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九被她的眼神扰得心神款动,她放低了嗓子,轻声说:“从前的记忆是记忆,咱们相识的记忆便不是记忆么?谁说非要搁到秤上量一个轻重?我偏不。”
“世事变幻,神思万千。若从前的我不是此刻的我,明日的我又是不是今日的我?这一个时辰的我,还是不是下一个时辰的我?”
“你心里头的,又是哪一个我?”
“你从前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你最是通透,最是聪慧,怎么如今却又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呢?”
她一连抛了好几个问句,扔得李十一的眉头微微蹙起来,她又一回哑口无言,依稀记得这仿佛是第三回
。上一回是她质问自己凭什么不能喜欢她,再上一回,好似是在一个繁华却空荡的街道上,有一位怒气冲冲的小公子,仰着下巴同她辩驳她朱厌的罪责。
宋十九这才温情地住了嘴,好一会子才说:“你瞧。”
“前世今生,你都说不过我。”
“今生前世,我也都打不过你。”
“因而有些事情大抵是命中注定的。而可以随意更改的那些,想来也无关紧要。”
茶汤凉了,热气也散了,宋十九的面庞清晰又透亮,在烛火中摇曳生光。
她说:“有件无关紧要的事,我此刻想要改一改。”
李十一心里咯噔一声,有了微妙的预感,好似有人在拉着她的心尖轻轻拽了拽,下一秒又轻柔地抚一把。
宋十九朝她伸出手,抿了抿唇:“你过来。”
李十一迟疑了一瞬,走至她跟前,而后被她捉着手腕一带,侧坐在了宋十九的双腿上。
宋十九圈着她,眼瞧着李十一狐疑地将一个眉尾挑完,才将散着香气的嘴唇贴近李十一颈边的红痣。
她用鼻尖蹭了蹭,声音低得好似在呢喃:“想要你。”
想要十一,想要令蘅。
她移开一点距离,眼珠子也漫上了粉色,她便用这样将醉未醉的眼神望着李十一,问她:“好不好?”
李十一的呼吸有一瞬间小小的错乱,然而她只将矜持的云霞藏在耳后,面上仍旧一片清冷,她自上而下地凝视宋十九,右手扶上她的背。
她问:“然后呢?”
“然后,我向你请罪。”宋十九捉住李十一的手。
“怎样请?”李十一的眼神快要化开。
“任君采撷。”
最动听的情话,叫做欲望,说出口的三个字,是想要你。
想在你写字时要你,在你画画时要你,醒来要你,睡前要你,想占有你完整的身体和时间,想做你情感的上位者,和思想的膜拜者。
她要以所有想象过和不敢想的羞耻姿势通通要一遍李十一。
还要将从前未曾赠出的那枚印章,以别样的方式镌刻在最温热的湿润里。
她将与她做一场酣畅淋漓的爱,然后做一场漫长而美妙的梦。
第90章
但与先生阖玉棺(一)
雷雨声将小楼的懒骨敲碎,美梦自阴沉沉的天色里醒来。阿音靠着窗户,兜了一绢子自上海带来的燕窝,架着银剪子小心地挑拣细毛,阿罗披着披风坐在一旁,翻一页书便细细咳一声。
她的身子骨好得差不离,唯独阴雨天有些反复,背上湿湿冷冷的,似隔壁大爷患的风湿。
她咳一声,阿音便皱一回眉,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暗暗加快了挑燕窝毛的动作。
楼道里传来响动,李十一同宋十九下了楼。阿音暗暗瞧,二人不似从前那样腻在一处,前后保留了半个身位的距离,连手也未拉上,只一边一个搭着楼梯扶手往下走。
李十一不瞧人,低头盯着脚下,走得踏实又轻巧。
