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刺耳,但又忍不住多看一眼。
一场足够被称为冒险的行程接近尾声,车速渐渐缓下来,惊扰鼓膜的声音也是,彭姠之停在店门前,支着摩托车示意纪鸣橙先下来,然后自己依然熟练地解下头盔,揉一把头发,在卷发轻微的弹跳间笑着问她:“爽吧?”
舌头一顶,没有吐的口香糖还能尝出一点甜味儿。
纪鸣橙叹一口气,站在一旁,其实她的心还有一点惴惴的,下车时脚步也有虚浮感,最不适应的是耳朵,身边的声音都好似被遥控器关小了一格,她要很努力地听,才能听见大喇叭在喊:“全场五折,最后三天。”
“还行。”她说。
“什么叫还行?爽还是不爽?”
“爽。”
旁边走过一对情侣,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彭姠之“噗”一声笑了,偏偏头:“走吧。”
她觉得很神奇,好像总是在跟纪鸣橙一本正经地唠黄嗑一样。而纪鸣橙八风不动,甚至不知道彭姠之在笑什么。
有意思。
虽然彭姠之觉得自己好了,但到底不敢太嚣张,也就请纪鸣橙吃不太辣的东北炖鱼,正好,暖烘烘的,能把刚才被冷风肆虐过的身子骨烤一烤。
豆腐、土豆、粉条、大白菜、酱料还有刚杀好的活鱼被依次放入锅里,柴火咕噜噜地烧,一旁的计时器尽忠职守分毫不差。
彭姠之捧着脸等身上的暖气醒了醒,才跟纪鸣橙唠嗑:“你没露营设备吧?你都说你没露营过。”
“没有。”
“我也没有,挽挽她们有,但我觉得借也不方便,所以我找了个可以直接租帐篷的露营基地。”
她说着掏出手机,打开大众点评,推过去和纪鸣橙一起看:“你看啊,这地儿是这样的,它实际上是一个帐篷酒店,都是标间儿,一间有两张单人床,洗浴是公共的。然后这里还能租烧烤架啥的。”
纪鸣橙看着她的手一下下滑过宣传图,没发表意见。
“这个在翠湖岛上,虽然现在天儿还冷吧,但怎么说是开了春,听说草已经长出来了。”彭姠之吸了吸鼻子。
“这个天住帐篷,不冷吗?”纪鸣橙扶一把眼镜。
彭姠之笑了,眉眼盈盈地看着她:“我发现你最关心的就是冷不冷。”
“不冷,”她笑着低下头,“我看评价了,也有这时候去的,说这个帐篷酒店里面跟酒店是差不多的,有储蓄电源供电,所以有电热毯和电暖汀什么的,你看这个图,角落这儿,就是电暖气,对吧?”
“主要它便宜,要真旺季去,咱们就住不上了,”彭姠之说,“虽然是人家请客,但一个广播剧,就算爆了,能挣多点儿钱,何况这还没上线呢,也不好宰他太狠不是?”
锅气烘着纪鸣橙的眼镜,起了一层雾,她摘下来,但没带眼镜布,于是就放到一边。
彭姠之望着她漂亮的双眼皮和卷翘的睫毛愣了愣:“你眼睛长得挺好看的嘿,像那个谁……”
“那个谁……”她一时想不起来那个明星叫啥了。
“跑题了。”纪鸣橙轻声说,低头看图。
彭姠之用手在她眼前挥两下:“所以你能看见?”
纪鸣橙望着手机屏幕,抬手捏住她的指尖,规矩地放到桌上,离开:“度数不高。”
“哦,”彭姠之又瞄她一眼,回归正题继续说,“我算了一下,主役钱之南、你、导演我、编剧、后期,一共4女1男,3个房间就够了,钱之南自己住。”
“你是跟我住吧?”虽然她心里已经安排了,但还想确认一下。
纪鸣橙和谁都不太熟,何况她俩最近这和谐的医患关系,不一起住不合适,哈哈哈哈哈。
纪鸣橙有点犹豫,她不习惯和别人睡一间房,但剧组福利,也不好说想要住单人间。
更何况,她出去是要和彭姠之聊那件事的。
于是她没有发表反对意见。
彭姠之现在是摸清她的底了,只要她不拒绝,基本约等于赞同。
她心里“咩哈哈”地笑了两下,其实她还有那么一点点私心。
上一次和纪鸣橙打电话,自己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挺反常的,后来她总结,可能是纪鸣橙这个人太慢了,慢得跟上学时的书本一样,静静摊开在那里,等待路过的风,才能软软翻起一页。
很容易让人犯困。
很容易助眠。
她正胡思乱想,又听纪鸣橙再次确认:“真的不冷?”
