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茯苓去参加冬令营的时间要整整一周,陆延在第二天就真实地感受到什么是度日如年。
冬天学校宿舍的热水提供不稳定,进入十二月之后,他就基本不在宿舍住了。陆鹤良每天早出晚归,也基本和他没有碰面的机会。
陆延用这一周的时间做了一件事,是燕茯苓交代他的,测试辉光管的过电量。
不难,但是因为燕茯苓突发奇想把表盘装饰得花里胡哨,陆延每每都要小心防止把那些塑料树脂零件碰掉。
陆鹤良在这天晚上回得早,他带了一大包东西,进门后就把它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薄薄塑料膜,里面是大量的垫棉,有湿意。陆延从里面伸出的几枝根条判断出这是一大捧槲寄生。
国内有时把槲寄生叫做冬青,绿叶红果,一进入圣诞月,这种东西就尤其常见。
枝条柔韧,陆延看到父亲抽开系绳,取出几枝剥掉不太好的叶子,起身到燕茯苓房间拿了把丝带出来。
接着,男人坐在沙发上,开始耐心地把枝条编成圈环。
陆延一脸诧异,这种贤妻良母式的行为,他从没往自己父亲身上联想过。
“不是可以买现成的么,”陆延上前,拨弄着燕茯苓那一把红绿交杂的丝带:“怎么还劳驾您亲自动手?”
陆鹤良示意他把阳台的撑架拿过来,把编好的圈环套在上面,防止它掉到地上。
“……她走之前交代的,”陆鹤良再度抽了一枝出来:“不知道又从哪儿听来的,非要现成的。我让同事从纳维亚带了一些。”
陆延打蝴蝶结比他打的好,陆鹤良看了两眼,把手里编到一半的东西递给他:“一起?”
陆延接过来,研究编制的缠绕过程。
“不要弄到地上。”陆鹤良耐心提醒。
陆延点头,他没想到燕茯苓也信这个,她看起来并不具有与之相关的情商。
欧洲对槲寄生的崇奉几乎成了一种迷信,陆延家里过去并不十分讲究,因为谭穗常说这种东西在外国人眼里具有的作用,就和中国的醋与鸡蛋清一样。
放下文化差异不谈,人们普遍认为槲寄生在采摘之后不能触碰地面,也不能使用金属,因为这样纯洁的槲寄生会具有神奇的功效,治病助孕灭火避雷,什么都行。
其中尤其以橡树上的槲寄生为最佳,因为有关槲寄生的神话里,橡树神的生命延续在长青的槲寄生里,如同人类的心脏。
编了一会儿,陆延才突然反应过来,燕茯苓不是没有情商,她可能,只是把这种和爱情有关的情商全用在了自己父亲身上。
陆延在心里骂自己,他总有本事换着法子让自己生闷气。
几天没怎么关心自己的儿子,陆鹤良适时挑起了话题,问他最近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编好的花环被挂在架子上,红红绿绿,植物的清香,好像确实有了那么点圣诞的气氛。
圣诞临近新年,没有传统规矩的限制,是新式的娱乐节日,受到年轻人喜欢和欢迎,似乎确实很正常。
陆鹤良喝了口水,看向陆延。
“我之前听你母亲说,你还有耳洞?”
陆延一怔,向对方示意自己耳骨的位置:“嗯。”
陆鹤良看了一眼,摇摇头:“不知道你母亲怎么想的,如果是我,绝对不会有这种东西出现在你耳朵上。”
他无法理解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有耳洞这种东西。
又来了。
陆延对陆鹤良似乎感叹教子无方的语气颇为不适,他轻轻嗤了声,面无表情地回答:“燕茯苓还没有耳洞,管我不如管她,正合了你的心意。”
陆鹤良只笑了笑:“她戴耳饰应该很漂亮。”
他撑着头,看着陆延细心调整红果的位置。电视屏幕上在放球赛直播,陆鹤良神情放松,靠在沙发上捏了捏眉角,看着电视屏幕,像是出神。
陆延知道他在想燕茯苓,因为自己也是。
本来想说点什么,但陆延却突然觉得此时,好像很像他一直以来想象的和父亲相处时应该有的样子。
他安静下来,把槲寄生枝条上不太鲜嫩的叶子掐掉,放到一边。
“最近,那本教材,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地方吗?”
陆鹤良声音带了些倦意,这种家的氛围好像很容易让人懈怠,他前几十年工作效率高,看来是这个缘故。
陆延想了想,还真有一个。因为书上写的太抽象,他虽然会了,但还是觉得不太清晰。
只是疲倦,离睡觉的时间还早。陆鹤良靠在沙发上,向陆延解释这个地方的逻辑原因。
陆延这次明白了。
他复盘了一下,把花环挂好,从茶几下翻出张纸,拿抽屉里的笔写了两行推论式子,示意陆鹤良来看。
陆鹤良点点头,拍了拍他的后背:“你现在这样,让我很放心。”
他补充道:“有你在,茯苓以后也会轻松一些。”
陆延望了他一眼:“我以为这次燕茯苓……您会陪她一起去。”
陆鹤良摇头,手很自然地要去摸茶几上的火柴和烟盒,顿了一下,又收回来:“年底了,所里结项,走不开。
“她一个人也能把事情做好,这些事上,她从来不用操心。”
陆延很难把这个表现得如同慈父的陆鹤良,和那天按着燕茯苓在自己鸡巴上套弄的男人联系起来。
人面兽心,陆延不知道这个词能不能用来形容陆鹤良。
“那您真会养女儿。”他违心地恭维了一句。
陆鹤良知道他在骂自己枉顾人伦。
他笑了笑,看向陆延:“我觉得我也很会养儿子,你觉得呢?”
“陆延,是你回国的这段时间,让我稍微有了一些做父亲的经验。”
他撑着头微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这是所有父亲都喜欢看到的事。”
“至于茯苓,我从未把自己当成她的父亲,至多是监护人而已。”
陆延有些愣怔,这算是……夸奖?他下意识叫了声“爸”。
陆鹤良望着他,没有说话。
“茯苓怎么向你解释我们的关系?”沉默了一会儿,陆鹤良转移了话题。
陆延不喜欢这个话题。
“还能怎么说?说她喜欢你,想上你,一天能念叨好多遍。”
陆鹤良满意地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之前听她说过,你的手相很好。”
他向陆延展示自己的手相:“比我要好,茯苓说,你大概属于做什么都顺利的那一类。”
陆延不信这个:“她还曾经说要用舔掉自己掌心生命线的办法自杀呢,这能说明什么?一种基于事实生发的猜想而已。”
陆鹤良皱起眉:“你们才多大,不要随便提‘死’这种事。”
陆延这才想到这个字对他的父亲来说有多么敏感。“啊,”他道:“抱歉。”
想到什么,陆延问:“您最近身体情况看起来很好,是不是……”
陆鹤良反问他:“如果我说是,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陆延挑眉,点头回答对方:“当然。能活着,为什么不好?”
“嗯,”陆鹤良笑笑:“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