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竟和宁英跟进来,长公主抱住若清的那一刻,那女人又抬起了头,神态自若道:“等阿惹回来了再叫我。”
她的失控由这一句话画上句号。
嘴里说着不知是骗自己,还是骗别人的话。
话音落下,原本还坐在宫殿中的长公主等人瞬间被她赶了出去,身子一晃,出现在之前的宫道中。
若清身子虚,受不得折腾,在被打出女子所在的皇城时昏了过去,等若清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从那座宫殿来到了长公主的寝宫。
长公主抱着他坐在床上,手指比冰还凉,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刚醒来的若清头脑发昏,脸上并无半点血色。不过即便不舒服,他也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问长公主:“那女人是谁?”
长公主恨声说:“昌留鲛人,薄辉三子的子族。”
若清知晓薄辉三子是邺鱼,昌留鲛人则是邺鱼与人族的子嗣,也是有着真龙血的尊神一支。
长公主知道他此刻精力不足,也知道他放不下方才发生的事,便一边接过宁英递来的药喂给他,一边说:“你也知道,前朝弃帝昏庸无能,□□为了天下百姓反了弃帝,这才有我们大靖皇室,只是弃帝先祖与潜海一族关系甚密,当初初代帝君登基,潜海一族特意给初代帝君送了金龙门,以此明示旁人若想动弃帝,必须要问问潜海同不同意,而潜海是薄辉的亲族,当时谁也压不过薄辉,又怎能难为弃帝?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好在□□的善心感动了当时的一位尊者,尊者出面帮了□□,这才有□□出兵,攻占皇城的事。”
长公主将前因说清,又道:“只是这皇城里的金龙门认主,要是住在这里的不是弃帝一族,不是潜海认定的人,金龙门就会以伪帝祸乱为由,在十五之时引雷劫除去占了此地的人。”
若清半阖着眼,在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脑海里忽然多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长公主不知他走了神,还在说:“之后,无计可施的□□找上尊者,两人骗了留在此地看守的昌留鲛人,历代帝皇得了她的鳞片和血印,相当于得到了薄辉一族的认可,这才没有引得龙门引雷……”
听她如此说若清也就懂了。
虽然没有关心过一千年前的过往,但前朝弃帝的昏庸程度若清还是知晓的。
而大靖□□与前朝弃帝的最后一战就是在义州。
只是据若清所知,前朝弃帝被困义州之后被族亲救走了。弃帝是死在了皇城,并没有死在被困的义州,而想想那皇城中的女子和女子手臂上的伤痕,若清忽然对长公主的说法有些存疑。
不过即便怀疑,他也没有再问的心力。
自与那女人对视过后,他的身体就很热,像是得了风寒,头脑发昏,没多久就昏了过去。
而昏过去之前他还在想,如果这件事被澶容知道了,澶容怕是又要生气了。可他是真的好累,累到无法回到澶容身边,只能安静的陷入梦乡。
梦里有风。
风从不是静默地到来。
闭着眼睛的若清觉得自己就是一叶孤舟,被风带到了辽阔的海域……
他静静地躺在这片海上,没过多久又看到了捧着他的脸哭个不停的鲛人。
那女子这次哭得十分委屈,好似被人欺负了很久,只等他过来帮帮自己。
若清不知她在哭什么,他平静地看着女子,然后那女子忍无可忍,朝着他吼着:“你为何这般对我?!为何这般对我!”她正在气头,说着说着,心里的恨意和不甘同时涌了出来。
她抬起手重重地捶打着若清的肩膀、头,下手的力气很重,一点也没留情。
若清一言不发,任由她捶打自己,等她哭累了,她又害怕的拉住若清,卑微地与他说:“你帮我救救阿惹,你保阿惹好不好?”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清对着她摇了摇头,“我只保十一,也只能保十一。”
话音刚落,女人的身影化作水淋在了他的身上,自此不再出现。
