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吱嘎一声响起,站在后方的若清瞧见了与大靖皇城完全不同的陌生皇城。
一道光自门后出现,落在若清的脸上,映入他的眼底。
门后的世界比起身后的宫道多了几分暖意,更像是一场美得近乎虚幻的梦境。
不似大靖皇城的工丽典雅,门后的宫殿气势磅礴,建筑风格庄严却不死板,华美又不张扬,美得十分大气,让走入这里的人不禁会生出一种自身格外渺小的感觉,完美地将权势和威严装点出来。
若清望着对面宫殿粗犷的鸱吻,硕大的斗拱,很快发现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前朝遗留下来的一些古建筑很相似。
如果若清没记错,这种华美大气的风格是前朝最为盛行的。
那是一个曾经极负盛名,又背负了无数骂名的朝代。
而没给若清感慨多想的时间,在宫门打开的那一刻,若清手上的红线忽地动了起来,直指着面前陌生的建筑。
与此同时,一股寒意顺着后背攀爬,激得若清汗毛竖起,险些打了个冷颤。
可这里……怎么会有他的孽债?
若清皱起眉,下意识想要去找澶容。
可这里情况特殊,当若清说出自己要去找澶容的时候,长公主并不同意,并训斥若清不能遇事只找澶容。
出于私心,若清尚未与长公主提起自己身上孽债的事。
也许是怕自己前世与邺蛟有些关系会引得世人追杀,若清谨慎的将这段往事藏起,却不想会在皇宫中遇到这些过往留下的债。
他本就是个生性谨慎的人,见长公主执意不让澶容过来,为求稳妥,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长公主本就心烦,见他这样不免怒火中烧,又骂道:“长竟和宁英都在这里!这里又是我常来的地方,你怕什么!”
“你别忘了,你将来可是要做中都的皇帝,到时你面对的会是更加复杂的局势!如果今日在这里你被这小小的宫殿吓倒,你又怎么配得上我大靖的皇位?”
“若清,我希望你了解,即便我再喜欢你,我也不可能把大靖皇城交给一个庸碌无为的人。要是你今日不敢踏入这里,就别怪我日后压着你,不把皇位交给你。”
长公主说得十分认真。
为了逼迫若清进去,长公主放了狠话,心里想着若清若是过不了这一关,出去之后太后肯定要对此大做文章。
而她不喜欢太后瞧不起若清,便逼着若清与自己一同去,一定要做成此事给太后瞧瞧。
若清骑虎难下,想着那即便是债主也没有伤过他们的季庭生,咬了咬牙,跟着长公主走了进去。
说来也怪,一踏入这座宫殿,什么冷风寒意都感受不到了。这里十分温暖,花香、青草的味道,以及温柔的风在入内的那一刻,同时扑了上来,轻柔地打造出另类的桃源乡。
被这里舒适的氛围所安抚,若清心里紧张的那根线不自觉放松了一些。
长公主带着若清继续往前走。
望着手中的红线,若清毫不意外地跟着长公主来到红线所指的那座宫殿,忍不住抬起头瞧了一眼头顶的门匾。
见上面没有提字,他有些失望地低下头,然后瞧见长公主在身上熏了一些香,慢慢地推开了那扇门。
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再次传来,若清抬起头,在灰尘漂浮的光束中看到了一抹白。
一个紧闭着眼睛的女人躺在一张冰床上。瞧她的样子不像鬼魂死人,倒像是还活着。
第109章 气死
她看着真不像是死人。
若清想不通。
他身上缠着的是孽债,能缠住他的债主要不是死人,要不是冤魂,若不是执念过深不可能一直拖着他,把他缠得如此紧。
他更想不通大靖皇宫中为何藏了这样一个地方,又藏着这样一个女人。
长公主无意在这时给他解释,她让长竟、宁英守在门外,自己来到女子的身边,拿出衣袖中放着的红色锦盒,随后从锦盒中拿出一块薄薄的“石头”。
等这块石头落在女子的胸口上,若清瞧见那女人胸脯动了一下,紧接着那长长的白色睫毛上抬,露出了死气沉沉的黑色眼眸。
若清起初没看清,只觉得这人是黑瞳过多,等细看之后才发现她眼睛是看不到的。
那里幽深得像是藏着一条寂静的河流。
无须多说,这是个极美的女人,但她绝不是人族。
女人从昏睡中醒来,有气无力的样子与那些病入膏肓的人没什么差别,不过即便是累极困极,她也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在醒来之后问了长公主一句:“阿惹回来了?”
