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那一天的宫泠冰在昭觉寺的松风堂外敲了一整天的门,指骨砸得鲜血淋漓,门内的明寂也没有挪动一步。
“……你真的要我嫁人吗?”
她知道这扇门下了禁制,寻常修士都无法破开,更何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但宫泠冰依然不肯低头,不肯不服输。
“我不信你不喜欢我,我不信你没有为我动过心。”
门后面久久无言,宫泠冰等了许久,才听到里面的人开口:
“我已考察过他的品性,虽是凡人,却家境殷实,为人正直善良,秉性温柔,自从昭觉寺见你一面之后,便日思夜想,他本可以用太守公子的身份纳你为妾,却不愿委屈你,如果不能娶你为正室,他宁愿不去提亲。”
“……是你为他批命,是你说,让他寻个命格带火的女子成亲驱邪?”
“是我。”
宫泠冰终于低下头,眼泪砸在石砖上。
“……你这样急着将我嫁出去,是怕我再纠缠你,对不对?”
门内安安静静,无人应答。
门外,宫泠冰无声无息地哭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擦掉眼泪,抬头看着眼前禁闭的门扉。
“明寂,我嫁人去了。”
“今后你入佛道,我入俗世,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纠缠你了。”
纳征请期,亲迎六礼。
一顶花轿从宋家抬了出去,一路顺顺利利抵达了平溪郡太守府。
……
“这不对。”
看着这幻境中的一切,沈黛忽然醒悟过来,转头看向身后的宋月桃。
“如果宫姑娘当日顺顺利利嫁入平溪郡,那么为何我们会在常山遇难的迎亲队伍里救下你?”
宋月桃闭口不言。
但谢无歧只看她一眼便能猜到:
“你还不明白吗?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在骗你,你为她负伤,从妖物手中救下她,只不过是一个引你入局,给自己安排一个完美身份的局而已。”
沈黛想到当日眼神惊惶的宋月桃,心下一片冰凉。
从头到尾,她都傻乎乎地被人蒙蔽。
自以为自己也算是做过些好事,却不想从一开始就被人耍得团团转。
谢无歧见沈黛心情低落,默了片刻,对宋月桃道:
“这些周密计划,绝不是你一个人能想出来的,你这一张脸无声无息地长成了宫泠冰的模样,也不是你有的本事,你这样处心积虑的偷龙转凤,是谁在背后指点?”
宋月桃冷笑一声:“你这么聪明,自己猜啊。”
谢无歧未被激怒,而是不疾不徐道:
“那我就猜,是幻境中那个阿丑所提起的心上人?”
谢无歧此言一出,宋月桃立刻变了脸色。
意料之中的,谢无歧又继续说:
“我再大胆猜猜,阿丑姑娘,你的那个心上人就是伽岚君?”
这一下,宋月桃脸上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
谢无歧弯起一个极其恶劣的笑容,摇摇头,悠悠道:
“若是被我猜中,那你恐怕就要失望了,伽岚君这个人,我虽了解不多,却也知道这是个无情无心之人,你为他潜伏多年,为他改头换面,但你要是死了,他却绝不会为你落一滴泪——”
“闭嘴!”
宋月桃骤然暴怒。
“你知道什么!我不为他,不为任何人,只为我自己……”
宫泠冰的回忆仍在继续。
她嫁入太守府,如明寂所言,太守公子是个温润如玉的俊俏少年,待宫泠冰如珠如宝,珍重有佳。
两人年岁尚小,并未圆房,只住在一个院子里,太守公子身体不好,常年住在府中,有大把的时间陪着宫泠冰。
春日踏青,夏季别院避暑,秋季垂钓,冬日踏雪赏梅。
两人琴瑟和鸣,原本对太守公子毫无感情的宫泠冰也渐渐被这个温柔的夫君所打动。
宫泠冰及笄的那一日,太守公子亲自送她一支自己亲自雕琢的玉簪,为她插在如云的发间。
“真好看。”
他温柔笑着,眼里全是她的模样。
宫泠冰摸了摸头上的玉簪,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他的手指上。
上面大大小小,全是因为雕琢玉簪新添的伤口,他不善手工,做出这样一只漂亮的玉簪,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和时间。
送了簪子,他便要如往日那样回书房睡觉。
却不想宫泠冰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少女抬起头,眼底如春花重回枝头,徐徐绽开。
“好看的话,今夜就再多看看吧。”
……
幻境到了这里,众人的脸色就有些精彩了。
方应许和皓胥立刻就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转身毫不犹豫地拉着推着怀祯和沈黛两人就要走出这个房间。
就连谢无歧这么厚的脸皮,此刻也不再开玩笑,严严实实地将沈黛与怀祯两人好奇的视线挡住。
“看什么看。”谢无歧扳正沈黛想要偷偷回头张望的脑袋,“很好看吗?这是你一个女孩子该看的吗?”
沈黛耳根有点热,不好与谢无歧争辩该不该看的事情。
只不过她方才见了宫泠冰与太守公子两人的相处,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二师兄,要是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与他做这样的事情吗?”
谢无歧顿时哽住。
他活这么大,还很少有这样能将他问住的时候。
可沈黛昂着头,就那样坦诚直率的望着他,在等一个答案。
谢无歧的喉结滚了滚,鬼使神差地应道:
“……会的。”
沈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原来她前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喜欢江临渊啊。
第五十二章
幻境里的时间变换速度与幻境主人的记忆有关。
重要的记忆便会停留的长一些,不太重要的记忆便会眨眼掠过。
太守府的小院里,日子过得很慢。
太守公子再也不用去书房睡觉,嫁入太守府的宫泠冰笑容越来越多,她渐渐又变得像那个临霁镇的小姑娘。
她会和太守公子说起自己从前在临霁镇的日子,说起阿丑,说起镇上好吃的糖葫芦,还有她曾偷偷藏起树下下棋老爷爷的棋子的事。
她的夫君大多数时候都会安静耐心的听着,只是听到有些事情会难过的蹙眉。
比如她做农活时差点切掉自己的手指。
又比如她养父母家中的哥哥想要对她动手动脚,最后被她提刀追了一条街,回家以后还挨了顿揍。
“打得疼吗?”
他长眉秀气,担忧心疼的望着她。
宫泠冰扁扁嘴道:
“你长这么大一定没有挨过打,那个棍子和我手臂一样粗,打在我背上,一个月都没养好呢。”
他抱住宫泠冰,宽厚的手掌拂过她的长发。
“对不起,我应该更早一点来找你的。”
宫泠冰忽然怔住,半响,不知想起了什么,埋首在他颈窝。
“不晚。”
她眷恋地依偎着他,抛去记忆里的那个人影,对他道:
“以后我们还有很长,很长,很长的一生呢。”
沈黛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中悲戚。
没有以后了。
宫泠冰死在这一年,他们不会有一生了。
变故发生在初秋。
平溪郡邪祟横行,傍晚黄昏便全城闭户,无一人敢出门,即便如此,平溪郡三日以来也死了数百人。
邪祟出,昭觉寺内的佛修出。
常山昭觉寺守卫平溪郡一方安宁,除魔卫道,本就是最大的修行。
听闻佛子明寂入城伏妖的消息,宫泠冰还在饭桌上恍惚了一瞬,太守公子没有察觉,用闲聊的口吻缓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