没过多久,本在海面上漂浮的若清又来到那座宫殿中。他坐在女子躺过的冰床上,身后有什么东西一动一动,发出的声响让他头皮发麻。
须臾间,阴冷的风自身后出现,脏乱的黑发在地板上移动,彻底躲在了冰床之后。
若清听得到声音,顺着声响看去,瞧见了一具正在自己移动的尸体。
那尸体穿着一身已经烂了的黑红色衣袍,黑发盖脸,直指若清绑着红线的手指。
若清忍不住低头,一边摸着手上的红线,一边回忆着方才在殿里看到的一幕幕,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他想,他孽债的债主也许不是那个女子,而是女子冰床后躺着的那个“尸体”。因为尸体就在女子身后,所以他的红线直指女子,让他误会了孽债的债主是那位昌留的鲛人,而不是那团黑发的主人。
察觉到这件事,若清平静地望着那看不清面容,只撑着一副骨架的尸体,想要看看对方是什么意思。
这时,尸体拖着并不灵活的腿脚来到若清身侧。他伸出手,在若清想要后退的前一刻,从若清的脸颊上取出一朵冰花。
而他取出冰花的位置,就是女子方才碰过的地方。
这冰花似乎是因女子的触碰而留下的……
等尸体取出冰花,若清身体里的热意,以及发昏的头脑都变得正常起来。
若清有些茫然地看着尸体,弄不清他的这位债主在想什么。说来好笑,这明明是具黑发遮面,只剩下枯骨的尸体,却能给若清带来一种这人生前一定很温柔的感觉……
若清分不清这种感觉,但既然看到了债主,他便想着去解开自己手上的枷锁,去看看这位债主想要他做什么。
尸体似乎知道若清的想法,他松开了从若清脸上取出来的冰花,冰花从他的指尖落下,轻缓地碎成几片,接着他越过若清,继续往前走去。
无语多言,若清顺从的跟上,看着他推开了这道宫门,来到了若清之前去过的前朝宫殿,对着那虚假的太阳扬起了头。
他似乎在感受,又像是很舍不得离开这道温暖的光。
接着他看了看宫殿前方的牡丹花,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娇柔的花朵,又经过游廊,越过锦鲤游动的碧池,带着若清来到了一棵树下。
那是棵银杏树,最少有几百年的树龄。
巨树落在偏殿之中,衬得两侧宫殿低矮萧瑟,满目情愁。
他十分熟悉这里的一花一草,踩着落叶来到左侧,接着招了招手,让若清过来。
若清走了过去,又见他伸出手,指了指树干上的树洞。
那是个与若清的脸差不多大小的树洞。
若清趴上去看了两眼,竟然意外地在树洞之中看到了另一副景象。紧接着树洞里的景象光芒大盛,眨眼间,若清便从那座宫殿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好像被人装在了盒子里,颠簸晃动的视野几乎要将他晃晕。他的眼睛一会儿闭着,一会儿睁着,越过面前的黑暗,总能看到金灿灿的麦田,或者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等着颠簸震动结束,他睁开眼睛,身侧多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以及一位坐在礁石上的女子。
女子正在看着远处的光。
此刻暮色来袭,橙红色的光与幽深的蓝和浅金色交织在一起,色彩艳丽得近乎失真,在天边留下令人失神的美丽,又带着光辉转入水底。
“该回去了。”老人见她一动不动,在她身后出声提醒。
坐在礁石上的女子转过头,不甘心地看着老人,似乎并不想回去。
而她看着十分年轻,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与那位留在前朝皇城的昌留鲛人一样,只是那双眼睛不是幽深的黑,而是干净的浅蓝色。
瞧见她的表情,老人叹了口气,叫她:“意绫。”
老人问她:“今天的课业都记住了吗?”
意绫扁了扁嘴:“有什么记不住的。每日都是那两件事,想忘都忘不掉。”她念叨着这里多么不好,今日有多无聊,以沮丧又烦躁的表情来抱怨如今的处境有多不好。
老人头疼得皱起眉。
自洪莽期结束,为了修补神魔乱战留下的损伤,以保人世不灭,神族全部并入云间天境不得离开,现已在那绝美云境居住多年,走前只留下了部分的昌留鲛人,为那——
“氾河一支怎么样了?”
意绫问道。
老人不回,反问:“你先与我说说昨日的课业都讲了什么?”