一向霸气的长公主在她的面前格外拘谨。
听到她的询问,长公主斟酌着用词,小声回道:“还没,困在义州了。”
长公主说完这句立刻屏住呼吸,瞧着十分紧张,好似只要女子说话的声音再大一些,长公主就会吓死在这里。
若清不知她为何要这样。
而这位白发女子听到这里不悲不喜,好似早已料到了长公主的回答。
“义州的事还没解决?”她有些苦恼,“再不回来花都要谢了。”
长公主连忙接了一句:“不会谢的,娘娘喜欢什么花,我就让宫人再给娘娘备下。”之后她又说,“娘娘也晓得反王来势汹汹,义州的事处理不好陛下便不能回来,还望娘娘体恤陛下几分,再给一点封赏,我好派人给陛下送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若清这时脑子有些乱。
长公主口中的那些反王义州在他脑海里绕来绕去,引出一段让他不敢轻易相信的过往。
说这话时长公主是紧张的,若清甚至都能看到她额角流下的汗水。
毫无疑问,面前的这个女人身份并不简单。她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震慑住了权倾天下的长公主。
而这位让长公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女人,在长公主如此说后笑了一下,并没让事情往长公主害怕的方向发展。
可她的笑并不温柔,也不开心,说是客套,又不太像。
若清盯着那个笑容想了一下,只觉得她是自己想笑,但又不知为何要笑,便露出了一个毫无情绪变化的笑颜。
笑后,她坐了起来,疲惫地喘了口气,点了点头,说:“好啊。”然后她伸出手,拉起了衣袖。
若清这才看到,她的手臂上有着一片美得无法形容的七彩银白鳞片,只是那些紧密的鳞片现在缺了很多片,像是被谁拔掉了,留下了一片覆盖着黑气的伤口,看着就很痛。
而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面对着伤痕累累的手臂,她面不改色地伸出手指在仅剩的鳞片上划过。
可能是觉得这只手上剩下的鳞片不好,葱白的指尖顿了顿,很快放下了这只袖子,改拉起另一侧的衣袖,露出了同样布满黑色伤痕的手臂。然后她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片满意的,忍着痛拔下,将鳞片交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恭恭敬敬地接下银色鳞片,脸上露出了窃喜的表情,只是还没等她收回手,那脸色苍白的女子忽地握住了长公主的手,用那双空洞的眼睛对准长公主所在的方向。
“这次……阿惹能回来吗?”
长公主得了鳞片,表情也变得自在了许多,她拉下女子的手,笃定地说:“自然是能的。”
说罢,她把若清叫了过来,慈爱地望着若清的脸,对着面前的女子说:“娘娘,这就是要宝物带去义州的人,只是此去义州路途遥远,为求稳妥,还望娘娘能在他的头上画上龙纹。”
女子嗯了一声:“好。”
她好似没有什么主见,也没有什么脾气,不管长公主说什么,她都只会说好。
她这样的脾气倒显得长公主的谨慎有些可笑。
若清压下心底不舒服的感觉,听着长公主的安排,跪坐在冰床的左侧,等着女子伸手给他印记。而他之前站得远,看不到床侧,此刻来到女子的身边,余光一扫,发现床后有什么东西在。
那好像是人的头发,脏乱地缠在一起,与女子柔顺亮丽的银白长发完全不同。
可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张床后还躺着一个人?!
因跪坐的位置不好,若清看不清那头发的主人,又在长公主的注视下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没有惊动前方这位白发女子。
白发女人虽是眼睛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得到若清的存在,等若清来到她的身边,她伸出细瘦的手指,轻轻地定在了若清的头上。
这本是个结印的动作。
这本是个留下印记的简单手势。
然而就是这简单的动作,轻轻的一点,却让若清和女人同时愣住了。
一些杂乱的画面在两人接触的那一刻,同时出现在两人的脑海里,宛如一滴水忽地落在了平静的湖面。
紧接着满脸病容的女人像是受到了惊吓,原本虚弱无力的手指不再轻抵着若清,而是一改之前云淡风轻的一面,一把拉住了若清的手臂,把他的身子拉直,而后用那双冰冷的、瘦得可怕的手指反复搓揉着若清的脸,像是想以这样的动作来确定若清的长相。
“娘娘!”
长公主被她吓了一跳,见她长长的手指划破了若清的脸,立刻尖叫一声。
女子不理长公主,在长公主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移动着颤抖的手指来到若清的眼睛上,先是歪着头用指腹摸了一下若清的睫毛,然后一边晃着头,一边流下一滴泪。
她哭得十分隐忍,似乎不想让外人看她的笑话。
她捧着若清的脸,用额头抵着若清的额头,一边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若清,一边平静地哭着。
“阿惹呢?”
她问若清。
“阿惹呢?”
她又问了一遍。
若清不知道怎么回答,只知道被她捧住的脸像是被冰块冻伤,已经不能自由活动了……
守在门外的长竟和宁英刚因女子赠鳞一事松了一口气,转眼就被殿内忽起的狂风掀翻在地,随后一道白影自宫殿中出现,化作一条巨大的龙影,朝着空中吼了一声又一声。
瞧见龙影,若清愣了一下,毕竟自洪莽期结束龙族并入云间后,凡世便再无龙影可寻。
若清想不通这与龙有关系的尊贵之人为何会在这里。
没给他慌张的时间,一个黑影在龙身出现的那瞬间,悄悄地出现在女子身后……
不知殿内那位为何发怒,长竟扶住被打飞出去的长公主,只想护长公主周全。
慌乱之中,宁英转头看着房中的人,那位向来很平静的女人现正站在若清的面前,捧着若清的脸,以自己长长的白发为网,困住了跪坐在一侧的若清,柔亮的发丝挡住了宁英等人窥视若清的机会。
宁英看不到她的脸,只觉得她在生气,也像是沉寂在悲伤之中,身影单薄得似乎要碎在光里。
长公主靠在长竟的怀里,瞧着女人的样子心跳如鼓,料定女人是知道了什么。即便不甘心,长公主也在这时做好了被女人杀死的准备,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女人哭了没多久,便松开了若清。
望着四周的摆件陈设,女子就像是迷路的孩子。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之后动作粗暴地揉了一把脸,慢慢地退到冰床之上强迫自己合上眼睛。
见状,长公主不顾长竟的阻拦,连滚再爬地回到了主殿中。
与此同时,笼罩在主殿的龙影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