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之子选拔以来,我们都没机会接触,倒不如趁。我绝不会和永平岛人动手。」
憨吉的声音夹杂着强抑制住的愤怒:「布灵歌安的选拔在我看来不过就乡下斗蛐蛐一样,那胜败取悦了众人,蛐蛐斗得眼红,却忘了不过是同室c戈。胜者一人高处凄凉,有甚麽意思!」
「如果我要对你们不利,早该在林子里就动手了。何苦一路相伴至此?」都罕的表情隐藏在黑布底下,看不出喜怒哀乐。
「三百年前,巫珠和最後一任师珠娘消失了。」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典籍只这样记载。」都罕又咳了两声:「说话说得多了,就止不住这咳。」
一旁的阿布看到都罕咳,焦急的搔头踱步。
憨吉和乐谷却被弄迷糊了。
都罕似乎要透漏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只是,为什麽此时此地谈呢?
「珠娘一直是玛速该家的荣耀。虽然不及头目,但她还是有些窥视未来的能力。巫珠挑选她之後,这能力越发强大。众人都知她带领永平岛消灭魔神使林燮文,封印巨人阿里嘎盖,几乎将番婆鬼灭族……。」
憨吉疑惑地想,这不是他到布灵歌安时,历史长廊演示的内容吗?
乐谷也同样一脸困惑。
「但,典籍里没有提到每一次魔神使来袭,永平岛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硝烟四起导致原本繁华的城镇断壁残垣。许多人失去家园,颠沛流离,熊熊燃烧的烈火和焚风席卷了战场,徒留下枯槁的荒地,杳无人烟。」
憨吉想起初到祖玛村的惨况,被压抑住的哭嚎声和无力抵抗的si寂。他不禁屏息倾听。
「珠娘本人也因久陷战场而夜夜梦魇。失去双亲的孩子在她梦里哭喊着,士兵残破不全的身t,还有那些生离si别的画面,不断折磨她的身心。」
「一开始珠娘庆幸强大的巫珠,赐与了她无人可敌的勇气和灵适,庇佑了永平岛。但後来她才发现—」
都罕压低了声音,神se凝重:「这场战争,原来是巫珠引起的。」
这段颠覆、w蔑永平岛的历史的话,如同晴天霹雳。
乐谷惊讶的睁大了眼,用尽力气拚了命的摇头,瞳孔闪着愤怒的火光。
如果她可以动的话,都罕估计要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全身着火了。
「不、不可能!巫珠是nv娲大人遗留下来庇护永平岛的……。是巫珠建立了布灵歌安!祂不可能伤害我们!」憨吉结巴的说。
都罕缓慢地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巫珠的确是nv娲遗留之物。」
「nv娲最ai护的,便是她最後依着自己的形t捏成的完成品,也就是福尔摩沙的人们。因此,巫珠自认为的使命从来不是庇佑永平岛。而是让强大的永平岛族民保护福尔摩沙。」
都罕的话犹如一记平地闷雷,却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来。
乐谷紧咬下唇,而憨吉脸se煞白—
都罕却句句紧b:「你仔细想想,布灵歌安最杰出的逐妖师去往何处?最优秀的治疗师负责何处?最早是谁传下永平岛人得护佑福尔摩沙的概念?布灵歌安师的诞生,真的是为了带领永平岛吗?」
「身为佃农之子的你,更能跳脱长久以来的永平岛的教条而潜心思考!答案显而易见!」
「不论巫珠所求为何,每一次魔神使入侵,都是巫珠和他的继承者扞卫了永平岛!」憨吉一字一句的挤出,同时他的脑袋飞快地转着。
隐隐间某些曾以为不可动摇的信念已摇摇yu坠。
都罕对憨吉的质疑早已了然於心。
「那麽,灾难的源头—魔神使为何诞生?魔鸟为何诞生?」都罕问。
憨吉突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感到恐惧,他艰难的摇头,不确定自己不知道,或者不想知道—
「因为巫珠x1收了所有福尔摩沙的怨念,贪念。每次逐妖师成功的斩杀妖怪时,那些妖怪的恨意,诅咒一部分飘荡在祖灵森林里,长久以来形成恶灵卡拉哈艾,但更大一部分被传送回永平岛,被巫珠x1收。」
「因为巫珠深信我们必须付出所有代价保护福尔摩沙,因此痛苦和邪恶的慾念,转嫁到代代师,因配戴着巫珠而枯槁。祂允诺赐与师力量,祂也亲自收回了师的生命。」
不可能!如此一来……被永平岛视为圣母的nv娲……岂不是将永平岛视为用完即可丢的弃子?
所谓崇高的使命,竟只是永平岛人可悲的自我催眠吗?
同样是身为nv娲的子民,强悍的永平岛人就需要为此无私的付出x命来守护他人吗?
同样是一条命,他们却站在天平较轻的那端?
公平吗?
憨吉注视着地上的沙子,两颊全无血se。他的视线一点一点的模糊—虔诚的里耶古,献上nv儿的喀拉鲁,跪在地上感谢nv娲恩典的巴鲁和阿妈,十一个家族的巫师之子……。
他们,到底为了甚麽奋战?
