄金权杖,指向萧珩的眉心。
“邪帝,止步。”
冰墙中传出千万个声音的叠加,震得雪山之巅的积雪簌簌下落。
萧珩感觉体内的邪气躁动起来。
那是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时才有的反应。
他忽然想起自己作为穿越者的记忆——
古格王朝的神秘力量,确实可能威胁到他的邪功。
“告诉你们的国王,”
萧珩擦去嘴角溢出的黑血。
“三日后,本帝会在王宫前的广场上,接受他的臣服。”
说罢,他翻身上马。
黑马长嘶着转身,留下一道深深的蹄印。
巫师们面面相觑。
看见那蹄印中竟渗出邪气。
在高原的寒风中凝结成细小的狼首,久久不化。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胤皇城。
柳如嫣开始受理奏折。
暖阁里燃着龙涎香,却驱不散她眉间的郁结。
案几上堆着各地官员的密报。
不是弹劾她“妖女祸国”,就是请求削减裘尼贡品的分配。
唯有陈斐然的军报写得简洁:
“北疆防线已固,代女帝号令。”
“柳姐姐,该用晚膳了。”
秦芳端着药碗进来,这是她从苏有蓉处学来的安神汤,里面掺着能压制邪气的紫苏叶。
柳如嫣望着碗中浮沉的药渣。
忽然想起萧珩临走时的眼神——
那是看待工具的眼神,冷静、高效,不带一丝温度。
“秦芳,你说……”
柳如嫣放下狼毫笔,指尖抚过奏折上的“女帝”二字。
“权力真的能让人忘记爱恨吗?”
小侍女秦芳愣了愣。
她正要开口,却听见宫外传来喧闹声。
“怎么回事?”
柳如嫣起身掀起窗帘。
只见御花园里站着一群贵族女眷。
为首的正是三妃之首的沈贵人。
她怀中抱着一只波斯猫,正用镶嵌宝石的鞭子抽打贡品中的牦牛。
“贱民的畜生也敢送入皇宫?”
沈贵人的尖笑声传来。
“传本宫的话,全部扔去喂狼!”
牦牛受惊狂奔,撞翻了一旁的贡品车,裘尼的宝石散落一地。
柳如嫣看着这幕闹剧。
忽然想起萧珩说过的话: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转身拿起案上的狼首令牌。
那是萧珩给她的“女帝权柄”,此刻正在掌心发烫。
“备轿,去御花园。”
很快,柳如嫣的步辇抵达御花园。
沈贵人正用鞭子戳一只受伤的小牦牛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噤若寒蝉。
唯有秦芳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那是陈斐然给她的防身武器。
“沈贵人好兴致。”
柳如嫣的声音如冰水浇头。
沈贵人转身。
看见柳如嫣身着明黄华服,头戴凤冠,狼首令牌挂在胸前,竟比平日多了几分威严。
“柳医女,你不过是陛下的玩物,也敢称本宫为贵人?”
沈贵人甩鞭指向她。
却见令牌上的邪气突然暴涨。
鞭子竟在半空断成两截。
“现在,我是代女帝。”
柳如嫣缓步上前,鞋尖碾碎地上的宝石。
“而你,竟敢毁坏贡品,动摇国本。”
沈贵人后退半步:
“你敢动本宫?陛下最宠……”
“拖下去,杖责三十。”
柳如嫣挥手打断她。
“若有怨言,就告诉她,这是皇帝的命令。”
侍卫们应声上前,沈贵人的尖叫很快被鞭子声淹没。
柳如嫣望着满地狼藉。
忽然蹲下身抚摸小牦牛的伤口。
邪气从指尖溢出,竟让那伤口迅速愈合。
周围的宫女们发出惊呼。
她们看见牦牛的眼睛里竟泛起泪光。
像在感谢救命之恩。
“记住,”
柳如嫣站起身,声音传遍整个御花园。
“即日起,裘尼贡品为皇室专用,任何人不得损毁。”
“违令者,斩。”
说罢,她转身走向暖阁。
凤冠上的珠串轻轻摇晃,在夕阳下划出一片碎光。
秦芳跟在身后,看见她的背影比正午的旗杆更挺直,忽然明白——
那个在天牢里被铁链吊着的柳如嫣,早已死了。
现在站在眼前的,是大胤未来的女帝。
……
千里之外,萧珩在圣湖边支起帐篷。
踏雪正在低头啃食青稞。
他则望着湖面倒影,看见自己的脸与记忆中的“现代人”渐渐重合——
那个曾经在电脑前熬夜看的青年。
如今竟成了架空历史乱世中的邪帝。
一时,他感慨万端。
与此同时。
柳如嫣在暖阁中翻开萧珩留下的《邪功秘典》。
泛黄的纸页上,用人血写着“欲成大事,必先绝情”。
而在空白处,竟有萧珩的批注:
“柳如嫣专用”。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想起他的吻——
带着邪气的冰冷,却又暗藏灼热的温度。
“柳姐姐,该喝药了。”
秦芳端来新煎的紫苏汤。
却见柳如嫣将药碗推到一边,拿起案上的狼首令牌贴在胸口。
令牌与她腕间的灼伤产生共鸣。
竟浮现出萧珩的虚影。
那身影举起弯刀,指向西方的雪山。
“原来如此……”
她轻声呢喃,终于明白萧珩为何放心让她独守皇城——
他们的命运早已通过邪气绑定。
他在前方征服世界。
而她在后方稳固皇权。
看似分野,实则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深夜,萧珩躺在帐篷里,望着头顶的星空。
他猜想到:
此刻柳如嫣一定在批阅奏折。
珠玛一定在训练新的狼骑。
而他的邪功,正在三个不同的地方生根发芽。
当流星划过天际,他忽然露出笑意——
这乱世,终于按照他的剧本展开。
“等着吧,柳如嫣。”
他对着星空低语。
“等本帝征服古格,就回来教你,怎么做一个听话的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