“不冷,大家都说不冷。”彭姠之嫌弃地提高声调,真
·
“纪”人忧天。
不冷个屁。
一周后,瑟瑟发抖的彭姠之坐在帐篷里,烤着不太亮的“小太阳”,连打了两个喷嚏。
11
第11章
岛上原本就温度低,何况还只是帐篷,再厚也挡不住呼呼乱吹的风,布料噼啪作响,风声在空气里拐弯儿,衬得黑夜更诡异了。
“我跟钱之南什么关系都没有,”彭姠之抖着牙关,蹲在电暖气旁边说,“橙子,你要相信我。”
“你要是八卦的话,也可以适当跟别的CV和Staff们讲讲。”
“不然我怕我解释不清,钱之南为什么会同意我这么脑残的决定。”
初春,带着大部队,来露营。
白天还好,有烧烤烤着,太阳晒着,大家吃吃喝喝,甚至还冒了汗,怎么一到晚上跟在冰窟窿里似的,湿气从防潮垫下透进来,挡都挡不住。
跺跺脚,她已经快冻僵了,帐篷被拉开,刚出去的纪鸣橙穿着防寒服走进来,拿了两个装满滚水的热水袋。
给彭姠之的被窝里塞一个,给自己的塞一个。
然后又从行李箱里拿了一床小毯子,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彭姠之,随即盖在自己的床铺上。
无情。彭姠之恨恨看她一眼,又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
“赶紧睡吧,”纪鸣橙坐到充气床垫上,“等下热水袋不暖和了。”
难得地劝她一句,也没打算再多说,把外套一脱,露出里面棉质的睡衣睡裤,带着体温的羽绒服又被堆在毛毯外边,把她包裹得暖暖的。
彭姠之看一眼她的毯子,心生向往。
“你就洗完澡啦?”望着她长发上沾染的水汽,看纪鸣橙斯斯文文地把眼镜摘下来,放到一旁。
“嗯。”
纪鸣橙望着彭姠之搓着的手:“其实也没有那么冷,你不受冻,多半是体寒,平时多泡脚,不要吃生冷的东西了。”
“也不要,”这一句她有点犹豫,“在凌晨吃冰棍。”
彭姠之有个很作死的毛病,开夜场后为了醒神,时常站在楼道里吃冰棍儿,脑子像被芥末冲了一把之后,再打车回家。
纪鸣橙知道也不奇怪,圈里的都知道。
彭姠之打了个喷嚏,哑着嗓子说:“那我要是不洗澡了,你嫌弃我吗?”
纪鸣橙好看的双目静静注视着她:“嫌弃?”
“毕竟,你洗澡了,我没洗,我怕冷,一会儿咱俩一起睡,不把你弄脏了吗?”彭姠之小声说。
等等。纪鸣橙捕捉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信息。
她坐在床上,拥着暖呼呼的被子,伸手一指另一床:“不是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吗?”
“我觉得不行。”彭姠之挪过来,两手撑着半趴到纪鸣橙床边,多少有点死皮赖脸,“我没毯子也没羽绒服,你又说我体寒,我要再自己睡,明儿别说吃冰棍儿了,我自个儿成冰棍儿了。”
“咱俩都女的,挤一块儿也不是不行吧?”她放软嗓子,眨眨眼。
“不行。”但向来好说话的纪鸣橙拒绝了她。
“那我去洗个澡再跟你睡。”
“不行。”
彭姠之没说话,看着她吸了吸鼻子,鼻塞,吸气都不通了。
“那,行。”她挠挠耳后,准备翻出微信给后期打电话,她俩合作过几部剧,关系还挺好,不知道能不能跟她挤挤。
彭姠之向来大大咧咧,以前跟向挽出去旅游,洗完澡直接光着身子出来,也从来没有避讳过。
身旁的羽绒服一动,纪鸣橙低声问她:“你干嘛?”
“啊?我给盛梦打电话。”
纪鸣橙看一眼她的手机:“很晚了。”
她真的一点打扰别人的意识都没有的吗?况且,如果半夜从自己的帐篷出去,别人又会不会说,她俩不和。
彭姠之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向来嚣张的眼尾也耷拉下来了,她很少用这种沙沙的嗓音示弱:“真特么就,挺冷的,啧。”
“那我穿着衣服睡吧,不洗了。”她叹一口气,站起来要往自己的床去。
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动作声,她转头看,纪鸣橙还是没说话,但不动声色地往左边挪了挪,右侧的被窝拱起来,里面是带着她体温的空气。
哎呀,就知道她嘴硬心软嘛,彭姠之开心了,说:“那你等会儿我,我去冲个澡,一会儿就回来。”
纪鸣橙拿起手机,低头查看邮箱。
带着睡衣去公共浴室飞快地洗了个澡,趁热气还没反应过来,咚咚咚地跑回来,缩着脖子把拉链一拉,就跑到纪鸣橙的床上,抱住了她。
抱……
正在看的纪鸣橙始料未及,脸颊的绒毛都立起来了,整个人僵硬在彭姠之的胳膊里。
“对不住对不住,”彭姠之一边打寒战一边说,“我脚冰是吧?碰到你了,对不住。”
说完把还带着湿意的脚往自己这边一缩,蜷起来,下意识搂着纪鸣橙的小臂也收回,手靠在纪鸣橙的睡衣边儿上,那也很暖和。
“彭姠之。”
纪鸣橙披着长发,低头看她。
“嗯?”她窝在枕头里抬脸。
“你……”纪鸣橙欲言又止。
“我?”彭姠之疑问挑眉。
“你和所有人,都这么亲近吗?”其实她们俩还算不上很熟,也不过就是拔了一次牙,聊了一两周。
但彭姠之好像是这样,自来熟,她会把臂弯搭在第一次见面的同事肩上,也会在聊了十分钟之后,就挽上对面人的手。
彭姠之思考,又把手往后缩了缩:“你不习惯跟人肢体接触,是不?”