宋十九却仍旧在拐角处伸手扶了她一把,只挨了一小下,又矜持地收了回去。
不对劲儿。阿音拧起精细的眉头,眼珠子来回扫。
人同人的距离是门学问,往往熟稔到了极点便是客气,而最暧昧的部分,便恰恰是这靠近后的疏离。
二人同阿音阿罗打了招呼,李十一却并未有解释宋十九缘何回来的心思,径直在沙发上坐下,右手松松握拳抵住鼻端,不大声地咳嗽了两回,宋十九耳朵一动,伸手碰了碰桌上的水壶,拎起来倾身为她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
她递给她时眼神仍盯着桌面,仿佛摆在上头的报纸十分值得探究,而扬起的手背不过是顶随意的动作。
李十一接过去,抵着下唇饮了一口。
她的神情很疲惫,连翻书的欲望也无,只将胳膊撑在扶手上,倦倦然揉着眉心。
揉眉心的动作一顿,她的睫毛微微颤了两下,眉心不大明显地蹙起来,眼神虚虚地眯着。
宋十九将二郎腿放下,高跟鞋一踏,起身去点了一盏灯。
屋里亮堂起来,将李十一眉间的沟壑霎时熨平整,她撑着额角抿了抿唇,眼里有不明显的笑意。
阿音看看重回沙发座上埋头看书的宋十九,又看看神思怠怠的李十一,心里骂了句脏话。
像是有一只刚足月的小猫儿百无聊赖地挠着她的心脏,酥痒中带着一点儿不过分的疼,将她横冲直撞的好奇心挠得无限大。
“吃什么?”李十一终于出了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嗓子也有些哑。
宋十九这才转头,将垂下的头发勾到耳后,眨眨眼先是看一眼李十一的嘴唇,然后才认真地思索起来。
抬头那一瞬,她眼里什么内容也没有,迷茫得仿佛在神游天外,只消一眼,阿音便晓得她方才压根儿一个字也没瞧进去。
这样心不在焉的神情阿音熟悉得很,这种分明就在身旁却任由想念发酵的念头阿音也熟悉得很。这一回不必问阿罗,她自己便明白了。
李十一被睡了,并且,应当是被翻来覆去地睡了。
她陡然生出不合时宜的怜悯。究竟为什么生出这样奇怪的情绪,她也说不上来,但她时常如此,碰到难以形容的八卦,心里头便会当先叹一句——作孽哦。
为将宋十九哄回来,竟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吃抄手么?”李十一又问,说话时带着烟雾一样的尾音,烟雾消散时薄唇上下一碰,光滑白皙的脖颈因着吸气往里一收,掩在襟褂里的青筋亦随之一动。宋十九未必能说出什么叫性感,但她在李十一的肌理脉络间感受到了猝不及防的吸引力。
从前她的吸引力被灰头土脸地掩藏着,如今日益蒸发出来,似酿得年头足够的酒,眉角眼梢都十分撩人。
但这份撩人有着天然的分寸感,并不冒犯,也不过分,只蜗牛一样伸出敏锐的触角,在触碰到万丈春光时羞涩地缩回去。
正如此刻,她未等到宋十九的回答,却等来了她的怔忡,便心有所感地垂下眼帘,眉头也未挑半分。
于是宋十九这才道:“吃。”
垂下的眼帘又掀起来,李十一道:“我给你做。”
“我来。”宋十九站起身,低低一句,“你歇着。”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除却锅碗瓢盆的碰撞未再发出声响。阿音的心却砰砰跳起来,在方才一来一回的推拒中,欲望似被洒了一把春雨,毫不遮掩地生根发芽。
她于是将燕窝搁下,问阿罗:“螣蛇是神兽,烛龙也是,是不是?”
阿罗不明所以,柔柔咳一声:“怎么?”
“这神龙同神蛇,有什么干系没有?”好比说,同宗同源什么的?