“氾河压饲梦,氾河在,饲梦不起,氾河不在,饲梦出,氾河饲梦一枝而起,相生相克,我等需保氾河一支,以保饲梦不出。”
意绫说完这句话,翻了个白眼,白净的脚用力地踩了一下水面,愤愤不平道:“可这么多年下来,氾河一支也没有出过什么事啊!早知道这边这么太平,我当初就随着父君而去,总比留在这里终日无所事事好上许多。”
老人不觉得她说得对。
“你闲些才是好的,你若忙起来说明氾河一支处境不妙,那是天下乱起来的征兆,不比现在好。”
意绫也知道老人说得在理,只是她心里气不过,总觉得自己如今闲得要命,想去找谁玩玩,又恨四海族人不在,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里,每日对着差不多的人物景色发呆。
老人知道她心里难受,就把他带来的鸟放在了地上。
瞧见那只十分漂亮的灵鸟,意绫终于露出笑脸。
她很满意这只漂亮的灵鸟,拎起笼子,点了点若清的头,转而带着若清潜入水中,去了她在海底的宫殿。
若清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宫殿,那座镶嵌着无数珍宝,四周围绕着不同游鱼的宫殿很快吸引了他的目光。
昌留鲛人的宫殿坐落在水下,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宫殿之中到处都是珍珠宝石,让来到这里的人盯得时间长了,会有些眼花的甜蜜烦恼……
这还不算什么,等若清看到正门的那棵巨大的珊瑚宝树后,若清不得不承认薄辉一族的财力,而后发现留在昌留的鲛人其实不多,其中年纪最小的就是他跟随的这位意绫。
而意绫很喜欢他这只灵宠,带着想要炫耀的心思,带着他在宫殿里转了几圈。
若清跟她走了几个来回,眼睛终于从那些奇奇怪怪的摆件上离开,注意到了一侧的壁画。
说来也巧,这时意绫遇到了族中的姐妹,几人凑在一起说话,给了他欣赏壁画的空闲。
他细细地看去,从壁画上看到了一团黑云,这才知晓了昌留留在人间的原因。
——饲梦。
据壁画上所写,饲梦出生在天地初开之时,是依靠着万物的恶念、贪念、邪念而生的妖邪,有着谁也无法匹敌的力量。据说只要万物不灭,人心底仍有杂念,饲梦便不会死,也不会变弱。是以当年的饲梦对薄辉而言是比妖首百杀还要棘手的人物,谁都拿他没办法,直到氾河百家旁支中出了一位大善人,饲梦的好日子才算到头。
据说,那善人生来不凡,拥有至纯至善之心,生在正午天阳最足之时,有着令一切妖邪都退避三舍的纯阳之体,又得了潜海龙族给予的天阳石,借此在天元大盛的那日,以自身血脉压制住饲梦,逼着饲梦陷入了沉睡,并因此登上了人皇之位。
而他就是人世间的第一位帝皇,陈若。
意绫口中的氾河一支,就是被大靖皇室赶下皇位的先陈皇室。而潜海一族之所以器重前朝,对前朝多有庇护,就是因为前朝皇室的安危关系到了饲梦。
其实在洪莽期结束之前,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若是前朝皇室血脉断了,克制饲梦的人就没有了,所以潜海以及当时还在的人即便乱作一团,也没把战火拖到氾河一支,唯恐饲梦逃出,毁了三界。
因为担心,潜海一族不止在他们在的时候护着先陈皇室,还在不得不为了天下众生离开之后留下了昌留一支,为先陈皇室护驾。
而留人,留什么人,在当初都是很有讲究的。
薄辉深知因为洪莽期的乱斗,如今的人间就像是百孔千疮的碗,承不住灵气,也承不住太强的人物。为了保证碗不会被撑碎,薄辉留下的人不能太强,又不能太弱,折中选了许久,才觉得留下三子邺鱼与人族的子嗣——鲛人留下最好。
事实证明薄辉的选择确实没错。鲛人的留下并未为人世带来新的损伤。
而今距离洪莽期结束已有千年,薄辉留下来的这些鲛人里,原本领头的鲛人已经离世,族中大小事务如今都是那位老人——聂泷说的算。
聂泷与已经离世的长老不同,他不让昌留的鲛人轻易离海,因此留在昌留的鲛人一直不知外界情况。离不开长留的鲛人闲得无聊时,就会从岸边捡回那些空了的海螺贝壳,去听海螺收集到的声音。
今日意绫的阿姐捡了一个不小的贝壳回来,一边笑一边将耳朵贴在贝壳上,装模作样地朝着意绫挤眉弄眼,等将周围的一群小姐妹气到跑上去拉她的时候,她才把今日听到的趣闻说给对方听。
“我的天,宿枝最近拜入了远山!”
“宿枝?是不是皇室里现今最出风头的哪一位?”
“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