老古董就是这样的,上次自己稍微靠近一点,她就跟贞节牌坊塌了似的。
纪鸣橙放下手机,也躺下,过了会儿才承认:“嗯。”
帐篷里只剩一盏昏暗的露营灯,跟夜灯一样柔和,纪鸣橙睡得很规矩,双手交叠在腹部,下巴和鼻尖的线条很中正,彭姠之看着她,感觉她一定没有长短腿啊脊柱侧弯啥的,她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对称。
又趴在枕头上,眯着一只眼看了会儿,从这个角度,纪鸣橙又很像小龙女,她没见过人睡得这么闲适而又大义凛然,像是用内力把自己架在麻绳上。
彭姠之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唉,还是很有文学细胞的嘛。
她活络的气息惊动了纪鸣橙,睁眼侧脸看她:“你干嘛?”
“我睡不着。”
“睡不着?”
彭姠之趴在纪鸣橙旁边,能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清新,还有洗发露残留的香味。这种味道她没有闻过,但很特别,像是很淡的茉莉,又调了一点橙皮的灵动,和纪鸣橙这个人有多搭呢,就是香味好像缝进了她的头发里,千丝万缕,根根都被浸染过。
“嗯,其实,我总是失眠。”
有这个毛病很久了,去医院也看过,网上各种偏方也试过,甚至去找过心理医生,但都没有什么效果。
也困,也倦,但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像有一根筷子在搅面线,什么也没想,但跑得很累。
有时甚至眼睛也闭不牢,总不自觉地张开,望着天花板,又侧卧着打开手机。
这样一刷、又一刷,到三四点,到四五点,才迷迷糊糊地眯一会儿。
第二天脑子紧绷,像是被人用渔网搂住。
所以她时常担心自己猝死,也并不是她爱在夜里工作,而是她睡不着,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此刻她眼眶红红的,望着纪鸣橙,像是被黑夜欺负了的兔子。
纪鸣橙也看着她,眉心一动,问:“那你想聊什么?”
这话说出口,是未经许可的柔和,连纪鸣橙本人都不适应了。
“你这么不爱别人碰你,那你谈过恋爱吗?”彭姠之用闺蜜夜话的语气,小声问她。
“没有。”
倒吸一口气,彭姠之惊了:“你跟我一年的吧,从来没有啊?”
头夸张地摇了摇,把“从来”两个字拖得很长。
“你呢?”纪鸣橙眼皮温软而冷淡地掀起,问她,“你谈过很多次?”
“不少吧。”彭姠之笑着翻了个身,正躺着。
“有多少?”
“我想想,”彭姠之望着帐篷的顶端,撇嘴,“想不起来了,我从幼儿园就开始谈恋爱了。”
“幼儿园?”纪鸣橙蹙眉,这会不会夸张了点?
“嗯,然后小学那阵吧,我看啥《情深深雨蒙蒙》的,里面不是有仨男主吗?何书桓、杜飞、依萍她哥,我把我们班上长得像这仨的男的全追了一遍。”
“我从小就是个情圣,你知道吧?”
她听见纪鸣橙小小地笑了一下,然后问她:“那现在怎么没谈?”
“嗐,封心锁爱了。”
彭姠之用千帆过尽的语气说:“搞事业,事业最靠谱。”
“你呢?”彭姠之闭上眼,“你怎么一直不谈呢?你喜欢啥样的?我说实话,我还挺想不出来的。”
“我……”
纪鸣橙抿了抿唇线:“其实我有件事想跟你谈。”
偏头,听见彭姠之均匀的呼吸。
被夜晚欺负过的红眼小兔子,睡着了。
12
第12章
彭姠之睡得很香,以至于她是先听到鸟叫,才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醒过来。
她没有听到手机的震动声,也没有听到外面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或者有人蹲在河边玩水,或者有人摆弄锅碗瓢盆准备收帐,就单只听到了清脆的鸟鸣,像是睡在树叶里。
还有新枝的清香和隐约的橙皮味儿,就更像了。
她醒来时,太阳穴难得地很安宁,没有像被打过一样,掀开眼帘,眉头也没有皱,眼缝没有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