她眼里的怀疑不加掩饰,阿罗反应过来,微微笑一声:“没有。”
抄手下了锅,却发现没了醋,宋十九素爱吃酸,便撑了伞要上巷口赵大娘处借一些。李十一披了衣裳与她同去,正套着袖子迈过门槛,抬头却见宋十九支着伞,眼神落在院门口。
院前的天似洗笔的水,堆着湿漉漉的乌云,珠串似的雨滴一粒粒往下坠,滴答滴答的寒意沁入骨头。倚着院门的地方有一团黑乎乎的阴影,还没春日时种下的小树苗高,几乎要同老旧的木门融为一体。
待走近了,黑影中两团清亮的圆点一动,这才显出了活物的气息。
这哪里是什么黑影,分明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辨不出颜色的棉袄,破破烂烂的遮不住身子,只是露出的皮肤像在煤堆里滚过,染成深一块浅一块的黑色,唯一的颜色便是白惨惨的眼白,以及手上烂萝卜似的冻疮。
她依着门边儿,就任由自个儿淋着,一手扶着门,湿透的棉鞋撤了撤,直勾勾呆愣愣地盯着光鲜亮丽的李十一和宋十九,好一会子才抽了抽鼻子,伸手扯了扯棉袄下摆。
她抖着手,只不用力地扯了两下,仍是盖不住身子,便不再强求,停了一会子,又抬手拉了拉凌乱的辫子。
辫子上的稻草被淋湿了,散发出难闻的腐气,她似乎想要将它拿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准,便只缩了缩脖子,又如同一开始那样,面无表情地盯着宋十九。
她盯着宋十九温暖的毛领大衣,盯着她裁剪精良的旗袍,又呆滞滞地看了一眼她干净整洁的高跟皮鞋,最后她细小的喉咙一动,像是闻到了房门里抄手的香味,眼底终于零星生出了些羡慕。
她未回过神来,便听得笃笃两声脚步响,一阵温暖的香风将她裹住,她怔怔抬眼,见宋十九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羊绒大衣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伞支到一边。
她皱眉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姑娘望着面前的人,怔怔不说话。雨水自宋十九的睫毛处坠下来,连狼狈也狼狈得风情大盛,原来阴雨也是如此势利,落在苦人家是砸在井里的碎石,落在好人家是斜倚栏干的装饰。
雨水骤然停住,李十一将伞支起来,低头轻声道:“先进去。”
第91章
但与先生阖玉棺(二)
合拢的纸伞靠在墙边,晕染出不规则的水迹,似同雨做了连日的搏斗,此刻筋疲力尽地淌着血。桌面上的热气是最好的救赎,足够怜悯饥肠辘辘的夜旅人。
屋子里的人坐了一桌子,好奇地望着面前的小人。身上的衣裳换作了宋十九的大袄子,长长的袖子挽了一层又一层,面上被巾子捋过一把,倒是显出了几分白嫩来。湿哒哒的辫子还未拆,只用棉布裹了吸着水。她瘦极了,腕骨突兀得似嶙峋的石子儿,此刻缩着肩膀坐着,沉默地望着面前喷香入鼻的骨汤抄手。
寂静的雨声中,她的喉头一动,咕噜一声咽下口水,同饿得干瘪的肚皮一起响起来。
她这才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四位小姐,好看得似话本里的精怪,好看得雾蒙蒙的,干净又体面。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抠了抠手上的死皮,不晓得要做什么动作好。
宋十九从未见过如此单薄的小姑娘,下巴尖得似被削去了一块,鼻梁不算高,鼻尖儿却顶翘,上头秃噜了皮,好似在哪里被磕的。颧骨低平,红彤彤地皴裂开,是脸上唯一的血色,最引人注目的不过是她一双葡萄似的大眼,在脸上几乎要占了一半,水灵灵黑黝黝的,眼神不软也不硬,只毫无立场地盯着人,像盯着一根石柱。
她的睫毛稀稀拉拉的,同她细软发黄的头发一样,显出了些营养不良的不足。
同样不足的还有阿罗的好奇心,只撩了一眼便垂头看书,阿音立着靠在她椅背旁,一手揽着她沿着下颌骨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一手支着腰身眨巴着眼研究这姑娘。
宋十九托着下巴,和李十一对视一眼,才转向小姑娘,嗓音柔柔的:“怎么不吃?”