乐谷执傲的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倾听。
「而他们都愿意这麽做?」憨吉的身t微微颤抖。
「没有人知道。也许有些师发现这件事情,但决定遵从巫珠的意志。」都罕说。
「当巫珠x1收了过多的负能量而单凭师无法负担之时,它便将其释出,凝聚成魔鸟。」
「这就是为什麽每过数百年,魔鸟必然现身。为什麽魔鸟是纯粹的邪恶,为什麽它有强大的破坏慾。魔鸟原本只是凝聚的意念,当它找到具象化的附身,也就是魔鸟使後,它的意志得以被施行。」
如此合理的结果,如此残酷的真相。
「於是永平岛承受猛烈的破坏,福尔摩沙依旧安然无恙。」都罕说。
「这不公平!」憨吉喃喃的说。
都罕发出一声乾涩的笑,像是枯叶被风吹动的声音,但很快就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
「珠娘当时也和你想的一样。於是她日夜和巫珠祈祷,恳求祂不要在x1收怨念,让福尔摩沙的人们自行承担。但已经上千年,固执的巫珠又怎会听从一个小nv孩的祈求呢?」
「因此珠娘做了一件在永平岛人看来是无可饶恕的事情。她企图破坏巫珠。」
不安像蚂蚁一样爬上憨吉的心头。他知道接下来,事情将有惊人的转折。
「但不论用甚麽办法,她都无法伤到巫珠一丝一毫。我族知道的最後一件事情,便是她打算将巫珠带到某个地方,永远的封印起来。」都罕说。
「这就是为什麽巫珠消失了。祂不是隐世,而是被藏了起来。」
「马奥的兰歌,如果你是珠娘,你会把巫珠带到甚麽地方?」憨吉感觉都罕正透过黑布锐利的凝视着,不是用有形的眼睛,而是用某种神秘的力量,直视他已经动摇的心。
憨吉几乎立刻猜到答案。他无力的说:「她把巫珠带到祖灵森林。」
都罕微笑了:「你和我想的一样。」
乐谷眼角微微颤抖。
「当时的布灵歌安,不是没有想到。但进出祖灵森林,需要摆渡人。」都罕说。
「而所有的摆渡人,都否认曾经见过布灵歌安的领导者珠娘。布灵歌安扩大了搜索范围,而最後这件事,变成了百年悬案。」
「但我认爲,也许珠娘终究找到了一个方法进入祖灵森林。」都罕说。
树枝摇曳,彷佛不断重复着这个悲伤的秘密。
「那麽,如果珠娘的确成功的封印住了巫珠……。那麽这次的魔鸟,又从何而来?」
憨吉思索一阵後问道。
都罕却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我有猜测。现在却不好说。也许有天你能告诉我。」
「我?」憨吉睁大眼:「我怎麽可能知道?」
都罕不再回答憨吉的问题。
他从阿布背後的包里拿出用暗蓝se布包着的小袋。里头发着橘红se光芒的,赫然是玛速该家在鬼市交易得来的追忆球。
「兰歌,出去後,找个安静的地方,将它砸破了吧。」都罕说。
「我?我有甚麽事情不记得吗?」憨吉愣道。
「我也只是猜想罢了。」都罕苦笑着说,将小布袋塞到憨吉怀中。
「爲什麽要告诉我这些?」憨吉茫然的说道。
「因爲,在这场必败的战役中,你是我唯一看不透的人。我决定在你身上赌一把。」
「就这麽简单?」
不可能。都罕是如此聪明之人。他一定看到了些什麽。只是再缜密的人也会犯下错误。而他,憨吉,确实只是一个佃农之子—。
「半小时後,马奥之nv自然能恢复。你我从未有过这番对话,我们素不相识。可以吗?」都罕自嘲的说:「我毕竟是自私的,只想保住玛速该家。」
憨吉只得点点头。
都罕剧烈的咳嗽几声,说:「可惜,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总有一家要先退出这场角力。阿布,动手吧。」
乐谷和憨吉全身一僵,不懂「动手」是甚麽意思—要打一架吗?
阿布抓住憨吉和乐谷後颈的领口,高高的将两人拎提起来,轻松的像拎着两只小狗。
阿布粗鲁的说一句:「失礼啦!」便将两人丢过那散发着金光的门口。
阿布回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仍在咳嗽的都罕,不高兴的说:「你说太多话了!」
「没大碍,回去休息一下,吃个药就好了。」
语罢,都罕望向远处朦胧发出金光的nv子:「珠娘,你安心的走吧。我们已经将他们毫发无伤的送出去了。」
那个金se的人影慢慢地远离。风中,似乎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
「阿布,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我孤注一掷,b迫兰歌继续向前,另一方面却又要将玛速该家摘的乾乾净净,不愿给他援助?」
阿布傻傻地回答:「都罕的决定,就是对玛速该家最好的决定。」
都罕望着那幽暗闪着莹光的森林,一向避世的玛速该家,终究还是上了赌桌,下了注。
他喃喃的念出了那转动命运之轮的预言—
「魔神使现世,瘟疫及灾难将接踵而至。不得偏宠的孩子啊,该选择遵从天命,或起而抗之?」
都罕和阿布,从容的越过那金se的门槛,回到了布灵歌安的大厅里。
第四仪,通过的家族是:之歌家,能水家,马奥家。
然而,当憨吉和乐谷从地上爬起,人面牛还不及做出宣告时,大厅忽地涌进了一群武装的逐妖师,将巫师之子们团团包围,刀剑相对。
领头的,是能水的古拉斯!
他厉声对其中一人说道:「魔神使,乖乖就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