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吹了进来,花瓣落地为泥,来年便能被风儿吹出去。”
枕春捏在手上,吹了吹,吹开一些白絮,蓬蓬地往天上飞。
两人撩开破布一般的门帘,低头进了那件满是病味儿的昏暗房子。屋子里挤满了人,女人们将手上柔软的黄色小野花轻轻放在了油腻发黑的床榻上,有的则放进了老太妃的手心里。
老太妃的尸体就躺在那儿,她太老了,满脸沟壑皮肤灰黑,满身遍布死人的气息。她是太祖皇帝的妃子,如今怕是有近百岁。听说年轻的时候还封过淑妃,太祖皇帝爱她清澈妩媚的眼睛,还赐号为柔。柔淑妃如今死了,死在冷宫别院里,变成这一具带着些腐臭味的尸体,宛若枯木枝儿的手指掐着那软软的新鲜的黄花,看起来格外嘲讽。
脸上是岁月的刀砍斧劈,身上是权柄旋涡中心每个人不可避免的恶臭味。
柔淑妃。枕春拿着那朵黄色的明亮花朵,柔软得好似要碎了,她静静将这朵花儿放在了老太妃身边,碰到了老太妃冷冷的尸身。
那是死人的冷,来自深渊的冷。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大薛氏忽然唱道。
在场的废妃们扬扬头,和声而唱:“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歌,大魏的女子们都会,来自诗经的传世之词,歌颂美丽的女子,与自由痛快的爱情。大魏的女子们都会,自小吟唱中常年生长的黄色小野花。整个帝城,草木郁郁之处,都可以见此花朵,那么不起眼那么微小的一种野花。这等灿烂的华章,唱葳蕤的芳草与传神的眸光,年轻的女子们期待爱情的神秘与人生的未知。
而她们,如今都在这里,送别这位柔淑妃。不需言语与仪仗,只用一首歌,缅怀她那段活在世上的时光。缅怀那段君王身侧刀剑交织的时光。
这是冷宫的丧仪。
枕春揉揉眼睛,和歌而唱:“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在这场卑微的丧仪之中,枕春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她思考过许多事情,关于如何立世,如何与人相处,或者如何理解爱情。她时时自惋愚笨不会交涉,学不会那么许多俗世规矩。她如今脑中的怀疑却格外清晰,连脉络都可直视。
她霎时想明白了一件大事。
她或许是整个大魏中,第一个想明白此事的女子。
安枕春,今年二十岁,明媚灿烂的年纪,守在大魏国乐京帝城的冷宫别苑里,等着吃一只松鼠。
枕春忽然抬头,抓住大薛氏的手:“你上回说……倘若我出去了,你要我干嘛来着?”
大薛氏冷笑道:“我是毒害太后之罪,你是谋杀皇嗣之罪,咱们谁又是容易出去的?”她却轻声叹息,“我上回说,倘若你出去了,替我向陛下求个情,放我回薛家,也好给我祖母送个终。”说着,神光黯淡,“咱们,遥遥无期。”
“不、不。”枕春却说得恳切,“我记得了。”她别过身去,走出那间儿腐臭的黑屋子,外头的阳光刺得眼睛疼。
玉兰见枕春出来,问道:“主子,怎么了?”
枕春扶着灰白的墙壁行了两步,凝神转头:“苏白找着了吗?”
玉兰埋头小声应道:“苏白姑姑托信儿进来说已经找着了,樱桃如今封了……丽嫔。”
“这孩子……”枕春攥了墙上一把泥土,神情悯然,“东西找好了吗?”
“东西是好找的,苏白姑姑说,此事要欠那诸人俱在的东风,请主子万万忍耐。”
枕春心中怅然,叹谓:“我不急,我是觉得苦。苏白苦、樱桃苦,人人都苦。这不岂是正应了那句众生皆苦?又说,有情皆孽、无情太苦。这个世界上,大抵是没有双全办法的。”她眼睛掠过别院的高墙,轻声道,“我等着。”
新后登位的这一年极其太平,嫔御们似乎都猫着身子等着柳家鼎盛的风头过去。除了娇嫔与丽嫔的“绮丽恩遇”,再没人得孕或圣宠不衰。
别院的夏日很漫长,闷热的时候背上发了密密的痱子,枕春最苦夏的,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她早上起得早,因长日进素而头晕发软,站在当门口因喉咙干涩呕半晌才清醒。当她觉得不那么热的时候,又发现墙上竟然开始起霜。
这破地方,除了极热就是极冷,也是很难挨。枕春蜷在被子里眼睁睁地看着屋顶的蜘蛛们慢慢地静止不动,知道又是一年入冬了。
冬日尤其冷,又是不一般的冷。彻骨的酷寒让四处透风的矮屋贯穿呼呼的声响,让人牙齿也跟着抖了。开始几日最是艰难的,每日寻着法子捡些柴火来烧熟水喝,后头人也冻得懒了,便将脚蜷进膝盖弯儿里,自个儿暖自个儿。
枕春也算是娇生惯养的女儿家,是没受过这样的折磨的。她见大薛氏夏日里念着“自矜自爱”,落初雪的时候仍旧将那稻草穗子与枯叶子往床榻底下垫,心里也觉得好笑的。
冷宫的冬日,是如渡劫一般的冷。
不过——很快就该点燃那昭雪的烈火。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耳勾
也不过隔着两座殿宇外的福寿台,在除夕宴上却是另一番光景。
一步一个熏香烧银炭的瑞兽暖炉中吐着烟气,地衣厚重,寸长的白绒将人的鞋履深深陷进去。明亮的灯火照应着满堂皇亲国戚、诰命夫人、妃子嫔御。
自然还有高高在上的君王。
慕北易着一身玄黑的裘袍大氅,深密的墨狐裘绒将他的脸颊遮挡,宽大的飞肩上绣的靛青的云海潮升,衣摆缀满的墨绿雀尾。
高傲地似个孔雀,虽然没人敢对天子如此说。他脸上有点倨傲的笑意,望着下座面色有些苍白的慕永钺,忽然恶从心头起,黄鼠狼般问了句:“九皇叔自遭刺杀,如今身体可大安了?”
慕永钺闻声低头呷酒,咬牙切齿,只差脱了靴要往龙椅上头砸。好在他最是习惯面佛心道,又一想今日的要事,耐着性子往嫔御