小姑娘好似被突如其来的嗓音吓了一跳,将咬住的下唇放开,底下一排浅浅的牙印,干裂的嘴唇润了几回,仍旧留不住水分。
她许久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以至于她脑中嗡嗡回响的全是或惊恐或凄惨的尖叫。
她想起自小看她长大的大娘将她推出窗口后沉闷又痛楚的哭喊声,似瓦块割玻璃似的,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原来体面的声音是这个模样,有不被追赶的不紧不慢,有吃饱了饭的底气,还有勾挑尾音的闲散。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捧住陶瓷碗,热乎乎的,像是活的。
她的心便跟着这温度一点点活了过来,唐突而用力地跳着,就快要瞧不上她不堪一击的骨架子。
她将手抬起来,执着勺子将抄手搅了搅,热气钻到手心儿里,肚子里的馋虫也醒了过来,挠心挠肝地叫嚷。
然而她只瞧了抄手一眼,便又抬头望着宋十九。
“若不想吃,便罢了。”李十一道。
阿罗抬头,慢悠悠地探出手来,作了一个收取的动作。
那姑娘在她错落好看的玉手上一绕,双手本能地捧住碗,小犬护食似的,而后又埋头,哆嗦着手握紧勺子,张嘴猛地塞了三两个。
凹进去的两颊霎时鼓起来,她急匆匆地用力嚼,双眼忽闪忽闪的,警觉地盯着阿罗的手。
手的主人轻柔一笑,指头在空中坠了坠,而后收回去,仍旧是不被打扰地翻书。
阿音的眼神在李十一和阿罗身上过一遍。鸡贼,小姑娘也诓。
所幸抄手凉了半天,也不算烫,只是小姑娘到底饿了许久,吃得着急,便不自觉地扯起嗝来,油光光的嘴包裹着吃食,连打嗝也不愿意将牙齿松开,只皱着眉头要硬生生咽下去。
宋十九看不下去,递给她一杯温水:“慢些吃,里头还有。”
“还有”这两个字出人意料地安抚了她,她这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恋恋不舍地将勺子放下,手背下意识要抹嘴,又在宋十九递手绢的动作里顿住,接过来,胡乱地擦了一把嘴角。
仿佛是不敢擦得太用力,怕将这清香柔软的绢子弄脏了。
她将绢子攥在手里,仍旧是埋头打着小小的嗝,在吸气的间隙间宋十九听见猫儿叫似的一声:“春萍。”
她说完,像完成了一笔付好银钱的买卖,顺了顺气,又就着碗吃起来。
宋十九又问:“你爹呢?”
春萍将未咬住的面皮吸溜进去,又顺势吸溜了一回被热出来的鼻涕,一会子才道:“没有爹。”
嗓子哑哑的,有气无力,带着江南口音。
“你娘呢?”
春萍又扯了一个小小的嗝:“没有娘。”
“没爹,也没娘,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阿音摸一把耳坠子,媚嗓一悠一悠的。
春萍不言语了,也不吃了,仍旧是将下唇结结实实地咬住,咬得牙印又隐隐发红,一会子才放开,一股脑将热汤喝下去:“打仗,死光了。”
宋十九蹙眉,听闻北边是起了硝烟,原是逃难来的。
阿音失了言,一时很有些过意不去,撇着眉头也像春萍似的咬起嘴唇来,桃花眼里的水晕晃晃荡荡的,半是愧疚,半是心疼。
春萍倒仿佛是习惯得很了,将汤底喝得一口不剩,小腹运转出咕噜噜的声响,略微鼓起来,在她瘦小的身躯上很是突兀。
吃完了饭,一时不晓得说什么,便盯着自个儿指缝上不当心沾上的油渍发呆。倒是阿音接了李十一的眼色,靠过去拉着她的手,掏出绢子细细擦了,一面问她:“多大了?”
阿音的指头柔若无骨,又软又暖和,似春萍幼时曾摸过的猫儿,痒酥酥的,仿佛还带着醉人的甜香。
冻疮痒起来,痒得春萍想往回缩,却未如愿,于是她将头埋到胸口,索性不再瞧:“记不得了。”
记忆里只过了四五个生辰,还是因着吃了白水蛋,后来没了白水蛋,便不大记得日子了。
阿音替她擦干净了,将手放下,舌头在口腔内一转,对李十一虚声说:“人。”
李十一放了心,指头在桌上松松搭着,同宋十九交换了眼神。
宋十九忖了忖,道:“既无处去,便在这里住下。用过饭,我带你去买几身儿衣裳,咱们也不过是走江湖的,好在吃食倒不短缺。”
春萍抠着手上的倒刺,不作声。
拾掇了碗筷,宋十九替春萍烧了热水洗头,乌黑的水下了几盆才变清澈。待干透了,绑作两个辫子,宋十九又替她缠了几圈红头绳,左右打量两下,尚算满意。春萍不爱说话,只瞪着漆黑的眼珠子望着她,瞳孔的边缘倒映出崭新的红色。
待收拾齐整,几人果真将春萍领出了门,宋十九原本要拉她的手,她却一挣缩了回去,将指头藏在长长的衣袖里。
小姑娘矜持,宋十九便也不强求,只不远不近地领着她,穿过巷子往市集上去。
才刚停了雨,热闹却没有一刻歇息。笼屉里的蒸汽被湿润的空气一透,更是鲜香袭人,晶莹剔透的山楂果子,栩栩如生的面人儿,大胖肚子细长腿的吹糖马,教人眼花缭乱。春萍只瞧了一眼,便倚在巷口微张了嘴,仿佛要痴了。
碧澄如洗,梅香掩映,车水马龙,言笑晏晏,所有的香气都是人间的福气,春萍站在这堆福气里,手足无措。
她又转头看看眉眼弯弯的宋十九,她挽着李十一靠着墙根儿笑,笑意给她姣好的轮廓勾了一层暖边儿,令春萍不敢直视,却又鬼使神差移不开眼。
她忽然道:“我死了,是么?”
她有些困惑,在她有限的知识里,死亡是自人间坠入地狱,可她经历的这一回“死亡”,却仿佛是自炼狱重返人间。
她悄悄拧一把自个儿腰上的肉皮,也不晓得是不是冻得厉害了,半是痛半是不痛,她正要再使劲些,却见宋十九轻轻拍一把她的肩膀,道:“想要什么,便过去。”
脚趾在布鞋里听话地顶了顶,大拇指的指甲掉了半块,此刻新长出来,痒乎乎的,她便又在地上蹭了蹭。
这个动作令她瞧起来可爱极了,像要奔跑前撂了撂蹄子的小马驹。
小马驹朝热闹里走去,清亮的眼神却死死攫住身后的二位小姐,一步三回头,仿佛生怕一眨眼她们便不见了似的。
宋十九莞尔一笑,上前揽住她,将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带到摊位上,把红彤彤的果子如红头绳一样装进她眼睛里。
她的眼睛成了店铺的花窗,映照出活生色香的世间百态。
宋十九放低身子,伸手要拿一支,却被春萍一把攥住。
粗糙的冻疮硌着她柔嫩的掌心,春萍抬脸望着她,执拗地摇了摇头。
“不吃。”
第92章
但与先生阖玉棺(三)
春萍幼嫩的指甲在宋十九掌心挠了挠,面上仍旧是毫无表情,连乖巧也谈不上,只咬着嘴唇望着她,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
宋十九在她淡淡的眉头和蹙起的眉峰里感受到了力度不小的倔强,透过瘦弱的小人儿,好似望见了当年颠沛流离,不爱言语的李十一。
她自认算十分幸运,天赐神骨放荡不羁,及至投胎转世,也被李十一护得好好的,养得娇憨又自在,从未有过吃苦受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